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李二人无语。
第3章 上弦月篇(其三)东市进食 李纤凝等人赶去的路上,解小菲早已先一步从坊民口中获悉了葛梁夫妇有个儿子的事实,带着几个衙役在葛家搜查。 “我的小宝,我的小宝……”葛长山一路哭跑着回安邑坊,至家中,没头苍蝇一般乱闯乱冲,床下、箱笼里、任何能藏人的犄角旮旯,一气地乱翻。 他找的那些地方解小菲通通找了一遍,孩子的一根头发丝儿也没找到。蹭到李纤凝身边,端着手咕哝,“奇了怪了,母亲的尸体留在这,难不成孩子的尸体会扔掉,她再回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自杀,她图什么?” 李纤凝拿眼睛横他他全没看见。 果不其然,不等话音落地,葛长山放声哭号,形容之凄惨,闻者生悲。周围邻舍听到哭声,低低议论起来,无外乎感叹这天降横祸令好端端的一家三口一夕之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李纤凝一只耳朵听着葛长山的哭声一只耳朵听着外面的嘈杂议论,忽然问解小菲:“所有地方都搜过了?” “搜过了,连花瓶都搁只眼睛看过了。就差没掘地三尺。”解小菲对李纤凝不信任悻悻然,心道我在你手底下做事时间也不短了,我你还信不过麽? “厨房也搜查过了?” “厨房?”解小菲挠挠头,“搜过了吧……” 李纤凝踱步至厨房。厨房相当整洁,各项器皿皆在其应在的位置,李纤凝揭开米柜看了看,里面放的也只是米而已。 “这厨房里纹丝不乱,怎么可见藏尸……藏人。”解小菲心虚地凑过来。 “为什么断定他死了?” “也许死了,也许没死,谁知道呀。”肚子叽里咕噜叫个不停,搅得解小菲心烦意乱。 李纤凝的目光落于口门泥灶,泥灶上安置着一口大锅,若要煮饭,七八个人也够吃。目光下移至灶膛,似有余烬。李纤凝经历过太多丧心病狂的案件,人性之恶牵引着她往最坏处寻思,意识到那种可能性,她呼吸都缓了。步履放得极轻,一步步走到泥灶前,缓缓伸出手,去捏木头盖子上的凸起。 “下面有东西吗?”解小菲嘀咕一声,劈手移开木头盖。 瞥见锅中之物,李纤凝倒吸一口凉气。解小菲大大咧咧,喜笑颜开,“竟然真在锅里,好小子,也不怕被煮了。” 铁锅正中团着瘦瘦小小的男孩,木头盖揭开的那一刻,阳光射进来,照亮他白瘦满是泪痕的小脸上。眼睛圆溜溜,惊恐地看着李纤凝与解小菲。 解小菲掐着胳肢窝把孩子抱下来,问他:“你叫葛小宝?” 孩子缩瑟着不肯说话,两个肩膀向里扣,几乎合到一起,眼睛瞅着地面,面容呆滞。 “你这孩子,问你话怎么不答,你娘是不是叫梁凤娘,爹叫葛长山?” 半晌不闻回答,抬头对李纤凝说:“这小孩不灵光。” “估摸吓着了,先交给葛长山抚慰一番。” 解小菲把孩子带给葛长山,葛长山见了儿子,搂过来好一顿查看。葛小宝则木木的,像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任葛长问什么也不说。邻舍们围拢过来,唏嘘着说这孩子定然是看到娘亲被杀,魂吓飞了。教葛长山各种办法给孩子“招魂”。 趁这功夫,李纤凝询问解小菲这边的进展。 “小姐你别说,我们这头收获不小。”捻开记事的薄子欲给李纤凝看。 李纤凝道:“不忙,大家早上没用饭,忙活了许多时辰,腹中必然饥馑,叫上衙役们,去东市。咱们边吃边说。” 解小菲最爱吃饭了,听说吃饭两眼放光,当下招呼衙役们去东市。 庚酉食肆,是他们常去的一间食肆,坐定后衙役各自点了自己喜欢吃的食物。解小菲见胡麻饼新鲜出炉,也不等老板腾出空儿,自顾拣了十张,拿到桌上来吃。李纤凝要了一碗云母粥一小碟芹齑,看解小菲的胡饼鲜香流油,跟着吃了一个。 桌上,解小菲把薄子摊开,指着其中一处给李纤凝看:“我询问过左右邻舍,有两人觉浅,在子时左右听到了类似女子惨叫的声音,两三声,过后又没了。谁也没搁心上。直到天亮事发,才知道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解小菲边吃边说饼渣子乱喷,落在薄子上,油渍晕开,本就潦草显脏的字迹更加狼藉不堪入眼。 李纤凝嫌弃道:“咽下去说话,别把渣子喷我碗里了。” 解小菲咬一口饼,接着说:“所以我推测梁凤娘的遇害时间在子时左右。” 李纤凝道:“夜里宵禁,她必住坊中。” “这个我也打听着了。”说着想起什么,指了指身旁的韩杞,“其实是小韩最先发现的。”薄子推过去,“小韩,你跟小姐说。” 解小菲识字有限,薄子上多处均用简笔小画代替,可谓图文并茂,韩杞扫了一眼,淡淡道:“案情不该向县令县丞汇报吗?没听说向县令小姐汇报的道理。” 李纤凝抬起眼皮瞭他,他不紧不慢吃着碗中汤饼,神色之安然,仿佛刚才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解小菲急了,小声斥他,“你怎么回事儿,不是跟你说过了小姐她……你脑子是浆糊做的吗?怎么不开窍呢?”又向李纤凝赔笑,“小姐你别理他,新来的,不懂事,拾掇拾掇就好了。” 李纤凝示意解小菲接着说。 解小菲拿回薄子,对照薄子说:“凶手确实住在坊里,但不是安邑坊人。她打八月初七日入住了坊内神仙居客店,一直到今早自尽身亡,期间未曾离开过。她的房间在二楼正中,斜对面就是葛家。周围坊民曾多次目睹她在葛家门前徘徊。据我分析,她分明是有预谋地要杀害梁凤娘,一早做了准备,每天监视梁凤娘,趁着昨夜葛长山外出喝酒,果断行动,酿下了惨案。” 解小菲一段话说完,一张胡饼也已吃完。 李纤凝道:“她入住客栈时登记的姓名是什么?” 解小菲翻他的小薄子,“我记下了,这会儿怎么找不着了……” 薄子上铺满了画和字,也不知道他把名字塞哪个角落去了。李纤凝静静喝粥,一时间耳边净是哗哗翻页声。 韩杞看不下去,缓缓吐出俩字儿,“秋言。” “秋言……对对对,就是秋言。秋天的秋,言多必失的言。”解小菲拍拍韩杞肩膀,“还是你记性好。” “秋言,真假勿论,倒是个好名字。她住的房间你们搜过了吗?” “搜过了,只找到一些替换衣物。除此以外,什么也没留下。” 李纤凝点点头,看大伙儿都吃差不多了,摸出一锭银子叫解小菲去结账。韩杞跟着解小菲过去,单独付了自己那份。 “你干嘛,小姐请。” “我不用她请。” “你跟她有仇怎么着?” “没仇,只是用不着。” “怪人。” 李纤凝默默听他们交谈,觉得这个韩杞有点意思。 银子有剩余,李纤凝想起仇璋还没用饭,且时值晌午,唤过衙役小姜,叫他拿上剩余银两去金馔楼买上一份生鱼脍给仇璋带回去。 小姜去后衙役们纷纷打趣李纤凝,“小姐待仇县丞就是不一样,请他吃生鱼脍,只用汤饼胡饼打发我们,什么时候也请我们吃一吃生鱼脍?” “谁请他,要付钱的。” “小姐会问仇县丞讨钱,我不信。” “对呀,谁不知道仇县丞和小姐青梅竹马,好着呢。小姐早晚要做仇家人。” “再胡吣一句,小心你那一口好牙。” “小姐害羞了,还不住嘴!” “小姐面上害羞,心里美滋滋。” “不收拾你们不行了,刚刚谁说我美滋滋,把脸伸过来。”李纤凝举起巴掌。 哪有衙役上前,一溜烟全跑了。一时间李纤凝身边只剩下韩杞,不紧不慢跟她身旁走着。 “韩启。”李纤凝喃喃道,“天启的启?” “枸杞的杞。” 李纤凝“哦”了一声,随后沉默了一路。 回到安邑坊时,葛小宝已经好了,坐在邻居家门前和邻居家的小女孩吃麻糖。眼睛肿如核桃,看来刚刚大哭过一场。小孩子就是这样,不怕他哭,就怕他不哭。哭过了,情绪疏通,也就没事了。 李纤凝先同解小菲去了神仙居,秋言居住过的房间。 老板娘为他们引路,边在前面走边咕哝,“好模好样的一个娘子,谁承想做出这等事来,传扬出去,都知道我这店叫杀人凶手住过,谁还敢来?” 原来秋言的房间就在先前仇璋为她清洗血迹的房间隔壁,李纤凝慢悠悠踱着步打量,问老板娘,“她住在这里的几日,可有什么异常,或者说过什么不同寻常的话?” “她为人沉静,每日除了下来用饭,间或出去一两趟极少与我们碰面。纵是碰上了,也不过是一两句不咸不淡的寒暄。” “她有没有提过来这里做什么,毕竟一个独身女子住店太过不同寻常,老板娘心里也一定好奇?” “不瞒娘子说,我确实打听过。她答得含含糊糊,说是来见一位故人。再问就不答了。我们开门做生意,总得有点儿眼力见儿,不能一味地刨根究底,惹主顾不快不是。” “除此以外,没别的了?” “别的……”老板娘额头皱起三道褶,一双八字眉经这一皱,朝上牵引,更像“八”字,“她似乎是长安县人,不是咱们万年县的。” “何以见得?” “原话记不得了,但是某一日她确实说过东市东西贵,却不见得比西市好这样的话。这话不像常逛东市的人会说的。”说着说着,巴掌猛然合十,脆凛凛的一声响,“可不是长安县人么,葛家就是打长安县搬来的,若非以前有仇口,她犯得着杀人么,谁又不是疯子!” “葛长山是打长安县搬来的?” “两三年了,原来住颁政还是布政来着,记不清了。反正贴着皇城。”老板娘说到这里,瞅着楼下葛家灰鳞鳞的屋脊,怅怅叹了口气,“梁小娘子年少活泼,没事总爱来我店里坐坐,说说笑笑。哪料到一眨眼人就没了。世事难料啊……” 在老板娘怅惘的神思中,李纤凝道谢下楼。葛小宝麻糖吃完了,坐在门槛上吮手指,李纤凝决定把他作为下一个询问对象,征得葛长山的同意后,直接于此间询问,也不改换地方了,怕孩子畏生紧张。 李纤凝素来不是可亲之人,连家里侄子也不和她亲近,尽管她极力伪装出一副温柔模样,还是骗不了葛小宝。孩子畏缩得很,直往父亲怀里钻。 李纤凝提出的问题,需经葛长山的口重复一遍,葛小宝方肯回答。 “小宝,告诉姐姐,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她杀了娘……”葛小宝绞着手指,一双黑眼睛眨巴眨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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