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儿。” 原来,你是梦见她了么? 又或者,她给你托梦了? 金线绣成龙纹的锦袖下,赵春芳五指渐握成拳。 是了,乔楚会托梦给他的兄长不也很正常吗?她曾经还要与他私奔,又口口声声说要留在东宫伺候他。 那她在梦里,会说些什么? 赵春芳凝视着那张噙着笑的睡颜,心中被那股久违的酸涩滋味占据。 很小的时候,他就尝过这样的感觉。 他与赵传芳同时生病,他的母亲守着他的兄长一整夜,等到天亮后,兄长高烧退了,他的母亲才来到他的房中。 可是,他也同样烧了一夜啊! 偏爱有时就是这么理直气壮,因为是长子,所以赵传芳可以肆无忌惮霸占父母的爱。因为是幺儿,赵继芳理所应当被众人呵护着长大。 他呢?既非长、又非幼,他甚至找不到父母偏爱自己的理由。 如今,乔楚宁愿进赵传芳的梦里,也不愿施舍半分给他么? 赵春芳知道自己现在的面目一定很丑陋,被嫉妒侵蚀着,他明明富有天下,却嫉妒着自己的兄弟。 赵传芳,赵传芳在梦里见过乔楚,他曾经有过乔楚托付终生的承诺。 赵继芳,乔楚对他何尝不是柔情蜜意? 那他呢? 眼前恍惚又出现那张凄美艳丽的面孔,她说:永别了,赵春芳。 还有,乔楚还说了…… 胸口传来窒息的感觉,赵春芳一刻也不愿再呆,他匆匆出了房,出了东宫。 “皇上!” 何公公见主子满面苍白回到御书房,尔后便是跌坐在太师椅中,按住胸口,粗喘着气。 从未见过赵春芳陷入这样虚弱的状态,何公公当即紧张起来:“皇上,要不传太医过来——” “不用,”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他,赵春芳的脸白得瘆人,却沙哑着声,道:“替朕叫一个人来。” …… 夜深深,两道身影匆匆在宫中游廊行走。后面的人额头覆满薄汗,他喘着粗气,忍不住喊住走在前面那位:“哎,公公,这么晚了,皇上说传召就传召,总得告诉小的,是什么事吧?” 前方的公公瞥过他,啐了一声:“皇上要见你,那是你几生修来的福气!别说是半夜,就算你赶着去投胎,也得先留着口气来见皇上。至于什么事,这个咱们当奴才的,哪有问主子的道理?” 一个小小的伶园乐工,倒还敢埋怨皇上,简直不要命了! 张宣被劈头盖脸地训了顿,霎时就跟鹌鹑似的缩回头,再也不敢吱声。 自从改朝换代,昔日繁盛一时的伶园如今门庭冷清。赵家不喜丝弦之乐,他们这些乐工,拿着微薄的俸银,勉强能养家糊口。部分机灵的,早已另寻好去处。余下的,就只有醉心音律那拨人。 张宣便是其中之一。 今晚他正在美梦中,突然门就被拍醒,说皇上要见他。 这他从未见过皇上,皇上怎么突然要见他? 张宣诚惶诚恐到御前,颤巍巍拜见眼前年轻俊美的天子后,便听到那道低沉喑哑的声音问他:“你是伶园里最擅长洞箫的人?” 张宣想也不想,脱口便道:“皇上,小的、小的愧不敢当。要论伶园最擅长洞箫的,还要数乔大人之女乔楚乔姑——” “行了,皇上问你话呢,别扯东扯西。”何公公截住他,免得又惹天子不悦。 “是、是。”张宣连忙磕了个头。 “朕问你,《盼君怜》这首曲子讲的是什么?” 突然间,天子这么问他。 张宣错愕片刻,才回过神来。谈及音律上的事,他说话时少了分惶恐,神态认真细致:“皇上,《盼君怜》这首曲子,相传是古时名家柳氏女所作。据说,柳氏女偶然在春天邂逅了一个俊俏书生。当时,她对那书生有意,可又不敢言明,便作《盼君怜》,希望那书生能听懂她曲中之意,上门提亲。” 握住扶手的五指紧了又紧,赵春芳沉声继续问:“那结果呢?” 张宣摇了摇头:“可惜那书生并未听懂那首曲子的意思 。后来,柳氏女便遵循父母之命,另嫁他人。” 他没瞧见皇帝的异样,遗憾叹道:“思君念君无处放,唯有盼得君轻怜。本应是天赐良缘,奈何郎君不解情意,辜负了这份深情厚意……” 话还未说完,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几乎是咬着牙,道:“现在,你现在把那首曲子吹给朕听!” 现在? 张宣呆若木鸡,“可、可小的没带箫出来……” 这三更半夜,突然被急召进宫,他哪里顾得上平时吃饭的家伙? “何正。” “是,皇上。” 何公公立刻派人出宫,不过半个时辰,那支箫就来到张宣手中。 迎上那双阴翳摄人的眸,张宣不禁咽了咽口水,这皇帝……比传闻中的更加可怕呀! 不过,双手持箫时,张宣合上眼,心情陡然平静了下来。 舒缓悦耳的曲调从那支箫里流泄出来,宛若春日丽歌,轻盈如少女娉婷身姿,那少女羞涩抬眸,目含秋波,诉着数不尽的绵绵情意…… 待到一曲终了,他缓缓睁开眼,却发现眼前早已没了人。 赵春芳根本没办法听完这首曲子。 前奏刚起的时候,他就想起来了。是那天在慎王府,乔楚吹箫引来群鸟那日—— 他临走时,乔楚吹的那首曲子。 盼君怜。 “这辈子,我最后悔的事就是那天用那把九霄,吹了那首《盼君怜》。” “当时,她对那书生有意,可又不敢言明,便作《盼君怜》,希望那书生能听懂她曲中之意,上门提亲。” 她……是吹给他听的! 原来,她对自己真的是…… 巨大的喜悦瞬间卷来,他的心雀跃不止。可这份狂喜又成了泡泡般,转眼就破碎,化成泡沫。 乔楚,他的乔楚呢? 过了这么多天,赵春芳此刻才感到蚀心腐骨般的痛。他跑到长廊边,双手撑在栏杆。 漆黑的水面倒映出长廊红灯雕栏,也倒映出他的形单影只。 “若你喜欢,以后 ,朕年年都陪你守岁。” 他从来都想与她在一起。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他想一直看见她笑靥如花,一直将她拥入怀里,一直与她看尽每个除夕夜的焰火。 为何……为何最后会变成这样? 究竟是哪里错了? 乔楚的心明明就在他身上,他也—— 赵春芳按上自己的胸口,刹那间,他像是明白了所有。 他的心……也在乔楚身上。 他们的心明明就只有对方,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是他贪婪强占了她?还是他强留她在感恩寺? 可若不是这样,他又怎能得到她? 赵春芳凝视水中那张脸,上面写满茫然、无措,甚至还有悲戚。 名为痛苦的感觉在这一刻,才从骨血中破土而出,迟来的痛感像刀一样,将事实刻进身体里。 这个事实就是乔楚已经死了。 他此生最爱的女人,死了。 喉头涌现腥甜,赵春芳当即吐出一口鲜血。耳边是声声焦急的喊声,他只觉得眼前的雕栏星光渐渐变得模糊,随即意识陷入黑暗当中…… 乔楚。 若是他真的死了,他们会在地府相遇吗? 乔楚会在等他吗? * * * * “楚儿!” 帘子由内撩开,一张未施粉黛,却清丽脱俗,如芙蓉出清水般的脸出现在来人面前。 她眉眼带笑,手里还端着一盘青菜,“爹,王大哥。” 赶忙将盘子放到桌上,她上前帮为首的老人将背后东西卸下,“来,您先歇歇。” 乔百阳摆了摆手,女儿是孝顺,可他还不至于背着把二胡就吃不消。“今儿个生意不错,收到不少赏钱。” 旁边穿着布衣,身形玉立的俊秀青年也道:“不止乔叔,我今日这写信的生意也好得多。” 乔楚招呼着二人上桌:“先吃饭吧,免得饭菜冷了。” 三人坐在略显陈旧的木桌前,饭菜是极为简单的白灼油菜,里头掺着几片肉,还配着一道豆腐汤。 粗茶淡饭,三人却是有说有笑。 这顿饭吃完,青年便起身告辞。临走前,他特意叫住乔楚。 “阿楚,这个给你。” 乔楚低头,就见青年从怀中取出一支珠钗。 “我看你头上的簪子也有些旧了,今日在集市上,我看见小贩在卖首饰,它……挺适合你的。” 他说话如沐春风,正如他的名字:王润。 乔楚正欲摇头,对方仿佛看穿她的想法,赶忙将珠钗塞至她手里,又匆匆道别。 那珠钗做工精致,一看就知值不少银子。乔楚握着这东西,刚回屋就被乔百阳撞见。 “爹。” 乔百阳招手,示意她过来坐下。见她缩着手,他摇头:“别藏了,爹都看见了。” 她垂下眸,不说话了。 “楚儿,你我经历了这么多,还能父女团聚,说到底还是多亏了人家王公子。” 说来真是无巧不成书。当日河东军攻破皇城之际,乔百阳趁乱逃了出来,本想去救乔楚,结果遇着李晋的人。对方认得他,又怕他通风报信,害得李晋不能潜逃出城,索性将他一并掳走。 乔百阳被他们挟持着出了皇宫,又出了神都,再之后就过了江,到达江北。 到了江北之后,李晋又想拿他祭旗。本以为注定命丧江北时,乔百阳又被一伙人救了。那伙人带着他又回到江南,结果却在荒山一带遇上流寇。 危急之际,他被路过的王润救了。 更巧的是,王润并非别人,正是幼年乔百阳的好友之子。当年王乔二家交好,可惜后来王家出了事,忽然失了音讯,乔百阳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王家的人。没曾想,到头来却被王润救了。 王润救了他,又知道乔楚的事,便应了他的要求,匆匆赶上神都。彼时皇帝诏告天下,前朝宸妃乔氏为忏悔赎罪,命其入感恩寺为尼,终生与青灯古佛为伴。 两人到了神都,正是六神无主之际,却意外在海上救了乔楚。 一切真是机缘巧合。王润先是救了乔百阳,然后又是救了乔楚。 尔后他们火速离开神都,来到江南一个小镇。如今乔百阳每天会到青楼楚馆为那些妓子伴奏,王润又到街上摆摊写信谋生。 这三个多月里,日子虽是清贫,却也其乐融融。 “楚儿,爹知道你从前受了很多苦。王公子也同我说过,他不介意从前那些事。” “爹——” 乔百阳打断她:“人家对咱们有救命之恩,又对你好。而且,莫忘了,当年咱们两家可是订过娃娃亲的。你呀,合该就要嫁给王家小子。王家如今只剩他一个,你们注定是要结为夫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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