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怀央上下打量她一眼,不太确定她是否还有旁的什么不适,“还能走吗?” 她别开眼,轻声道,“还有一事——” 他正待问,却见眼前的人踮起脚,乘他不备,在他唇上清浅地印了一下,旋即离开。注意到她双耳红晕更甚,他有些被气笑了。 前一秒还是即将哭出来的模样,现下却不忘惦记着这些,只能说她确实是执着得很了。 她露出点笑意来,像是一只小把戏得逞的猫儿。 “多谢殿下愿意过来。”她如此道。 而后姜怀央将她在马车上安置妥当,放好了帘帐。阮玉仪本想说这么一点路,她可以自己回去,转念一想,世子愿意相送倒也是好事,于是也便不再说什么。 马车外,姜怀央低声询问温雉事情缘由。 温雉神情严肃,垂首道,“主子您方才吩咐我去玲珑阁办事时,我经过一个巷口,就见有两个市井闲子——”他将事情原委简洁地复述了一遍。 听完他的描述,姜怀央的神色冷下来,嗤道,“哦?我却是不知京中治安竟已如此。看来京兆府上下该是整顿整顿了。” “主子所言极是。”温雉暗叹,看来京兆尹大人近来要不好过了。革职倒是不至于,但敲打却是少不了的。 先帝确实是不太在意布衣阶层这些不伤不死的“小事”,但京兆尹此次可摸错了新帝的性子。 因着他自小被无视着长大,日子过得与寻常百姓没什么两样,甚至还要被卷入亲人间的尔虞我诈,互相残杀,他的治理更下移,一经登基,便在思忖民生之事,无奈没有切入点。 一帘之隔,阮玉仪端坐在车舆内,将他们的对话都听了个灵清。 原是由于他的吩咐,温雉才会经过这条巷子的。她想。
第49章 送婢 打那次玲珑阁见了姜怀央后,她便一连三日没再见着他了。 她依旧每日用完午膳后前去寺庙,日落便归。她也并不干坐着,有时抄点经文,等布行将多余的料子送来了,她便着手缝制衣裳。 手上的料子除去够用来做一件短袄和一件裙衫外,余下的她便打算用来绣个香囊,里头放上些晒干的金桂,掺些她的木槿香囊中的一小撮药粉,寄以平安顺遂的愿景,想着待下次,连同手上誊好的这些经文一并交予他。 一边挂满红绳的那株榕树还绿着,阮玉仪忽地觉得有些累,便放下手中针线,往墙外望去。 其实一个人呆着的时候,难免思绪飘远。第一日的时候还好,等着便也等着了,只是愈到后边,她的心里也愈发没有底。 她甚至开始疑心世子是否还会回来,以至于屡次问寺中沙弥他的行程,得到的确说的是小住一月的回答,方才稍稍安下心来。 待到晚间,许是因为白日里刺绣写字太过耗神,她早早得便困倦了。于是木灵来替她剪了烛芯,厢房内倏忽暗下来。 她望着木灵的影子,随口问道,“木香在何处?”平日里都是木香来侍候她歇下,一时间换成了木灵,她倒有些不习惯。 木灵回身道,“木香姐姐叫奴婢今晚替她轮值,她似是有事,半个时辰前出了院子。” 一听这话,阮玉仪也没太多想,沾了枕头,困意便袭上来,她掩嘴打了个哈欠,缓声道,“我知道了,你也去歇着吧。” 黑暗中,隐约能瞧见木灵的身形,她欠了欠身,“是,奴婢就在外室,您有什么事便吩咐一声。” 随着木灵离去,屋内寂静下来,透过红罗帐,能瞧见外边桌椅屏风的影子。她将被角往上拽了拽,挡住自己小半张脸,鼻息间尽是被褥上熏香的气息。 比世子身上的香味要馥郁一些,她不禁想。 不过,一般香丸熏衣多为女子所用,像世子这般的,倒也少见。她胡乱想着,不知何时,便沉沉入了睡。 翌日,直睡到天光大亮,她才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进来,放下水盆的动静。她掀开了一角帘帐,发现早过了往常木香来叫她的时辰。 她扬了声音,唤道,“木香。” 一名着嫩黄裙裳的婢子走了过来,冲她展颜一笑,“小姐,您醒了。” 原是木灵。她下了榻,伸开手由着木灵侍候她更衣,边随口问道,“今日怎地是这个点来唤我?” 木灵抖了抖外衫,展开,边答道,“小姐恕罪,木香姐姐走得匆忙,未曾与奴婢交代该是几时将您叫醒了,奴婢也不甚摸得准,只知差不多是这个时段,因此许是迟了些。” 她将手穿过衣袖,微蹙起了眉,“她可是还没回来?”打小她们便是形影不离,倒是鲜见木香会离开如此之久,也未曾知会她一声。她仔细回想,自己的确不曾吩咐她去办什么事。 “是,”木灵抿了下唇,才道,“小姐莫要担心,许是被其他院儿里头的主子支使去了,待事情办完了,也便回来了。” 闻言,她只当是自己乱想,压下了心中的不安。 待梳洗完毕,在膳房做事的婢子便送来了早膳。北国多面食,此番送来的也是挂面与馍之类,另有一小碟雪菜。 她的嘴倒是不算是挑的,况且在京一年多,早吃惯了这些,只是有时不免想起幼时常吃的米粥来。这会儿她瞧了一眼院里,院中只有一个洒扫的粗使婢子,再无旁人。 才用了小半,她忽地便觉着饱了,接过木灵递上来用于漱口的茶水,含了一小口,一会儿后便用帕子掩着吐掉,然后拿起一边的湿帕子拭手。 正放下帕子,就见外头那婢子进来禀报,“小姐,大公子院儿里的小厮求见。” 阮玉仪抬眼看了一眼门外,因着遮挡,并瞧不见什么,她淡声道,“让他进来罢。” 木灵顺便让她把几案上的碗碟收了去,那婢子正往外走时,一小厮垂首进了来,身后跟着四五个丫鬟打扮的姑娘。 他先是行了一礼,然后侧身让开,好叫阮玉仪能仔细瞧见这几名婢子,“见过少夫人。少夫人,这些是大公子见您屋中侍婢零落,便替您新挑选的人,您好生瞧瞧,都是个顶个儿的聪明伶俐。” 这些姑娘俱是双手交叠在腹前,低眉垂首,一副恭敬模样。可一个个的瞧着年纪却是不大的,面容尚且青涩,约莫是牙行新买来的。 阮玉仪扫视了她们一眼,她院子里向来也都是这么些人,并没有因人少而造成不便的时候。且程行秋从未过问她院儿里的人,如今怎么突然想起这事儿来。 “我院子里的人都足够尽心,并无要增减的,叫大公子不必操心了。”她微蹙起眉。 那小厮小心地半抬眼皮,“少夫人还是瞧瞧罢,院儿里头侍候的人多,总是没有坏事的。”他也知道他们这位少夫人不事铺张,只是若她不挑个人去,他也不好和大公子交代。 像是接收到了什么指示般,其中一名婢子忽地便跪下了,而后声泪俱下地哭诉,“还请少夫人留下奴婢! “从前在上家做事的时候,奴婢只是不慎将茶水倾倒了些在客人身上,前主子便大发雷霆,将奴婢赶了出来,奴婢实在是无处可去了,家中还有幼弟老母,奴婢还得接济着他们呐。” 哭诉处境的同时,将家中情况也一并告知了她,这是在表忠心。木灵听得眉心微蹙,只觉着这姑娘是个心思重的。她悄悄瞥了一眼小姐,见阮玉仪果然将目光落在了这婢子身上。 “抬起头来我瞧瞧。”阮玉仪温声道。 木灵心下一急,脱口道,“小姐!”她就是担心小姐太过心软,人家一哭,便将人真留了下来。 那婢子应声,抬起脸来,对上阮玉仪的眸子。她生得丹唇外朗,皓齿内鲜,算是个颇有姿色的,只是不知这般容貌的女子,怎会甘愿为奴为婢。 阮玉仪打量了她一眼,“你从前叫何名字?” “回少夫人,奴婢……从前名叫玥纱。”她垂下了头,在旁的人无法瞧见之处,眸光微微闪烁。
第50章 质问 阮玉仪沉吟片刻,道,“那你往后便叫青黛可好?”这是要将人留下了。 木灵见小姐果真被说动了,奈何自己又说不动她,只好微微叹口气。大不了往后将她安排得离小姐远些,若真有异样,再送走不迟。 青黛一愣,连忙拭去涕泪,伏身谢恩。 后头立着的几个婢子既与她是一道来的,那身世也便不会比之好到哪里去。毕竟若不是真的没办法了,谁也不会想着入奴籍,将自己的生死交到旁人手上。 见青黛被留下了,眼前这位主子又瞧着委实像个好说话的,几人便也动了求情的心思,犹疑间,却听阮玉仪开口,“这样应是可以了吧?你也好回去与大公子交代。” 小厮笑眯眯地拱手道,“多谢少夫人体谅。”言罢,就要带着余下的人离开,也自是没再给想留下的人开口的机会。往出走时,还有一两个胆子大些的,频频回头瞧。 阮玉仪摆弄着手边的杯盏。其实她倒也并非纯粹是可怜她,才将人留下来。世间各人所过的日子虽不同,但却没有谁是容易的。 她依附着程府生活,便要如履薄冰地在程朱氏面前装出乖顺的模样;青黛也是,她若想在主子面前讨得好处,也要做小伏低。难得的是,青黛知道将自己的痛处摆出来,争取她一时怜悯。 而阮玉仪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她摆在世子面前的,不是痛处,而是容色罢了。 忽地,她手上一顿,叫住了那小厮,“且慢。” 那小厮听见声音,连忙回过身来,“少夫人,还有何吩咐?” 她云髻峨峨,眉似远黛,端坐于几案边。正是背光处,清浅的阳光将她的身影勾勒出一圈金边,面上虽无明显的愠色,却也叫那小厮瞧得心头一悸。 “你实话说,”阮玉仪定定地注视着他,沉声道,“大公子究竟为何会突然送来这些个婢子?”一个两个许是府中一并添置,分到她院儿里来的,可如此数量,却更像是某种补偿—— 小厮不由得抬眼,眸中带着疑色,“少夫人您不是将一个侍婢赠与长公主了么?这是些是来替她的。” 阮玉仪心下一跳,脑中隐隐有个念头,她问道,“你说的那侍婢,可是名为木香?” 他回想了下,不确定道,“似乎是叫这个名字。”他只是上边吩咐下来了,便埋头办事,并不知晓那么多。 她再坐不住,蓦地立了起来,唇瓣嗫嚅了下,终是摆了摆手,让小厮退下了。 木灵也是心下一惊,难怪这许久不见木香姐姐的身影。她犹疑了下,道,“小姐,木香姐姐应不会自愿跟了长公主,我们要不去寻寻她,问个清楚吧。” 阮玉仪微微颔首。其实就算木灵不说,她也定是会去的。之前木香还决然地回绝了昭容,怎会毫无缘由的改了主意,何况——她相信她们之间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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