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音图听到其条件达成后,就拜别了梁军诸位将领,“我们可汗见惯了中原人的手腕,明日只让我带两位将军、五千士兵回毡帐商讨和谈细节。待我传回消息后,自会有我军将领带手下骑兵来和诸位会和,带诸位去大漠中寻扎那与契丹人的驻扎之所。” 周清烈点点头,着人将宝音图送出梁军营帐之外。 孟追欢敲了敲额角,“看她提的条件,明日秦王肯定要随城阳公主回去见胡其泰了。” 周清烈长吁一口气后道,“胡其泰怕得是我们卸磨杀驴,将他弟弟擒住后,明光军再回帐杀他个突袭。” “诸位有谁愿意和我一同去会会胡其泰。”李承玠话是说的诸位,却是看向了赵冲。赵冲在夺嫡之争中立,又是主和派,他最为合适不过了。 “我和你去。”李承珩拍了拍桌案,“明光军轻骑兵三千、乌锤军重甲军两千,我们去大漠中寻胡其泰的主帐。” 李承玠挑了挑眉,“怎么,我一个人去给哈丹巴特尔上坟还不够,我们两个都要去认他做阿爷吗?” 李承珩却说道,“我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和胡其泰和谈,你暴脾气起来将他的主帐给抄了,我们到哪里收岁贡?” 周清烈思索良久后还是道,“就照楚王说得办吧,明光军剩余的骑兵交给宇文将军统帅,乌锤军余下的军士交由陈定国。” 从营帐中出来后,趁着夜幕降临、万籁寂静,孟追欢悄悄在袍子下牵住李承玠的手,“哭丧这种事,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 “欢娘……你不怕死吗?”月光下李承玠半胡半汉面庞越发显得清俊,他俯下身将温热的呼吸喷在孟追欢颈间,他眷恋地抚摸过孟追欢的发丝,“欢娘,你还是和我阿娘一同留在伊州吧,我阿娘在马背上长大,行军数十年,必要时能护住你的性命……再说了,你要是死了谁给我烧纸啊?” “我怕死,但是我更怕……在朝廷变成无用之人。”孟追欢将脸埋入李承玠的胸膛,“阿玠,你就让我陪着你吧。” 李承玠抚了抚孟追欢柔顺的发丝,“我知道欢娘爱我爱到要和我死生契阔了。” 孟追欢猛瞪了他一眼,他明知道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但就是不行。”李承玠还是纵马将她带回了伊州城中。 孟追欢素来是不将李承玠的话放在眼中的,她找杨嚼蕊要了一套明光军的服制,等她混到了突厥毡帐中,李承玠也拿她没什么办法。 孟追欢往自己的脸上特地抹了不少的灰,又将胸口缠上,套上两当甲,藏在杨嚼蕊统率的军士中,准备就这么混过去。 却见李承玠用腿夹了夹那花马的肚子,花马便转了方向,径直向孟追欢奔来,他似是不愿意被人察觉这里的事,咬着牙低声道,“孟追欢,回去!” 孟追欢却疑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我掩饰得这么好。” 李承玠皱了皱眉,“我们明光军就不招六尺以下的。” 来送行的赵冲听了这话急得耳朵都红了,“干什么呀,我谁都不得罪的,为什么个个都要羞辱我啊?” 李承玠见她没有动作,便要将她强行扛下马,孟追欢拧不过他,俄而她心生一计,趴倒在赵冲的马前,“赵将军,你就帮我劝劝秦王吧,就让我去吧,我对秦王一片痴心,我们生不能长厢厮守,死就让我们同穴窅冥吧。” 赵冲为难道,“孟娘子你放心,以秦王的骁勇会平安归来的。” 孟追欢说哭就哭,眼泪像不要钱一样的往外掉,“突厥人善变狡诈,契丹人群狼环伺,阿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赵冲心里只叹秦王和孟娘子这对鸳鸯竟和长安城中传闻相距甚远,可见寡妇薄情是假,王爷夺妻也是假,真当是人言可畏。 他开口劝道,“秦王,你要不就把她带上吧……” 李承玠长叹一口气,她竟又来这出,“赵将军,你莫要被这女人蒙骗了……她嘴里就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可……总不能让军士看咱们的笑话吧?”赵冲环顾一周,却见许多兵士都悄悄地往这个方向瞅着。 李承玠刚想说他这辈子因为她被看得笑话还少吗,他早就不在乎了。 却见宝音图已然打马过来,罢了,他要保全他在草原上勇冠三军、止小儿夜啼的传说。 李承玠用马矟敲了敲地,“孟追欢,上马吧。” 孟追欢见他松了口,立马欢天喜地重新上了马,她甚至还折了残存的几朵野花,给她所骑的这匹白马编了花冠戴在头上。 他们这五千余人行军于大漠中,越往北走便越不见绿迹。树叶凋零、昏沙遮天、马儿踢踏而过不知是白骨还是石块儿,狂风霜重让毳裘结了一层薄冰。 他们走了一连几日,所到之处都是别无二致的黄沙与枯草,让孟追欢有些担心,不由趁着下马休息,低声向李承玠询问道,“照夜白,你说这女人是不是故意诓骗我们,让我们绕路消耗我们所带的干粮。” 李承玠用巾帕将孟追欢面上的风沙拭去,“没有绕路,你别担心。” “你怎么知道没有绕路?”孟追欢见他面色为难不愿开口,突然有了个猜测,“是因为心中想着我,所以去哪都不会迷路吗?” 李承玠沉默半晌,轻叹一口气后道,“因为我小时候就跟着我舅舅在这附近放羊。” 孟追欢哦了一声,“怪不得我从前看战报你从不迷路。” “那倒不全是因为这个,”李承玠挑了挑眉,“陈定国刚愎自用,以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算有叛逃之人,他也总是用过后便杀掉,而我麾下多用鲜卑、突厥、契丹之人,只要立了军功,封赏与汉人无异,他们自然肯为我带路。” 孟追欢笑了笑,拉住他的胳膊悄声道,“真看不出来,你们杂种还真是有杂种的好处!” “就当你是在夸我了,”李承玠指了指远处,“快到斡难河了,王帐离这里也不会很远了。” 宝音图带着随从从远处向他们二人走来,她竟向李承玠行了长安的插手礼,“照夜白,再往北去五十里,便是斡难河了,你们大梁的军士可在此扎寨。” 他们二人向宝音图回过礼后,李承玠这才开口,“公主什么时候带我们去见可汗?” “现在就去,你们上马随我来。” 李承玠思索了一下,为了聊表大梁的诚意,他只带了明光军两百人前去,又留了那日苏在此处同明光军安营。 宝音图纵马疾行,风沙间划出一道残影,跨山越漠、随水而行,她终是停在了斡难河畔的最后一片绿洲处。 一身披墨白狐裘的男子倚靠在胡床上,他身上随意搭了一张羊皮毯子,精致的驼峰鼻、过白的皮肤、瘦削的身材,显得人未免有些孱弱了。 他身边一个约莫六七岁、着貂皮红袄的小女孩向着他们的方向跑来,胸前的珠串璎珞当啷作响,宝音图将那小女孩稳稳当当地抱在怀中,“琪琪格你怎么也来了。” 孟追欢用探究的眼光打量着那小女孩,胡其泰从胡床上走下,对着他们解释道,“这是我的妹妹。” 孟追欢蹲下身,从包中取出一支凌霄花钗来,递给琪琪格,“我知道你的名字是花朵的意思,第一次见面,送你这支花钗好不好啊?” 琪琪格的目光被花钗上的玛瑙吸引了,她却没有接而是拉了拉宝音图的衣角,她的汉话很是标准,“阿娘,我能要这个姐姐的东西吗?” 得到宝音图的首肯后,琪琪格这才接了过来,她猝不及防过来在孟追欢的额角上亲了一下,孟追欢情不自禁摸了摸琪琪格的后脑勺,“你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胡其泰向着李承玠指了指远处的小土包,“我阿布便埋在这里。” 孟追欢很是惊异,汉人不论贫贱,对丧仪都很是重视,或是请德高望重之人书写墓碑,或是寻来金玉之器随之下葬。 这样一个路过了都不会引人注意的小土丘,竟埋葬着草原的可汗。 “他不想别人盗他的墓而已,”宝音图对孟追欢轻轻笑道,“他怕哪天梁军打到斡难河畔,为了那么点随葬品掘他的坟。” 孟追欢抱着手道,“我们梁军军纪严明,不会做盗墓贼的。” 宝音图撇了撇嘴道,“是吗,我们家祖坟就被人掘了。” 李承玠脸色有些不自然,因为当初他叔叔和他阿爷缺军费,便秘密派人去将前朝皇室的墓给盗了,从中挖出些金银出来变卖。 “某给公主赔个不是——” 宝音图开口将李承玠的话打断,“你们家对不起我的事多着呢,不差这么一件。” 李承玠接过宝音图递过来的马奶酒,他将酒水挥洒在这片埋葬哈丹的土地上,祭奠这个草原上最伟大的战士。他曾在这里统一东西突厥两部,他曾在这里成为伟大的突厥可汗,他有过威震四方的荣耀,也有过被人生擒的耻辱,这些都消弭在了斡难河的水草之间。 现实中英雄的落幕远没有传说精彩,他没有死于对手的马矟,没有死于梁军的铁蹄,他死于风寒,一场不知名的小病轻而易举夺走了他的性命。 梁军与突厥的战争会以停战协定的签订而得到终局,但这场属于哈丹和他两个人的战争呢?他再也没有机会打败他了。 胡其泰瘦削的手抚摸过李承玠的肩头,“照夜白,我阿布临死前说,来生再与你在马上战个不死不休。”
第52章 :相望千里望婵娟 胡其泰与宝音图以突厥人的最高礼仪招待了梁军士兵,营前燃起的熊熊篝火让人浑身热融,宰杀的牛羊在烟熏燎烤间滋滋地冒着油光,马奶酒在军营间推杯换盏。 孟追欢笑着推拒了李承玠递过来的羊腿,行军这些月里,她除却麦黍稻菽,闻过最多的便是羊肉的膻腥。 想到还要再吃上不知道几个月的羊肉,她就觉得自己有些上火。 李承玠端着那只羊腿不知所措,他只能解释道,“这里……比不上长安……什么都有。” 孟追欢抱着膝盖不想动,“没事的阿玠,我喝西北风也能喝饱。” 李承玠听罢便不再说话了,拿起羊腿在她身边大口啃了起来。 孟追欢见他吃得香甜,忍不住咂了咂嘴,“你为什么不多劝劝我,你多劝我一句说不定我就吃了。” 李承玠还没来得及开口劝她,孟追欢却被站在河边的李承珩吸引了,他身边的几人正在斡难河旁拉着渔网,李承珩娴熟地从渔网中取出鱼来,用匕首的刀背拍晕,又将鱼肚子剖开取出内脏,其他军士也在一旁张罗着烤鱼。 孟追欢想起鱼肉鲜甜嫩软的肉质,不由得口齿生津,她提着衣摆眼巴巴地朝着鱼肉走了过去。 “楚王,”孟追欢很少这样私下里恭顺地叫他们两兄弟的封号,她明知故问,“你会杀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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