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纤凝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收拾收拾回衙。 影壁下,黄胖子拄着水火棍和人吹牛皮,李纤凝悄没声儿靠近,欲试他一试。她这一来一回,耽搁了两旬,料想关校尉的训练应该卓有成效,五指成爪,朝黄胖子肩头探去。哪知才搭上,黄胖子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翻拧过来。李纤凝不料他反应这样敏捷,一点儿准备没有,痛意传来,顾不得许多,一脚踢在黄胖子腿上,黄胖子应声跪倒,手跟着撒开。 看到偷袭自己的人是李纤凝,哭丧着脸道:“小姐,怎么是你啊,我……我可不是有意冒犯……” 又看李纤凝直揉手腕,“小姐,我没伤着您吧?” “没有,反应不错。” 黄胖子见李纤凝不怪罪反而夸奖他,顺着她的话抱怨,“小姐,您是不知道老关头把我们折磨的有多惨,他一个瘸子,本事倒是不小,兄弟们没有一个不叫苦。都说迟早得把命送他手里。” “我看你们一个个生龙活虎的,哪个死了?死了我发送他。” 黄胖子不敢说话了。 “行了,滚吧。” 黄胖子如蒙大赦。 李纤凝回到内宅,问素馨讨跌打损伤的药酒。被黄胖子拧那么一下,寸劲儿伤着筋了。想到那群臭皮匠给关校尉训练了一个月,竟有如此显著的效果,不觉欣慰。 李纤凝受伤是家常便饭,素馨二话不说翻出药酒,问明伤处,药酒倒手上,涂抹揉搓,助药力渗入。 上完药,李纤凝换过衣裳,往仇璋的县丞房里去了。 他早上带人在半路上拿住的刘清标,审了一上午。李纤凝进来时,他刚结束审讯,坐在椅上闭目养神。 “审的如何?” “你自己看。” 仇璋把审讯薄扔给她。 薄子上一片空白。 “他不招?” “从他进入衙署,到目前为止,一个字也没有说。” “沉默以对么,确实是他这种人会用的招数。对待这种犯人,攻心为上。” “听说你把刘适带回来了?” “是,我派人去请他。或许他能突破刘清标的心防。” 事实上,刘适来也无济于事。他进去半盏茶功夫,摇着头出来。 这倒激起了李纤凝的好奇心,她决定亲自会会刘清标。 褪去了翰林修撰的光环,沦为阶下囚的刘清标看起来同一个落魄书生没什么两样,连他最引人瞩目的姿容也败黯了,像蒙了灰的铜像,黯淡无光。 听到牢门开合,刘清标呆呆滞滞,眼皮也不抬。束发的冠子松散歪在一侧。李纤凝静静立于他面前,审视他半晌,猝然开口:“你把刘清标的尸体埋哪了?” 刘清标呆滞的面容有了表情,先是惶惑继而惊恐万状。 “你不必这样惊讶。你骗得了刘适骗不了我。哼,互易身份,他拿着你的钱财逍遥快活,你有没有钱财还两说。” 不知那句话戳了刘清标的肺腑,他忽然捂住耳朵,痛苦哀嚎,“你不要问了,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李纤凝冲进牢房,抓住他的双肩,迫使他看向自己的眼睛,“说!你是怎么杀害刘清标的,尸体埋哪了?” 刘清标棕色的瞳仁对上李纤凝的棕色瞳仁,兀自打颤。对视良久,崩溃之色慢慢显露,“你不会知道的,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哈哈哈。” 在一阵癫狂大笑之后忽作孩啼,“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针对我,为什么不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只想和娘子过平静的日子,娘子,我想见我的娘子……” 他紧紧抱住自己,似在祈求保护的孩子,四十岁的男人,居然软弱至斯。 佘枫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精神游走在崩溃边缘。李纤凝不敢逼迫太过,换上一副安抚的语气,“你想见你的娘子么,我带她来见你好吗?” “求求你,求求你叫我见一见娘子罢,没有她我活不下去,没有她我活不下去……”佘枫疯癫呓语,抓住李纤凝的手,喃喃重复着相同的字句。 事到如今,李纤凝只能寄希望于王芙。 王芙,那个如芙蓉花一般柔弱的女人,自打丈夫被抓后,日日以泪洗面。花朵般的面容,多了几分霜打的憔悴。 佘枫上值途中突然被人带走,没人告诉王芙为什么。她辗转打听了佘枫的几个同僚,得知他杀了人,说什么也不信。 而今从李纤凝嘴里得到证实,瞳孔乱颤,险险背过气去。 喝过一口茶,平静下来后连连摇首,“不,你们没有证据,我的夫君没有杀人,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我夫君与那姓刘的无冤无仇,杀他作甚?” 李纤凝说了冒名顶替之事。王芙接连遭受重击,接受不得,激动的予以否认,“不可能,去年回钱塘祭祖,我和夫君一同去的,我见过公公婆婆,做不得假。便是我们成亲时,公公婆婆也有在场。现今如何说他是假的,既是假的,难道公公婆婆认不出来?” 李纤凝见她不见棺材不落泪,带她去见了刘适。 得知了事情始末,王芙一度绝倒,捂着胸口哀泣,“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李纤凝趁机陈以利弊,游说她前去劝导刘清标认罪,看在她劝服有功的份上,兴许可以保住家产,否则家产抄没,他们孤儿寡母何以为生? 王芙哀哀泣泪半晌,也知李纤凝说的是正理,挣扎振奋,前往衙里见刘清标。 夫妻俩私下相见,李纤凝并不知怎样情形。过了半日,王芙肿着眼睛从牢房里出来。 “怎么样,他愿意招了吗?” 王芙道:“他想见公公。” 李纤凝不知这个时候刘清标见刘适作甚,为诱他招供,只得暂且满足他的要求。派人去客栈请刘适。 刘适来时还好端端的,进去与刘清标聊一遭儿,出来面色异常凝重。 “刘老儿,如何,你们谈了什么?” 刘适的筇杖在地上一顿,叹了一口气,“李小姐,我想收回我在钱塘县说的话,牢里的就是我儿清标,不是什么佘枫,那些、那些话是我气糊涂了,胡乱说的。我听说标儿杀了人,吓坏了,害怕他连累到我们刘家,胡诌出一段话。你们切莫当真。” 李纤凝又气又急,“刘老儿,您这是要翻供?偌大钱塘县,您认为我找不第二个认识刘清标、能证明眼下这个是假货的人?” “李小姐想找只管去找去,任旁人如何说,我自己的儿子我还能不认得?” 言罢,拄着筇竹节杖去了。 李纤凝怒不可遏,冲进牢房里质问刘清标。 “你对刘老儿说了什么?” 刘清标盘膝而坐,手上拿着一卷诗书读。发髻重新梳理过,一丝不乱,萎靡的面孔重新焕发生机,益显其俊美、挺拔。像真正的贵胄,镣铐加身不能挫其风骨。 短短一日,脱胎换骨的变化。李纤凝参不透其中奥妙。 刘清标闻她质问,安坐不动如山,“还能有什么,父子长久不见,叙旧罢了。” “叙旧?” “当然了,还须向父亲言明心志,叫他知道我没有杀人,去除他老人家的后顾之忧。” “佘枫,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杀害刘通福!” “李小姐搞错了,余姓刘,名清标,绝非什么佘枫。”刘清标嘴边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李小姐诬陷于我,称我杀害刘通福,也要拿出证据来,难道光凭一张嘴就想定我的罪?” “你……”刘清标的气势全然变了,叫李纤凝不寒而栗。 “至少,也要推翻我的不在场证明。”刘清标曲指弹开爬上膝盖的臭虫,“你说是吧,李小姐?” 冬月天气,万物萧萧。李纤凝从牢房走出来,背上沁出一层冷汗。简直活见鬼了,前一天他还是萎萎缩缩,软弱无能濒临崩溃的模样,何以一夕之间转变巨大? 李纤凝忽然想到第二次在刘宅见到刘清标,他给她的也是这种感觉。莫非一具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直觉告诉李纤凝她忽略了什么。 忽略了什么呢?
第34章 盈月篇(十四)一缕青丝 慢慢的,王芙的面孔进入李纤凝脑海。那个花儿一般娴静安顺的妇人,默默隐于丈夫身后,遇事只会哭泣,没有半分存在感。 会是她吗? 她先后四次见刘清标,其中两次单独见的,刘清标皆流露出不同程度的软弱与慌张。剩下两次,一次在刘家,王芙在场的情况下,还有一次便是刚刚,王芙见过他之后。 李纤凝思量半晌,招手唤来解小菲。 “小姐,有什么吩咐?” “你去查一下王芙的身世。” “刘夫人?”解小菲不解,“干嘛突然查她?她有什么问题吗?” “有没有问题查查就知道了,快去办,莫耽搁了。” 解小菲答应一声下去了。 李纤凝思索着回到内宅,见李含章屋里头坐着,手上握着一杯热茶,不见喝,只在那里取暖。 看见她,连连抱怨:“这屋子叫你住的怪清冷,我问素馨为何不拢炭火,她说你有话在先,只准夜里拢一盆,白天不准拢。还说你说的,冷一点儿好,冷一点儿人清醒。这不是长嘴巴瞎说嘛,万一冻出毛病,那是闹着玩的?” 李纤凝上前来,抓过她爹的一只手握在自己手里,手心叫茶杯渥的暖暖,手背凉冰冰,当下笑道:“爹,不是我屋子冷,是您老了,身体虚了。” 李含章便把茶杯摔在案上,瞪起两个眼珠。 李纤凝笑嘻嘻朝外头喊:“素馨,给老爷找只汤婆子来,怎么叫人用茶杯渥手。” “来了来了。”素馨喘吁吁跑进来,“小姐平时不用,一时忘了搁哪了,找了好一会子。” 当下把一只用绣花棉布裹着的汤婆子送到李含章怀里给他渥着。 “爹,您过来有事?”李纤凝在李含章对面坐下。 “有什么事,我不能来看看我的女儿?” “平时没见您来。” “这不来了。” “哦。”李纤凝往海棠盘里取瓜子嗑,也不搭腔了。 李含章捧了一会儿汤婆子,身体略略回暖,引颈而问:“刘清标的案子怎么样了?” “有的磨牙。” 李含章一时默了。 李纤凝进而问:“怎么了爹?” 李含章叹气,“上头有人想保刘清标。” “人命案子怎么保。” “不是还没定论。” 李纤凝停下嗑瓜子的动作,“爹,你说的人谁呀?” “刘清标为谁做事?” “圣人?”李纤凝小小吃了一惊,“是他亲口说的?” “这种事轮得到圣人亲口说吗?是柳宰甫,他揣测出来的,我又揣测着柳宰辅的话,品出来是这么个意思。假设坐实不了杀人罪,仅仅是冒名顶替一事,圣人准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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