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猜输赢,定个奖罚才好。”裴缜提议。 “好啊,输的人包下赢的人在蓝玉县期间所有伙食。” “这个好,我也加入。” “你怎么个加法?” “我和畔儿选一边儿。赢了我们请你,输了你请我们。” “那算了,我太吃亏。” “不赌拉倒。” 一顿饭功夫,葛衣少年已经把靶子加到十个,捧着钱笸箩满场讨赏,“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待会儿我叫师兄表演个九穿杨,丢了手艺铜钱双倍奉还!” 众人顿时踊跃,一圈下来小笸箩也满了。 黑衣少年打木桶里舀一瓢水,兜头浇下,滚烫的身子一触凉水登时腾起白雾,人群中叫好声催促声不绝于耳。 柳叶镖紧贴掌缘,拇指压着镖身,伴随“咄”地一声气音,镖身闪电般飞出,破空声欻欻欻欻,连穿九面靶子后,准确无误落在第十面靶心上。 黑衣男长吁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人群中喝彩者有之叹息者亦有之。两个少年纷纷拱手:“多谢大家伙儿捧场。” 围观者相继散去,两兄弟着手收拾道具。 忽然,一行三道人影出现在他们面前,没等他们问明来意,位于中间的清俊男子突然亮出腰牌。 “长安大理寺裴缜,想找二位了解点情况。”
第29章 .百戏篇(其八)幽微 几人在附近茶肆落座。 葛衣少年相对比较拘谨,忐忑不安地问:“官爷想了解什么?” 反观黑衣少年,背靠墙壁,一只脚踩凳上,一脸的无所谓。 “你是葛亮罢?”裴缜对着葛衣少年说,“我想听你讲讲案发当晚的事。” “案发当晚的事我们跟县衙的人讲过许多遍了……”葛亮脸上浮出痛苦的表情。 “是,那些笔录我也看过,但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说。” 葛亮目光无助地投向薛敬武。 薛敬武滋滋喝完一壶茶,道:“小亮不愿回忆当晚的事,还是由我来讲罢。当晚我们喝了点酒,闹得凶了点,师父还隔墙呵斥我们来着,那时候差不多刚交子时,客栈的人都睡下了,里里外外静悄悄的,我也再不敢再高声笑闹,躺在床上聊了会天,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你们在客栈老板娘陈氏之后冲进房间?” “是。” “陈氏当时在楼下,你们在楼下,为何反比她晚到?” “我们昨晚喝了酒,被师娘的叫声吵醒后头还是懵的,且还得穿衣裤。”薛敬武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怎么连这个也要问?” 裴缜没理会:“你们进去时屋里是什么样的情形?” “血、好多血,都把师父给吞没了……”葛亮失神地嘀咕起来。 “我们着实被眼前一幕吓坏了,师娘又嚎叫不止,小亮怕她再受刺激,忙将她抱回我们房间。我则交代傻掉了的老板娘赶紧报官,自己留在原地等着。” “看到江秉烛死了,你第一反应是谁干的?”裴缜盯着葛亮问。 葛亮摇头:“我不知道,我当时没办法思考。” “你呢?”又问薛敬武。 薛敬武眼神闪烁一下:“吴良。” “为什么?” “他调戏过我师娘,头天与师父起过争执,师父原本预备搬走,因天色太晚,附近又没有其他客栈,才作罢,不想师父当晚便遇害。搁谁谁不怀疑他?” “你刚刚提他的时候迟疑了一下,”裴缜紧紧盯着薛敬武的眼睛,“难道除他之外,还有更值得怀疑的人?” 薛敬武抿了下嘴。 “没有,我没有其他怀疑的人。” “说说看,你怀疑的是谁?”裴缜将他面前的茶瓯满上。 茶汤咕嘟嘟在茶瓯里滚了一圈,须臾平静,渣滓下沉,澄净出一碗清亮微碧的茶汤。 “是师娘!”薛敬武低下头。 “敬武!”葛亮低叫一声。 “为什么怀疑梅七巧?” 薛敬武不顾葛亮眼神示意,一股脑儿道:“其实师父和师娘夫妻不睦由来已久,早在上一个县城,师娘就和当地小白脸勾搭上了,她和师父三天两头地争吵,埋怨师父没本事,没让她过上好日子,脾气上来还会动手打师父,不管什么家伙,随手操来便打便砸,我丝毫不怀疑,师父有朝一日会死在她手上。” “梅七巧和窦县令——” “公堂上勾搭上的。”薛敬武嘴角露出鄙夷之色,“官爷是没看到她在堂上那搔首弄姿的下贱样,万年的狐狸精也骚不过她。” “敬武,你怎么能这样说师娘!”葛亮叫起来。 “人家现在是县令夫人,早不是你的师娘了,不信你去县衙门找她,看她认不认你。” 葛亮沉默。 裴缜继续问:“你们当时赶到凶案现场,可有看到凶器?” 葛亮的眼睛蓦然睁大。 薛敬武道:“没看见。” 说完起身:“我们可以走了吗?” “最后一个问题。”裴缜道,“你们与江秉烛有过矛盾吗?” 薛敬武嘴角露出一丝讥笑。 “没有,我们没跟师父吵过架。”葛亮急着否认。 “小亮性情温顺,从没惹师父生过气。与师父闹过不快的是我。” “你们为什么闹不快?” “百戏百戏,既有舞乐也有杂技,师父尤擅长舞乐,鱼龙曼延是他的拿手绝活,师父希望我也继承,我不好那个,只在一些杂技上下功夫。因此与师父闹矛盾,拌过几句嘴。”薛敬武不以为然地说出来。 “薛敬武的话侧面佐证了梅七巧具有杀人动机,由此可见,她和江秉烛的死脱不开关系。”薛葛两人离开后,沈浊总结。 裴缜坐在原位,陷入沉思。 “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得会会梅七巧了?” 闻言,裴缜露出一个笑容:“出息了,终于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哼,和江秉烛有关的人见了个遍,轮也该轮到梅七巧。” 从茶肆出去,阳光略微刺眼,裴缜稍稍抬手挡了一下。 “需要我去买把伞吗?”林畔儿问。 沈浊抢着说:“秋后的阳光再烈也晒不伤人,畔儿你少惯着他。” 裴缜也说不用。 一间玉器铺子出现在视野里,沈浊闷头钻进去。 “你想买玉?”裴缜跟进来。 “若若说此地的玉有名,叫我给她带个物件回去。”目光来来回回在各色物件色上瞟,“老板,把那根紫玉簪子拿给我瞧瞧。” 沈浊自顾挑选首饰。 林畔儿则被一侧百宝架上的玉雕动物吸引了目光,一眼望去玉鸭、玉鹅、玉兔、玉猫、玉牛……还有一套十二属相的,专门摆在一处。林畔儿拿起一只玉猫,放在掌心把玩,猫儿揣着四肢,尾巴蜷在身侧,下巴微微仰起,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眼儿睁得圆圆,充满好奇。 林畔儿拿去问老板价格,得知是她付不起的价钱默默放回原处。 裴缜道:“你喜欢我送给你。” 林畔儿淡淡瞥他,似有怨气一般:“二爷将欠我钱的钱还我,我不是可以自己买?” “你怎么又提这茬?”裴缜恨恨压低声音。 “不能提吗?” “不能。”他严厉呵斥她,呵斥完又过意不去,软下态度来,“我送给你不好吗?” “二爷使我的钱送我东西最后我还得承你的情感谢你?” 林畔儿执拗的样子裴缜不是第一次见,却还是被她气得怔在原地。 沈浊挑完物件走出来,看见他们两个都不太高兴,还当是等急了,赔罪说请他们吃杏仁酥酪。然而,香甜的杏仁酥酪也没能挽回裴缜的好心情。 回去后裴缜黑着脸同窦县令说明日盘问梅七巧,向她了解案情。 窦县令愣是没敢说出半个不字。 “上次咱们初来乍到,她已经够针对咱们了,这次提出当面审她,她还不得和窦县令闹翻天,搞不好还得把咱们扫地出门。” “用不用提前打包好行李?”林畔儿问。 “好主意,到时候咱们直接拎包袱走人。” “那不如现在就走,何苦等着人家撵!”裴缜笑说。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梅七巧既没有闹也没有扫他们出门,而是亲自下厨预备酒菜,招待他们。
第30章 .百戏篇(其九)梅夫人 饭菜备妥,裴缜沈浊被延请入席,满满当当一大桌子菜,水陆具备,窦笑呵呵给他们斟满酒:“来,裴寺丞,沈狱丞,咱们干一杯。” 裴缜端起酒杯环视一圈,除了伺候酒水的婢子,屋内并无其他女人。沈浊没他好耐性,直截了当问出来:“怎么不见梅夫人,不会又突发头疾了吧?” 裴缜拿胳膊肘碰了碰沈浊,沈浊一脸无所谓,静待窦县令下文。 一杯酒下肚,窦献忠白面团似的脸上浮起朵朵红云:“内人在后厨忙活,二位不用等她,咱们先吃。” “这怎么行。”裴缜客气道,“劳夫人亲自下厨已是过意不去,岂敢不候而食,还是等夫人来一起用罢。” “这般体贴,说话定是裴寺丞了。”赭红雕花木门施施然转出一人,清亮的嗓子恍若银铃,脆生生传入耳朵,耳间余韵未消,眼前又是一亮。 来人手捧托盘,所穿无非家常的半臂,头饰二三件,朴素装饰之下,愈发凸显其丽质天成。樱桃嘴,核桃眼,眉毛微微一掀,似欲发威,转瞬又化成一声畅快的笑:“早就听说裴缜温文尔雅,清俊通脱,有魏晋君子遗风,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真不愧是仕宦之家养出来的公子。” “夫人过誉了。”裴缜起身见礼。 “快坐快坐。”梅七巧忙将托盘上的菜端下,“尝尝我做的蟹酿橙,立秋过后的蟹子膏肥黄满,配以甜橙食来最妙。” 沈浊在一旁看着,白眼没翻上天。 梅七巧眼珠滴溜溜一扫席面,“咦”道:“听说有位林姑娘随侍裴寺丞左右,怎的不见她来?” “她只是我的随身婢女,夫人不用在意,叫她去厨房吃便好。” “这怎么行。”梅七巧唤过仆人,“去裴寺丞的院子,请林姑娘来。” 须臾,婢女复归,“林姑娘来了。”让开一个身位,林畔儿踱步进来,望着说笑的众人,惶惶然不知所以。 梅七巧招呼她:“妹妹过来坐。” 裴缜道:“夫人折煞她了,区区侍婢,岂敢与夫人相提并论。” “哎哟哟,若搁一个月前,我还比不上她呢。”梅七巧并不避忌自己的出身,边说边拉着林畔儿坐下,“四海漂泊,以百戏为生的浮浪女子,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轻贱。” “娼妓。”林畔儿嘴巴里蹦出两个字来。 席上陡然安静,连一直在闷头吃喝的窦县令都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咀嚼。四个人八双眼睛将林畔儿盯住。其中,裴缜的目光尤其锐利,仿佛被“娼妓”二字刺痛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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