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少尹心想我什么没见过,大步流星走了进去,来到一间空室之中,看到了陈都尉口中的“尸体”,方知陈都尉话的的确确说含蓄了。 空室的房梁上,悬挂着许多肉条,不细看必要以为是风干的腊物。定睛再看,心神大震,一条条手臂、大腿、小腿、躯干、头颅哪里是什么腊肉,分明是被肢解的人。 仇少尹低骂一声变态,这畜生竟然将尸体肢解风干做成了腊肉。看尸块上厚重的绿霉,少说得有三四年了。 仇少尹受不住,出去透气。陈都尉跟出来,“属下打听了邻居,虞三郎搬来此地四年了,平时早出晚归,很少与邻居们打照面,邻居们对他知之甚少。” “可见真的虞三郎打一搬来便遇害了,被陆槐取而代之。竟然在我京兆府中潜伏了四年,真可恨。”仇少尹咬牙切齿,“对了,前天不是有搜过这里?” 庖屋的人被收押后,府兵有来搜查各人居所。 “的确搜过,当时什么也没有。” “这么说陆槐昨晚越狱出来,特意回来布置了现场?狗娘养的,真他娘的变态。” 仇家世代簪缨,子弟个个身怀芝兰之秀,教养极佳,只有仇少尹野蛮生长,时不时甚至口吐粗言。 “还有其他发现吗?” “在其卧室床上发现了这个。”陈都尉呈上。 在陈都尉生满老茧的双手上,赫然躺着一枚金莲十字。
第116章 残月篇(其九)挑衅官府 李纤凝被带走以后,仇家人心惶惶,七嘴八舌猜测李纤凝所犯之罪,想来想去唯有她曾是景教教徒一桩。景教案闹的极大,牵连甚广,大秦寺也毁撤了,李纤凝若当真和此案扯上关系,不容乐观。 但若是景教案,缘何连身为京兆府少尹的仇家老八和仇璋也牵扯进去? 仇家人想不通。 仇家在京的族人只仇侍中、仇少尹、仇婴三兄弟,仇婴年纪虽轻,遇事沉着冷静,干练之处不让仇侍中,主意又多,仇侍中着人请来相商。另派人去请李含章。 出这么大事,总得通个气儿。 三人碰头,得知此事均感讶异。仇婴与福王交情不错,即刻动身前去打探消息,李含章同往。去的路上,李含章心头惴惴难安,一大清早京兆府派人取走了涉及到天仙子的全部卷宗,如今女儿出事,令他生出一种不祥预感,李纤凝和天仙子案有关。 李含章的预感很快得到了印证。 至京兆府,福王将仇婴拒之门外,独请李含章入内。 大堂上坐定,茶上来,李含章心中不定,喝了一口烫茶,不敢吐,慌忙咽下,烫的心口直疼。 “王爷,敢问小女……” “元和十二年升平坊孙家灭门案,李县令还有印象?”福王打断李含章的话。 李含章略一回忆,“有点印象。” “赵举人遇害当日令嫒是否在衙?” “阿凝?”李含章讶异福王为何这样问,“她不在衙里。” “细枝末节小事,李县令何以记得这般清楚?” “当天早上阿凝闹着随我来衙,我没答应她,后来赵举人遇害,现场遗留有天仙子花,因为这桩案子,我对那天的事印象较深。” 顿了顿,“福王为何这样问,小女、小女她究竟犯了何罪?” “令嫒卷进了天仙子案。” “什么?!”李含章魂魄离体,“阿凝、阿凝她一直在调查天仙子案,卷进天仙子案是什么意思,盼王爷明示。” “卷进天仙子案的意思是,令嫒极有可能是天仙子本人。” “这不可能!”李含章大声反驳,唾沫星子差点喷到福王脸上,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李含章缓了缓情绪,“阿凝绝不可能是天仙子,阿凝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自己的女儿我了解,她做不出来那种事,不是她,绝不是。” 福王并起食中二指将一本籍册推到他面前,“但愿李县令看过之后还能这么想。” “这是什么?” 福王没有回答,李含章开始翻看。里面的内容越看越心惊,越看越喘不过气。尤其是李纤凝被拐一节,当年之事,任他问多少次她只说不记得了,他也当她不记得了,谁知今日竟在这里窥探到了女儿的这段隐秘过往。 其实二十年前看到石榴裙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明白过来。只是不愿意相信。 怎么能够相信,怎么能够接受。他明明去过竹屋,明明听到了那声“爹爹”,还是错失了救下她的机会,叫她后面经历了那样可怕的事。 他曾经以为她死了,后来她活着回来了,回来了……一部分。那个天真纯粹和父亲无比要好的小女孩永远留在了九岁那年,九岁之后,她是李纤凝,她是李小姐,她依然是他的女儿,只是他们父女再也回不到从前的亲密。 一切就那么突兀地终结了。大地裂开一道地堑,将他和心爱的女儿阻隔于两端。挽不回了,永远也挽不回。 皆因他当时没有驻足。 李含章老泪纵横,想起福王在侧,忙掏帕拭泪,“下官失态了。” 福王体谅地移开目光。 李含章重整仪态,问福王,“王爷,我能见一见阿凝吗?” 父女相见,李含章看到李纤凝脂粉遮盖下的憔悴面容,镣铐束缚的手脚,禁不住又红了眼眶。他的女儿永远趾高气扬,何曾这样委屈可怜。 “爹。”李纤凝哑声相唤。 “乖女儿,你受苦了。” “爹爹哭过了罢,眼睛都肿了。”李纤凝玉指凉凉,抚在李含章红肿烫人的眼睑上。 “爹爹,爹爹对不住你。”李含章握住女儿的手,泣涕如雨。 李纤凝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李含章所指之事,婉婉道:“娘还好吗?” “你娘很好,她还不知道。” “瞒着她些,别叫她去找舅舅,给舅舅惹麻烦。” “我知道,我知道。”李含章擦泪,“你还有什么嘱咐爹爹的?” 李纤凝想了想,“没了,你稳住好娘即可。阿玥那头,公公婆婆自会照料,其他的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衙门里还有许多公务,爹爹趁早回去办公,莫在这里耽搁流连。” 李含章眷恋地摸了摸李纤凝的头,“乖女儿,爹爹等你回家。” 李纤凝笑容晏晏,“好。” 福王放任他们父女相见,原以为李含章会向李纤凝求证她是否为天仙子,他好借此观察李纤凝神色,谁知见了面,李含章只字不提天仙子,只同李纤凝叙了些寒温。 眼角余光下瞥,李纤凝嘴角笑意可人,不禁问:“仇夫人笑什么?” 李纤凝说:“我爹叫我乖女儿。” “有什么问题吗?” 李纤凝眼神暧暧,内含光华,“福王可知,‘乖’是一个极为有趣的字,多种释义里,竟有两组自相矛盾。它既是听话,又是违背;既是伶俐,又是反常。” 福王思索须臾,喃喃道:“的确有趣。” 仇璋的回来稍稍定了仇家人的心,得知仇少尹已正常办公,剩下的半截心也落回了腔子。 “阿凝呢?阿凝怎么没回来?”杨仙儿问。 “她……恐怕还要等一等。”仇璋有气无力。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媳妇儿所犯何罪,为何无故关押她?”仇侍中问。 “事情还未水落石出,王爷不许声张。实在无法见告父亲。” 仇侍中默然。 仇夫人见儿子满身疲惫,心疼不已,“先去看看玥儿吧,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玥儿由奶娘带着,找了一天爹爹,才哄睡。仇璋没舍得唤醒她,坐在床边默默看着。恍然察觉素馨不在,问下人,回说昨儿早上出去替夫人办事,一直未回,京兆府来找了两趟。 仇璋猜测李纤凝把素馨送走了,素馨不比她身份尊贵,只是个奴才,陷入大牢,必遭刑讯。已经提前想到了这一步么,可见她对被抓一事早有预料。 来到书房,却见画纸摊开,纸上书有两个大字。家里没人会随便动他的东西,只有李纤凝。 仇璋指腹划过那两个字,静默。阿凝,这是你留给我的字吗? 你究竟在盘算什么? 上次入宫面圣,福王禀明了大秦寺案犯二十一人集体遭投毒身亡一事,龙颜大怒,命福王彻查此案,揪出幕后真凶,夷其三族。从宫里回来,李纤凝、陆槐种种事件次第上演,闹的他无暇分身,毒杀案一直压着,没声张,今天方通知其各自家人取回尸首。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足以震惊朝野,不尽快破案,只恐群情汹涌,一发不可收拾。 福王扶额,悔不当初接下京兆府尹的差事,高府尹在位时一年发生不了几件大事,轮到他,大案接踵而来。他还没有回禀皇帝后面一系列事,毒杀案也有意避开了天仙子进行奏禀,一旦向皇帝阐明,天仙子案势必重启,他不想惹这个麻烦。假如他能够先行捉到天仙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想到这里,福王又端详起了手中的金莲十字,陆槐遗下此物,究竟有何含义? 堂外吵杂扰攘之声渐盛,阻断了福王的思绪,福王皱眉道:“何事吵闹?” 差役进来回禀:“死者家属于堂外哭闹。” 福王道:“叫陈都尉将人驱离。” 不多时,外面逐渐安静。福王不及整理思绪,又有一道高亢声音响起,差役飞报,吉和刚刚于狱中自尽。 瓷碗摔作碎片,吉和捡最尖利的那枚割开了自己的喉咙。 血染衣襟,汩汩不止。狱卒们慌了手脚。事态紧急,延请大夫一来一回耽误时间,福王命人即刻将吉和送去医馆。此人待处极刑,绝不容他这般轻易死去。 狱卒们七手八脚将人抬出去,牢房再度恢复安静。心神放松,感官归位,骤觉此间气味难闻。 丝帕捂住口鼻,疾步往外走,一面想这都什么事啊。温少尹下了狱,仇少尹在外面搜捕陆槐,府衙之事全落在他头上,一重不了一重添,他放着清闲王爷不做,干嘛来担这份苦差。顿时想起了脂粉香浓的幽兰坊,想起了公孙娘子。公孙娘子擅长按跷,给她按上一按,通体舒泰。真想过去放松放松。 经过李纤凝的牢房,见她在练五禽戏,时而做鹿抵之态,时而做猿摘之状,倏忽间又化作飞鸟,意态翩然。 身陷囹圄,前途叵测,刚刚牢里又那样混乱,她居然还能淡定从容的强身健体,福王不得不佩服。 “据说五禽戏延年益寿,殿下说我有长寿的命吗?” 李纤凝练完一遍,从头再来。 “这恐怕得取决于夫人自己。” 李纤凝做熊晃之态,“说得对,取决于我。” 她动作舒展优美,虎鹿熊猿鸟之态模仿的惟妙惟肖,福王完整看她舞完一套方走。 吉和送到就近医馆,大夫忙忙的为他止血。反复割了多次,创口太多,失血严重,好在没伤及主动脉,送来的也还算及时,还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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