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差役强行拉开后照着吴良的脸狠狠啐了一口。 …… 吴良重新押回大牢,重兵看守。 折腾一天,裴缜也累了,回去倒头便睡。第二天早起,简单用了一碗粥,便催促窦献忠提审吴良。 裴缜只是来督办案件,主审并不是他,仍旧由窦献忠担任主审官。 吴良被带上来后,窦献忠清清嗓子,似模似样道:“吴良,之前所犯案件你已供认不讳,但仍有两处细节本官要与你核对。” 昨日乌漆麻黑瞧不清楚,今日艳阳当空,日光明晃晃,吴良的那双桃花眼尤其瞩目,五官周正俊美。难怪小杨柳愿意养着他。 见吴良冷笑着不答,窦献忠清清嗓子,继续问: “本官且问你,你捅江秉烛那一刀,缘何凶器与血衣上的刀口不一致?想清楚再答,公堂之上,由不得你戏耍!” 吴良桃花目转来转去,透着奸猾。窦献忠问他话他权作耳旁风,只定定望着裴缜嬉皮笑脸道:“裴寺丞,我信不过窦献忠,我要你亲自审理此案。” 裴缜严声道:“轮不到你来指挥本官,窦县令有不合情理之处,我自会纠正。眼下,速速回答窦县令的问题。” “回?我回什么?”吴良眼睛一瞪,脖子一梗,“裴寺丞,我话撂在这,老子没杀江秉烛,窦献忠这个糊涂县令急于破案,将我屈打成招,不信你看!” 吴良撩起衣服,胸前后背伤疤不可历数,大部分都已经结了痂,红赤赤地虬结在一块,好似聚了一窝蜈蚣、蚯蚓。 “一、一派胡言!”窦献忠气得都结巴了,“我为什么打你?还不是因为你死鸭子嘴硬不肯招供!看见上面来人了你心思又活了,指望着蒙蔽上差,逃脱制裁,你想得美,裴寺丞又不是没脑袋的木头人,由你糊弄去!” 转头又向裴缜道:“裴寺丞你甭搭理他,有名的长舌鬼吴良,人如其名,最没良心,专干奸淫妇女的下流勾当,曾在我司蹲了十年大狱,他老娘因他干的这档子事怄死了。他这种人嘴里哪有一句实话。” “哼,姓窦的,我早知你是个糊涂官,凡事敷衍了事,因此故意在证据上留下破绽,就为了有朝一日洗清冤情。裴寺丞,您万万要替小人做主啊!”吴良一个头猛磕下去,咚咚咚,连着三声,震得案上的笔架嗡嗡颤。 “吴良,有话好好说,犯不上自残身体。你说你故意在证据上留下破绽,是何破绽?” “启禀裴寺丞,江秉烛被杀现场,原找不到凶器。他们拘押了我,严刑拷打,逼问我凶器下落,我挨不过打,随便指了客栈后厨的刀。这也是为何凶器和刀口对不上的原因。不只证物,还有证词,我前说子初行凶,后说子正,这糊涂官竟也没分辨,一一记录在案。” “你既幻想为有朝一日洗清冤屈,为何还要越狱?” “不越狱我怕是没命见到裴寺丞,那天我在半睡半醒间听到狱卒谈话,说是窦县令欲将我提前处决,不出两三日,我就得去见阎王爷。这种情况下,换成谁谁不跑。” “窦县令,有这回事?” “啊呸,裴寺丞千万别信,这都是吴良为越狱找的借口!” “真真假假也不重要了。”裴缜目光重新回到吴良身上,“吴良,你说你没有杀江秉烛,那就讲讲那晚都发生了什么。” 吴良道:“我干的事是不光彩,但我也吃了教训,自打我娘死后我改过自新,在舅舅的客栈里安安分分做个伙计。那一晚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给各房送过热水后我便歇下了,一觉睡到大天亮。方起来,便听见有人喊死人了死人了,我冲到楼上一看竟然是卖艺的江客官给人捅死在了床上。裴寺丞明鉴,我就知道这么多。” “有人证明你在睡觉吗?” “当然有,客栈里的跑腿小福子和我睡一屋。” 吴良话音方落,窦献忠便凑过来解释:“小福子小孩子家睡觉死,他纵是偷跑出去也没人知道。” “小福子睡觉出了名的轻,一个屁都能崩醒了他,老木门开门吱吱呀呀响,他会听不到?” “你跟我掰扯没用,且解释解释你摸江妻屁股的事。你觊觎江妻美色,半夜摸进其房中,欲行猥亵之事,不料惊醒了江秉烛,惊慌之下将其杀害。事实证据具在,你还有什么底气狡辩!” 窦献忠道:“裴寺丞,你别听他的,凶案现场有他遗落的荷包一件。一同封在卷宗里的,想必您也看到了。” “放屁,荷包是看热闹时掉的!” “放你妈的屁,胆敢对本官出言不敬,来人给我……!”顾虑到裴缜在场,“掌嘴十下。” 差役立即上来左右开弓。 裴缜沉吟道:“我当然不会听信他的一面之词。但既然犯人当堂翻供,为不错杀好人枉纵凶徒,此案重新调查审理,县令以为如何?” “啊……这……” “窦县令有为难之处?” “没,不难为。裴寺丞说重新调查就重新调查呗。”窦献忠挠头,“我就是觉得费时费力的犯不上,除了吴良,还有谁会杀江秉烛。” “人命关天,还是谨慎点好。” “裴寺丞说的对,谨慎点谨慎点。”
第27章 .百戏篇(其六)六福客栈 三人并肩走在街上,月光混合着灯烛光筛下来,轻薄暧昧地笼着人脸。裴缜侧头,他比林畔儿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看见她的睫毛根根分明地翘起,暗影打在眼尾上,随着光影的变化忽隐忽现。 裴缜情不自禁捞过林畔儿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手里,林畔儿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他又把目光投向别处,若无其事的模样。 “还是这种小地方舒适,不像长安城,一到时辰就宵禁,想出来喝个酒也不成。”沈浊大大抻了个懒腰,歪过头来问裴缜和林畔儿想吃什么。 “油饭团。” “韭饼。” 两人同时说出来。 “刚好我想吃胜肉一种菜饼,咱们一人吃一样。” 买完食物,三人边吃边晃荡,林畔儿的油饭团盛在荷叶里,油润润的十个团子,软糯糯的糯米里揉和了紫花松萝卜、香蕈音讯,香菇、脆藕等物,和以猪油,香气喷喷。 裴缜看林畔儿吃得香甜,向她讨:“给我一丸。” 林畔儿捏起一丸送进他嘴里。 沈浊看见了:“我也要。” 林畔儿索性把剩下的油饭团全部塞他手里:“吃腻了,全给你。” 沈浊哀怨:“我也要喂。” 裴缜瞟他一眼:“回家叫你娘子喂。” “我没得罪你吧,犯得着每次都提她!” “我不提你愈发把她忘得没边儿了!” “晦气!”沈浊一径把东西往林畔儿手里堆去,骂骂咧咧去了。 林畔儿愕然道:“沈爷和夫人关系不谐吗?” “他就是得陇望蜀,贪得无厌的性子。得亏是个男人,若是个女人,水性杨花,勾三搭四,哪里还有他好果子吃。” 林畔儿拿过怀里的胜肉咬来吃,被裴缜一巴掌拍掉,“别捡他的狗剩。”另取一枚韭饼塞林畔儿嘴里。 两人慢悠悠走着,走不过二三百尺,忽见沈浊在前方一块石墩子上坐着。方才的不愉快全然抛诸脑后,他冲他们招呼:“你们快看,这不是六福客栈么?” 周边商铺林立,家家门前挂着灯笼招徕顾客,唯有其中一间乌漆麻黑,仅可凭借月光隐约瞧见牌匾上写着“六福客栈”字样。 裴缜推开客栈的门,仅有一位四十开外中年男子坐在角落里,就着花生米喝酒。桌上一灯如豆,照得他一副愁眉,怏怏不乐。 “小店不开张,客官请自便。”看到裴缜几人进来,男人漫不经心地打发道。 “这里可是发生了命案的六福客栈?” 听见这声问,原本坐着的男人突然站起身来,恶声恶气驱赶:“滚滚滚,想看热闹到别处看去,甭来我这寻晦气!” “老板怕是误会了。” 裴缜方要解释,沈浊站出来三下五除二道:“少废话,我们是长安大理寺派来查案子的,你配合着些,胆敢不配合,明天传你到公堂上问话。” “哎哟喂!原来是大理寺的官爷!”伸长了脖子向内堂吆喝,“老婆子快出来,大理寺的官爷来了。快拿好酒好菜招待!” “少来这一套,我们又不是打秋风的,吃你酒菜作甚?” “是是是,大理寺来的官爷必定不同凡响,不过这都傍晚了,几位还办案呢?” “你当我们是你们县衙的官,好吃懒做?” “小的哪里有这个意思。”掌柜的赔笑。 须臾,一个黑胖妇人从内堂从来,两道粗黑的眉毛像是用黑炭画上去的,嘴唇肥肥厚厚,头发随意绾成一个髻,打着哈欠道:“瞧你高兴的那个劲儿,大理寺来人又怎么样,能改变我们这死了人的事实?能让我们的生意重新兴隆起来?” “要不怎么说你眼皮子浅,你忘了,咱们的外甥还陷在大牢里。” “谁外甥?”女人鼻子皱起来,“我可没有那种好外甥!” 掌柜的继续赔笑:“我这浑家说话不中听,官爷别理他。我那外甥我从小看着长大,虽说好干那奸淫掳掠的勾当,杀人他是万万不敢。何况他母亲死后他就改过了。我膝下无子,平时拿他当亲儿待,求青天老爷做主,还我外甥一个清白。” 裴缜看过卷宗,知道面前这位掌柜姓王,妻乃陈氏。遂道:“王掌柜要我还吴良清白,可有证据证明他的清白?” “三年来他在我这安安分分,规规矩矩,从来没惹过事。” 没等王掌柜说完,沈浊接茬道:“他安分会摸人家屁股?” “这事不怪吴良,全怪那妇人风骚,走江湖卖艺的妇人,有几个好货,那小娘子背着丈夫没少给男人抛媚眼。那天也是她勾引在先,吴良才去摸她的,熟料被她丈夫堵着了,就硬说是吴良吃她豆腐。端是可恨!” “事发当晚,吴良和小福子在一起,小福子在吗?” “嗐,出了这等事,客栈也没法开了,小福子被我打发走了。不过县衙传唤了他几次,要他作证,结果作来作去反把吴良给作进去了。” 裴缜沉默片刻,道:“能带我去看看案发现场吗?” “在楼上,官爷请。” 王掌柜提着灯笼在前方引路,因灯笼只能照亮前方一小块区域,裴缜有意落后,迁就着林畔儿。 黑暗中,两人十指紧扣,裴缜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他不禁望向林畔儿,晦暗的光线里,她的轮廓时而柔和时而锋利,乌漆漆的瞳仁闪着银亮的薄光。 被他看的不自在,林畔儿道:“二爷看路。” 他唇角逸出微笑,挪开眼睛。 案发地在二楼左手第三间,王掌柜揭开封条走入,点燃烛台上的蜡烛,房间刹亮起来,将床头的那摊血迹照得格外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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