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凝视着镜中人,轻声道,“就这支罢。” 木香因把那嵌金的白玉簪往她发上戴,又佩上了同一副的头面。她着了件缎织掐花褶裙,并一鹅黄小袄,妆面也是清丽可人,全然不似已出了阁的姑娘。 阿娘难得来京一趟,家中的事怕也本就够阿娘烦心了,她也不好再去报忧的。 况天子脚下,阮家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帮不上她什么。 怀中的兔子耸了两下耳朵,跳下了她的膝,窝进了它自己的小褥子里去了。它蜷成一团,不见那乌亮的眼睛,余下一身赛雪的白,倒真跟一团毛球差不多了。 木灵进来,为它添上些吃食,“一天天不是在小主膝上,就是睡在这褥子里,也不见动的,总有一日胖得走不动道。” 她咕唧了会儿,起身道,“今日阮家的夫人要来?奴婢倒不曾见过。” 阮玉仪乐得有人与自己说起阿娘,唇角漾开笑意,“见了便知了。” 正说着,便有宫人来禀,道是阮夫人已在外头候着了。她忙迎出去。 遥遥见着那台矶下的身影,却又生了怯。近两年未见,阿娘虽衣着变了,但形容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恍惚间还有些不真切。 阮夫人柳叶眉,桃花眼,身形浓纤合度,虽年岁已长,可也不难看出年轻时的风韵。 与阿娘告别时,她的话语在阮玉仪耳中一句句闪回。 阿娘曾道,要与夫君好生相处,不可再小孩子心性。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或喜或忧,都半月给婺州家中去信一封。 可是阿娘,她半句话都没能做到。且不说这些日子来,她已病几回了。 从前她沉湎于程家大公子的噩耗,也没想着给家中寄去书信,后来即便去了信,也迟迟不见回音。 她不知不觉间含了泪,一步步下了台矶。发上珠穗微微晃动,眼中泪珠倏地滑落。 她搀起向她行礼的阮夫人,张了张唇,半晌才出了声,“阿娘——” 全了礼数,两人才得以以母女的身份相处。 阮夫人也委实是挂念极了她,连声应着,她拉过阮玉仪柔若无骨的手,上下打量,“我们囡囡出落得愈发漂亮了。” 她还想说些什么,忽地瞥见阮玉仪脖颈上的红痕,声音凝了下。 她的肌肤本就白皙,这点痕迹如红梅落雪,实在打眼得很。 她并不知阮夫人注意到了这些。之前打算好的一切在真正见着阿娘是都全盘倾覆,她做不到强装坚强,只觉得委屈得厉害,哽咽着说不全一句话,兀自落着泪。 她只有在阮夫人面前,才是卸下心防,浑身松快下来。 一边的木香看得动容,招呼道,“外边寒凉,小主与夫人不若进了屋里再叙。” 阮夫人自然是认得木香的,笑着颔首应了。 北国一入冬,冷得也快,加之新帝又念着她畏冷,早早地便着人送来了银骨炭。阮玉仪思及这才方入冬,这会儿用得多了,后边更是不挨冻。 于是屋内只燃了少许,可拢着热气,到底比外头暖和得多。 木灵早备好了茶水点心,呈上几案。 她悄悄瞄着阮夫人,暗道,这位夫人行动间的仪态,轻轻盈盈,如移莲步,倒真与小姐有九分相似。 阮夫人四下看了一圈,温声开口,“看来当今是对囡囡有意的,如此我也好放心些了。”按说罪臣之妇是无法踏入宫门的,今上能破例点头,已是皇恩浩荡,足见他对她的殊待。 况此处室宇精美,陈设摆件俱都全备,较鼎盛时的阮府还要华贵几分,如琳宫一般的。 阮玉仪亲自为她斟了茶水,闻言手上一顿,“这些都是宫中规制,各宫俱是不缺的。”眼下母女相聚,她并不愿谈及他。 她挑开了话头,“阿娘一路北上可还顺当,家中如何了?” “囡囡莫要担心,都还顺当。”阮夫人敛下眸子,只是家中男子都去了,也不过是她与唯一留下的那位姨娘,并一个丫鬟婆子勉强过活罢了。 得亏靠着阮夫人母家接济,加上府中余下的一些银钱,府中生计也还算支撑得下去。 随意谈着,难免言及与程家的事。 于此事上,阮夫人心中有愧,自以为是她将女儿推向的火坑,“早知如此,不若一直留囡囡在府中的好。” 原是想着给她寻了好人家,含着金玉长大的小娘子,不忍叫她习惯那般清苦日子。不想却错看了人。 是怨还是欢喜,阮玉仪其实早淡忘了,与程家的事仿佛远在上辈子,“阿娘惯会哄人的,谁家姑娘会一直留在闺中呢。” 多一个人,也多一张嘴,多一份用度。 她不愿给阮府添了负担。
第146章 慌乱 阮夫人是不便在后宫小住的,可阮玉仪也委实没想到,他为阿娘安排的住处,会是曾软禁过她的那方院落。 院中仍有人日日打理着,窗几明净,不曾落了灰去。 那两个宫婢也乖觉不少,迎上前来,规规矩矩地见了礼,不见有不忿之色。 阮夫人趁着空闲,寻了尺头来。思及做一身裙衫怎么也得个把月,于是便琢磨着给她绣身小衣。 她正要于窗下的几案处坐了,阮玉仪侧身抢上前,“阿娘,去正厅罢,位子多,我好与阿娘并排坐着。” 她紧紧扣着针黹盒,指尖泛了白,耳尖却是悄悄爬上绯红。 那些日子,她不知几次被他抱上这张几案。 这张几案是后来置办的,原是适宜看书写字的地儿,桌上却不设笔墨纸砚,空空荡荡,便是他的意思。 她似乎恍惚感受到抚上她腰间的粗粝,一点点挑起她身上热意。 他们唇齿相接,搂抱,脏了几案。 于是她面皮上更是红了几分,挽过阮夫人的手,引她往正厅去。 阮夫人并未多想。她于椅上坐了,将丝线在口中含了下,边穿引着边轻声道,“囡囡,方才在宫中不便宜问。你好生告诉阿娘,陛下待你究竟如何?” 阮夫人也是受了贵门小姐的教化的,素来精明,方才一见她提及新帝的神色,便知不对。 不问也就罢了,到真有人问,她心下难免委屈。她神色恹恹,只摇摇头,不作声。 虽远在婺州,阮夫人多少也听闻了一些关于新帝的事。当今年岁不大,不过登基个把月,却能将大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非有手段之人是做不到的。 只是不知他是否如传闻中那般阴郁狠戾。 “此处并无外人。”阮夫人劝导道。 她心下一动,想倾诉了近日所受的苦,话在口中辗转,忽地不知从何说起。就算是阿娘知晓了,那又能如何呢? 不过是多牵累家中一分罢了。 她终是将话咽了回去,勉强笑道,“阿娘,你也瞧见了,陛下待我不薄,金银衣食一应不少我的。”可她所求,哪里是这些。 见她着实不愿说,阮夫人叹口气,不再往下问。天家的事,本就不该随意探听,话说到此处,是早逾了矩的。 阮玉仪一直伴在她身旁,坐至夕阳的余晖落进窗里,在地上撒了一方金辉。 她思及阮夫人一路舟车劳顿,这会儿哪有不乏的,遂不再缠着她,取过她手中针线布料,劝她去歇息。 阮夫人执意要拿着针线,“我在京中待不了几日,这些总是要紧着做了的。就是往后用不着,也堪堪能作个念想。” 她心中清楚,女儿入宫为妃,身份便与从前大不相同了,怕是往后,也难有再见面的机会。 阮玉仪拗不过她,只好由她去了。 如今天色暗得愈发早了,日头不消多时便沉了下去。她怠于点烛,想着便就着这暗色歇下也好。于是屏退了侍婢。 她边往床榻去,便解着衣衫。她随手将外衫挂在一边的架上,白玉般的指尖又覆上腰侧的衣扣。 身后有人揽上她的腰肢,接过那半解的衣扣,轻易便挑开了。 她身子微僵,唤道,“陛下?” 他并不作声,兀自吻上她颈侧,直惹得她软了身子,才道,“忘了答应你出宫小住,方才去落梅轩寻了个空。”他眸中幽深,不见眼底情绪。 他不知从何处回来,裹挟着一身寒气。他摩挲着她颊侧的手上,还残留着不易去除的血腥气。 她微微打了个寒战。 他似是注意到,与她解释,“朕是从刑部回来的。”鲜血,刑具,哭喊,无一不是闹心的,使得他烦躁得额角刺痛。 忽地想到了小娘子的温软,这才离了刑部,也不作停留休整,直往落梅轩去。 她轻轻嗯了声,知道再多,就不是她该问的了。 两人纠缠着,便入了内室。她后腰抵上窗下的那张几案,眼下并无所求,虽不抗拒,也是怠于迎合,任由他的吻如骤雨般落下。 他掐着她两臂下,将人一抬,使她坐于那几案上。她的双脚够不着地,身边空荡又无处可扶,只好勾住他的脖颈,以免自己后倾。 “囡囡。” 窗外蓦地传来一声。 她心下一紧,哼了声,便要推开他去回话。 姜怀央面色不虞,哪里会肯,手上加重了些力道。她磕在身后的窗上,击出一声闷响,足腕间铃音叮当。 “囡囡?”这次捎上了些疑惑的语调。 眼见脚步远去,她忙开了窗子,唤道,“阿娘。”若是眼下阮夫人进来,难免撞到两人这番情状。 此时姜怀央正于窗侧立着,眸色沉沉地盯着小娘子耳尖绯红蔓至颈后,糜丽勾人却不自知。 阮玉仪一手拢着衣衫,牵起一个笑,“阿娘寻我何事,这都打算睡下了。”这是为她衣衫不整作了解释。 “针黹盒中没有剪子,想着许是方才用着用着,落在你这儿了,这才来找找。”阮夫人并未发现异样。 她腰上一疼,勉力抿紧了唇才不至于叫声音溢出。 阮夫人眉头微蹙,满眼关切,“可是身子不适?” 在长辈面前被如此对待,虽隔了窗子,她仍是压不住心中耻意,掐着窗沿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发颤。 “还是我进来寻罢。”阮夫人思忖了下,又道。 “阿娘,”她声音微有变了调,缓了口气道,“不必绕路了,我从窗子递来,岂不轻省些、” 她悄悄拨开那只作乱的大手,“阿娘且在此处等着,我这就去给您找找。”言罢,她转身离去。 姜怀央并未避讳,一抬眼,与窗外的阮夫人对上了目光。 阮夫人心下微惊,忙敛下眸,只当做不知道。 不消多时,阮玉仪便回来了,手中倒拿着的,正是那把小巧的涂金剪子,“阿娘,可是这个?” 阮夫人瞥了一眼那剪子,面色如常,“正是。”可心思却早不在那上边了。 她认不得新帝,也不觉得新帝会为了女儿专门出宫。见她屋中有陌生男子,自是以为两人是在行苟且的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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