她叹了口气,只好一路随着木香至外边。不过,宫外骚乱这样大,想来是太后的计策被察觉了,如此也好,解了她心头一个郁结。 外头的确乱成了一团,院门洞开,隐隐听温雉与侍卫的对话,一面诘问,一面冷笑连连。 各色锦衣中,趋步而入一雪青直缀的公子,面目隽秀,却是蹙眉抿唇,面色不佳,一手下意识搭在腰上系剑的位置。 像是有藤蔓从底下钻出,缠上阮玉仪的脚踝,她定定地立在原地。 她抹了口脂的唇微微颤着,忽而弯唇笑了,“木香,我定然是乏了,竟是梦起了哥哥。”说着,她回身欲往里走。 身后有人一把拥住了她,习武之人素来掂量不清力道,将她的手臂扣得生疼,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贴上来。 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仪儿,你怎的穿耳孔了。”幼时还哭着说疼,跑了大半个阮府,也不肯妥协,苦了阿娘身边的婆子,气喘吁吁地追了半晌,最后病了一遭。 她这耳孔穿得有些歪斜,但已是好全了,上边坠着一看着就沉甸甸的白玉坠子。 她尚未出声,泪就先下来了,滑入她的嘴角,咸涩非常。 “疼。”她听见自己如此道,不知指的是手臂,还是耳垂处。 她轻轻睁开他的手,回过身去,拿眼一一描摹他的形容。兄长与记忆中的模样已是有些出入,不如昔日白净,额角也多了块指甲盖大小的疤。 若这是梦,那就让她在梦中长眠,也无不可。 泪水打湿纤长的眼睫,冲开脂粉,她眼尾洇开微红,薄薄的肩膀颤着,宛若受惊的白兔,好不可怜。 亲见妹妹落泪,阮濯新心中一揪,后悔自己回得晚了。他有些手足无措,有不好直接去碰妹妹的脸,她是大姑娘了,好在一边的木香递了帕子来,“大公子。” 他接过,一点点替她拭泪。可这泪越擦越多啊!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个泪珠几乎连缀成串,仿佛要将这两年受的委屈,一并哭出来。她知晓她可以,在兄长面前,她可以任性地发泄。 阮濯新有些无奈,只是不厌其烦地替她擦着。 后边,姜怀央几句交代完了太后之事,举步踏入,见到的就是此情此景。他被无数繁杂的事情拌住了手脚,其实也只过去了三四日,但太后似乎在此时将手脚伸得很长。 动了不该动的人。 三皇子有余党残存在宫中一事,他是知晓的,原是打算得了空,使计引他们露出马脚在连根拔出,不想就在这时间里,出了事。 他竟要从一个宫婢口中得知她所过的生死关。如此想来,那些不知凡几的琐事,许是太后从中作梗也未可知。 姜怀央立在原处,想让两人相处一会儿,又觉着莫名焦躁不安,因上前夺过阮濯新手中鲛纱帕子,欲为她拭泪。 她却似没了落泪的心思,下意识往后躲了躲,满眼抵触。 被那眼神一看,他的心中猛地空了下,接着一阵抽痛。他不明所以,试探着唤,“泠泠?” “你在怪朕。”他语气确定,眸光微敛,分明是难过的情绪,却显出几分暗色来。 阮濯新见状,张开一手,拦在她的身前。她抿了抿唇,又往后退了些。
第256章 要求 一时间场面僵持下来。 风有些大起来,阮玉仪穿得到底单薄了些,忽地打了个冷颤,还是阮濯新注意到,开口打破这样的局面,“不若先进去罢,正好,臣也有一事与陛下相商。” 木香将几人引入殿内,又泡了茶水来,茶果点心之类却是没有的了。 姜怀央端那茶水的时候,也想到了这些,手上微微一滞,去寻她的身影,她却是入了内室了。 他有些怔松。如今羽淮已归,那么从前他对她所为的那些,又算什么? 就着这点子茶,阮濯新方将在契丹数年的种种,一一道来。 原他替还是小皇子的姜怀央挡了那剑后,的确是身负重伤,他瞧见的最后一眼,都是满目猩红,满耳的痛呼高喊。 他为契丹人带回,那些胡人却非好意救他,而是看中了他一身本事,欲劝他归顺。起初还只是一些底下人来传话。 后来,许是为了证明归顺他们确有好处,且自信他再回不了芜国,竟是四皇子,也即靖王亲来见他。 因曾听小殿下提过一嘴,靖王的事,他是知晓一二的。靖王的母妃门第显赫,靖王生来金尊玉贵的,又是个心气高的性儿。 几个皇兄皇弟间,明争暗斗,斗出了九子夺嫡的架势。独独这个小皇子,似乎远离争斗,一心领兵平复战乱。 原也没什么,可后来有一次,姜怀央一战大捷,收回了被周边吞并的,曾属于芜国的城池。先帝龙心大悦,赏下不少东西,以及兵权。 靖王眼红的同时,这才恍然,姜怀央并非是放弃了争斗,而是打算从兵权上下手。 再后来,他偶知三皇子养了私兵,就猜到他这个三皇兄打算起兵造反,这才刻意寻了借口,不去那场宴会,打算收个渔翁之利。 但千算万算,没算到姜怀央不曾毒发身亡,叫这个最不起眼的小皇弟抢占了先机。此事,至今横亘在他的心底。 ——不过在芜国发生的这些,阮濯新就只是从身边人的谈话中,勉强能拼凑出一些碎片,大致知晓了情况。 大约是因着还想着用他,契丹人吃穿上倒是不曾缺他的。 后见他没有逃跑的心思,也就放松了些警惕,另遣了一侍女去伺候起居,同时也存了旁的心思——这副将最好是能与侍女结为一对,如此,才有更大的可能动摇他。 但他们的疏漏,也是出在着侍女身上。侍女的确是对他有意,就是如此,才在阮濯新提出要逃走的打算时,背叛自己的国,帮了他。 思及自己利用了这侍女一事,阮濯新仍心存愧疚。 听罢,姜怀央默了会儿,亲自为他添上了茶水。茶水落在白玉杯壁上,击打出清脆的声响。 在讲述过程中,难免口干舌燥,他的这杯,已是下去了大半。见姜怀央为他添茶,他指尖动了下,终究没拦。 “这些年,辛苦你了,是朕疏于找寻,才使得你难以归家,”姜怀央道,“往后安国定邦,还需爱卿之力,高官厚禄也定是少不了你的。” 阮濯新低低道了声谢,却是因着这盏茶水,“臣不要什么高官厚禄,只求陛下放过臣的妹妹。” 此话一出,姜怀央的神色明显冷淡下来,眉间似凝上了霜雪。 侍立在殿内的宫人们个个摒气敛眸,整肃恭谨,恨不能不见了才好的。有不知两人过往的,还心下暗道,这回却是要惹怒陛下了,谁不知陛下对槿妃的宠爱,冠绝后宫。 “放过?” 姜怀央冷笑一声,“羽淮何出此言?” 阮濯新不再坐着,起身,在他跟前规规矩矩跪下,也没了方才谈话间的轻松自在。他铺垫了这许多,就是为了跟新帝提起此事。 他不能再看妹妹在宫里受委屈,就算是惹怒新帝。 “仪儿到底过得快不快活,陛下心如明镜,想来不会不知,”他缓声道,“强求也没什么意思,不若放仪儿离宫,另觅良婿。” 姜怀央紧紧攥着玉杯,指尖泛白,手背上青筋凸起,偏生面色还是不变。 他眸色幽深,缓声道,“你可知,只消朕一句话,天下就无媒人敢踏进你阮家的门?” “但也只需陛下一句话,仪儿就不愁寻不到良婿!”阮濯新和他没上没下惯了,这会子也是反唇相讥,“若仪儿不愿再嫁,由臣来养她又如何?” 新帝手中的玉杯被砸在他的脚边,应声而裂,茶水混着碎片迸溅开来,阮濯新冷着脸,巍然不动。 姜怀央重重吐出一口气,他不愿与方回来的元副将起了口角。他取了折中的办法,“那也要看泠泠的意思。”他不认为她会拒绝他。 可他到底是在上位太久了,看什么都是睨着的,太过理所当然地觉得,她不会愿意离开。 内室的软帘被打起,阮玉仪款步走出。 “臣妾想与哥哥离开。” 她嗓音分明柔和,却透出一股坚决,宛若一记闷锤,砸在姜怀央心口。他冷淡的面具终于被打破,而且是支离破碎,他看向她,满眼不可置信。 她方才一直在内室听着,他们的谈话,一字不落地落入了她的耳朵。 若非亲耳听见,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兄长竟是因着替他挡了一剑,才险些丧命。初遇时,他在缅怀的,就是自己的兄长。 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他为何会三番两次忽然转变态度,为何又不愿瞧见她的眼睛。她似乎陷入了一个局,都是他在用他的情绪,对她做一些可怜的施舍。 姜怀央猛地起身,几步上前,在她面前站定。一道阴影在她面前拢下。 “你说什么?” 她垂了垂眸,当真重复了一遍,“臣妾说,臣妾想要离开。” 他默然不语了好半晌,使得她奇怪地抬眼看他。他气得发笑,“朕待你不够好?你还要朕如何?” 不是这个缘故。她摇了几下头。 这几日没用多少吃食,几乎算是在生死关走了一遭,她却想明白了一些事。与其求一个君王的爱,不若好生珍惜眼前的亲人,好生活下去。 兄长救他,是出于副将之责,这无可厚非。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有太多了,她倦了,不想在一个个难捱的日夜里,等着他来。 他与她地位不同,他也永远不会与她感同身受。
第257章 封官 虽是暖日当喧,姜怀央却觉有寒气侵骨。 他欲伸手拉过阮玉仪,她却微微背了手去,稍对上一点眸光,她也别开眼,仿佛想要立即与他撇清关系才好的。 他敛了面上讶色,又是一派清冷尊贵。他悠悠然坐回了椅中,一手支着下巴,“元……不,阮卿,你于朕有救命之恩,朕什么都能许你,独独这不行。” 可阮濯新是铁了心要护着她,“臣也独独只求陛下应下这一点。” “你在逼朕。” “是。” 阮濯新垂着头,暗想这次新帝定然会动气了。可却听他冷笑一声,“泠泠于朕已有夫妻之实,你待上何处去另觅良婿?”他貌似不甚在意,口中之言却如毒刺。 他在她身上上下逡巡着打量,眸光灼热,酝酿着深意。 阮玉仪被看得腰身微软,两人相处记忆一下向她涌来。灼热的大掌在她身上抚摩,每滑过一寸,就点起一分燥热,她所着织金白合裙,在此刻形同虚设。 他大约觉着她性子温顺,他提及这一层,她就会歇了这心思。 可她却并非是临时起意,所有的失望,俱是在数个夜晚里积攒的。他素来算无遗策,却在这次翻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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