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眉睫只是微微一颤,黯淡无光的双眸不为所动。 他又一次端起她的脸:“别告诉本侯,这么重要的事情,裴臻死前没有交代你一句?以及,你既然有本事把戚玉珩送进越州,也一定知道什么越州的秘密,全都说出来。” 见戚玦毫无反应,李子桀却是不怒反笑:“本侯知道你命硬,但凡还有一点点希望,你都不会放弃挣扎,所以,别装死。” 戚玦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已然嘶哑:“……你可以杀了我。” 李子桀毫不留情点破她:“你如今这般,无非是想着裴熠在外领兵,他还有机会回来,对吗?” 听到裴熠的名字,戚玦的眼眸一动。 见状,李子桀那双布满血丝的桃花眼满是同情。 “可惜,他死了。” 戚玦再次怔住了。 李子桀又重复了一次:“戚玦,他死了,裴熠死了,死在我安排的人手里,葬身在了十一月严冬冰雪严寒的眉江里,尸骨无存。” 这一次,戚玦几乎没了呼吸,僵着身子浑然一个泥胎木偶。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眉目才轻颤着,徘徊着,似乎是在摇头,但更像是无意识的发抖。 她像是被一剑贯穿身体后,伤口能轻易被每一个呼吸扯动的痛一般……她的每一个呼吸,似乎都带着血腥气…… 她的唇轻轻动了一下,像是想自喃着否认,但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良久。 她的喉间终于可以隐约听见一点哽咽,她轻喃了一句:“不会的……” 她在刑架的铁链允许的最大范围内佝偻着身子,看起来好像全身都被挑着筋一般疼痛。 猝不及防,她口中喷涌出一口鲜血。 她却恍若未觉,只仍是自顾自道:“不会的……他不会……” 发出声音后,她的眼泪才后知后觉地落了下来,她低垂着脑袋,眼泪积蓄到眉睫抓不住时候,就吧嗒一下掉落。 她没有呜咽,只是这般呆愣着,任凭眼泪落下,落在她脚边的血洼里,泛起盛夏雨后的滴水檐下,那般急促而寂寥的涟漪阵阵。 看着戚玦如此颓靡模样,李子桀没说什么,只是眉微微皱了皱。 片刻后,他才道:“你不用这样,其实本侯也不大舍得杀裴熠,他性子太好了,可就偏偏因此,我若留他,他定不会认同我的所作所为,早晚会养虎为患。” “当然。”他也不顾戚玦在不在听,便兀自道:“本侯也知道你的性子,这种时候对你而言,攻心比肉刑有用多了,所以我没打算拷打逼问,只给你一个做交易的机会——” 他微微一笑:“老老实实把虎符的藏身之处,以及你知道有关越州的全隐秘,都告诉本侯,本侯可以给你一个了断,送你去见裴熠,否则……这般生不如死,于你而言,也是折磨,如何?” 回应他的,只有静默。 李子桀也不急,只是道:“也不用着急,你可以考虑一些时日。” 说罢,他这才吩咐道:“让人看好她,给她找个大夫,暂且别让她死了。” 正要离开,他想了想,又不耐烦地啧声:“罢了,让那几个饭桶看着,不如丢回去,让戚家的那几个照看,还能活久些。” 几个随从应了声是。 李子桀转身就走,身后却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 “你会后悔的。” 李子桀沉色,回首,却见戚玦不知什么时候支起了脑袋,就这般眼神空洞地看着他。 “什么?” “不杀我,你会后悔的,李子桀。” 不知为何,他忽觉得戚玦身上的幽怨之气像个死了多年不得安生的厉鬼,让人背脊发凉。 他不语,离去。 经过关押戚家人的牢房时,他的脚步才有所停顿,只是在那一张张写满愤恨的脸中短暂搜寻后,他又飞快离开了。 监牢里,皆是恨不得将李子桀生吞活剥的臣子及官眷。 戚玦方才带给他的背脊森寒之感还未散去,阴冷幽暗的天牢里,两侧牢房中愤恨的诅咒和唾骂,让这一刻的李子桀仿若置身炼狱。 他听着,嘴角的笑意却越发篆刻入骨,直到彻底破坏了那张脸原本的清润。 …… 戚玦被丢回牢房。 这一次,狱卒们甚至没有再栓她的脖子。 “五姐!”戚玫跌跌撞撞爬到她面前:“五姐!五姐!他们对你做什么了!” 可当她艰难着把戚玦扶着坐起身时,却看见她无神的双眼,以及满是血渍的嘴角……丝毫看不出半点活人样子。 戚玫登时泣不成声,她从未见过戚玦变成这般模样。 “五姐……五姐你怎么了!” “你别哭了!快把人弄过来!”戚瑶急得骂人。 戚玫半拖半拽着想要把戚玦带到她们那边去,就连满儿也哭着要帮忙。 绿尘看着戚玦这般,早已不知所措,只能抱着戚玦,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方才戚玦的哭声太过凄厉,即便刑房的墙壁和大门都要厚些,但那些声音还是传了出来,简直让人胆寒心碎。 绿尘小心翼翼拉着她鲜血淋漓的双手,并不常见眼泪的人,此刻也心疼得落了泪。 “姑娘你……到底是遭了什么罪?怎么好好的……会变成这般?” 于戚玦而言,此刻周遭所有的声音都是混沌的,她只是愣愣看着自己的手,那手腕上还系这条浸透了鲜血的长命缕。 她四肢百骸皆是疼的,被心脉牵扯着,心每跳一下,全身都被拉扯得生疼…… 上一次分开的时候……分明还没多久,他说他要回来和她成亲…… 她收到裴熠的信,也不过堪堪几日罢了。 “相思日甚,药石无解,伴餐枕宿,朝夕惦念,唯盼共赏春一枝,聊遣此苦……” 这居然,是他留给她的绝笔…… 可是……可是她现在真的好想他!她的相思又何从医治? 这是她两辈子第一次心悦一个人。 她喜欢裴熠,她心里有他! 分开那夜,裴熠问她,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喜欢她? 可到了这种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对裴熠的爱有多深刻。 可她分明还没心悦他几日,怎么会锥心刺骨至此呢? 不对……或许很久了,是从什么时候起呢? 她不记得了,只觉得过往的每一次相处,每一个隐晦而生涩的接触,在此刻都清晰无比。 唇齿依偎时的温柔气息,夜市中那泛着细汗的手心,为她拒绝和亲时含着鲜血的一笑,彻夜不归时让人安心的肩膀,花朝节在口中化开的甜糕,冰凉江水中拥她而起的怀抱…… 她嘴角不禁缓缓扬起。 裴熠,我当真喜欢极你了…… 可是……已经没有机会宣之于口了。 裴熠他葬身在了她熟悉的眉江,寒冬的江水,很冷吧? 他这一生啊,根本没有过几时安稳与欢愉……这样好的一个人,为何一生多是痛苦摧折? 思及此,心被剜着一般,她无法自控地蜷起了身子,口中又涌出一股血来。 本就苍白的脸,此刻复褪去一层血色。
第198章 前缘 戚玦这般模样,属实是吓到人了。 绿尘检查着戚玦的身体,除了手腕脚踝上的勒痕,便再无别的外伤。 “没受伤,怎么会成这样?” 她探了探戚玦的脸,一片冰凉,带着潮湿的泪痕。 戚玫急得去拍打牢门的篱笆,哭喊不止:“救命啊!救命!行行好替我姐姐请个大夫吧!” 她喊得凄恻,不多时,竟真的喊了个大夫过来。 戚玫素来是个娇声娇气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要她背着戚玦到门边去瞧病,的确困难,她哼哼哧哧把戚玦弄过去时,已然粗气大喘。 “大……大夫!求你救救我五姐!”说着便将自己耳朵上的一对绿玉珠耳坠摘下来交到那大夫手里。 那大夫似是奉了什么人的命令,只收了财物,一声不吭地替戚玦把了脉。 “如何了!?” 戚玫追问着,大夫仍是不语,只是急匆匆从药箱里取了瓶药放在门边。 “急火攻心,此药日服一颗,不得伤心动气,性命暂且无忧。” 言简意赅说罢,大夫起身就要走。 戚玫还想叫住他:“大夫,你能不能!你能不能帮忙向外头传个信!” 她话音未落,大夫摆摆手,便逃命似的离开,头也不回。 戚玫便只能又费一番周折把戚玦弄回去。 重新躺在绿尘怀里,戚玦仍是失魂落魄一般。 …… 服了药后,戚玦暂时不吐血了。 只不过她早已身心俱疲,蜷着身子不分昼夜地躺了几日。 她总是醒过来又昏睡过去,梦境一重接着一重,迷迷糊糊的,总梦见些往事,从前世,再到今生。 她梦到了好多人好多事,梦到了她在阴宣侯府,在玉台书院,在怀桐玉楼,在西北的荒漠……那些故去的人,和寸寸旧光阴。 还有戚府的竹亭、梅院、假山丛,眉郡的夜市、鲮山、芦苇荡。 似搜刮着她记忆里的每一个朦胧的角落,许多遥远到让她陌生的记忆也随之闯入梦中。 她隐约看到裴熠的身影,分明近在咫尺,一如往昔般对她静静笑着。 可忽然,周遭的光影陷入混沌,过往与他有关的记忆,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飞快闪过……直到倒流到他们初见那天……倒流到梨花巷,再到戚府的祠堂…… 她哭着喊着想要追上去。 “不要……不要!” 她生怕他如那些逝去的人一样,被从她心里硬生生剥离下来…… 忽而,她身子一轻,周遭陷入寂静。 她似乎看到裴熠的身子一点点变小,直到变回稚子孩提。 那是他与她相遇之前的时光…… 她看到裴熠个子小小的,背着个小竹篓,粗布麻衣,光着双脚走在山间。 他咧嘴一笑,露出细细的牙。 就这么走了很久很久,他走到一棵树下,那是一棵如雪落满头般,洋洋洒洒开满了白花的梨树。 许是他个子太小了,显得那棵梨树高大无比。 树上悬挂着的红色丝绦摇曳不止。 这个地方,她似乎来过……是什么时候呢? 只见裴熠脱下背篓,从里头哗哗倒出一大堆野果子,又整整齐齐垒在树下。 然后,又笨拙地跪了下来,双手合十,他闭紧了双眼,不知在想着什么,眉头专注地拧着,虔诚又认真。 拜完了,他复从衣襟里小心翼翼取出一枚挂着红绳的玉佩,对准了树冠往上抛。 但他毕竟年幼,力道不足,几次把自己摔在地上,都没能把玉佩挂上树。 玉佩一下下落在铺满落花的泥地上,他也不恼,反倒是拿着玉佩爬上了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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