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的是红色暗花纹官袍,袖袍极是宽大,质地很好,一点褶皱都没有,泛着丝绸的光鲜,腰间系的是青绶银印,是能上朝堂,参与议政的大官。 “他是宋浩夫子的岳父高泉,台院的侍御史,也是进士出身。”苏骐悄声说。 温萦微微惊讶,楚朝是皇帝与世家贵族共治天下,寒门出身的进士能做到侍御史这个位置,真是极其罕见,难能可贵。 “那为何宋状元还在太学教书?”她不解问。有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岳父,早该平步青云了。 “他入了大理寺评事的候补位,等上面的老人退下就能实绶了。现在较为空闲,就先来太学教书,积攒些名声。”苏骐说。 “大理寺评事也算很好的差事。”温萦说,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官职,只是以甄圆的出身背景,她捞不到,需得徐徐图之。 “...据说他家以前是开医馆的,祖父、伯父都是郎中,后来才改成的良民,若非攀上高家这门亲事,连心都都留不下。”苏骐悄声说。 这时,郑祈发现了她,高泉的目光也跟着看过来。他们俩简单交流了几句,关系似乎不错,随即招呼她过去。其他人见状,对她更加另眼相看。 “甄圆是吧?”高泉说。“还未进心都,就在客栈抓了一个凶犯。未过多久,又和郑祈、萧椯联手破获连环凶杀案。” “难怪会得程翰林的青睐。”他虽是笑着在说话,却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一种长官的压迫感,眼睛也在细察她,似要钻入骨髓里,把她探究彻底。 “这都是萧县令和郑郎官的功劳。”温萦谦逊说。 “你同萧县令很熟?听说生病,也是住在扶风县衙内休养。”高泉好奇说。 “第一次见还是在平康坊。”她有些惭愧说。“萧县令识破凶手机关,从木桶里救下我,之后又好心留我在衙门休养。” “他向来聪慧,博学广闻、有胆有识,连皮相也生得比人好,温润雅秀,掩了他的倨傲,如一块琳琅美玉展示人前。不似吾婿,总苦着个脸,走到哪儿都像一块顽石给人添堵,兰璋能得此子,真是羡煞我等同年。” 她心如一撞。兰璋是萧伯父的字。 这个人和萧伯父是同年,也就是他也认识她父亲。 父亲的同年,她大多都见过。只有一位,在心都当官,很忙很忙,他们聚会时偶尔会调侃他,亦会称是他们的骄傲,能在贵族子弟中脱颖而出,多么不易!她记得他的字是“舒逢”,但不知道具体姓名。 那日,春暖花开,父亲终于舍得放下公务,带她们母女俩到郊外踏青。押送粮草军械的车辆在官道上浩浩荡荡行进,它们要运往西北青阳,那里不时会有夷族侵犯,必须做好充足储备。 父亲看着地上的车辙痕迹,眉头皱了起来,蹲下身摸了摸,喃喃说:“怎么出城,痕迹变这么浅?” “兴许这边的土压得实。”母亲不以为意。 他摇了摇头,“兰璋还抱怨他们把新修的路毁得一团糟。” “反正与你无关。”母亲说,恼他总是惦记公事。 “粮草军械关乎国本。”父亲严肃说,遂朝远去的车队追去,呼喊停下,停下,被一个骑马的贵族用长枪撂倒在地,吃了一脸的土,周围士兵哄然大笑。 回去后他连夜写了一份长信给心都的同年。“舒逢在御史台,能耐大些。” 结果,半年后朝廷派人来调查,父亲却成了倒卖军械铁器以次充好的国贼,被斩首挂在城墙上。 原本温萦打算成为进士后,再好生谋划,这个人就这样直愣愣出现在她面前,心脏砰、砰、砰直跳,几乎快要炸裂胸腔。 “你是逸雅人?”高泉问。 “学生来自孟魁郡。”她学的一口好方言,就连当地人也分辨不清。高泉满意颔首。“瑶经大会,你也来罢。” 周围人暗暗咋舌。 瑶经大会,名义上是请大师开坛宣扬经义,实则是心都内,信奉瑶经的贵族、官员之间的联谊,太常寺卿鲁玄礼、尚书丞程桐之都会出席,能受邀的寒门士人寥寥无几,高泉竟把这珍贵的名额给一名举人。 在侧不少进士出身的官员艳羡不已。 温萦作了一个揖感谢。“对了,小温...”高泉沉吟说道。她直立身,左右张望,才憨笑着退到一边。 这时,一名护卫官赶紧上前,聆听高泉吩咐。 “方才,我无意冒犯。”郑祈俯在她耳边说。她眼睛笑得弯弯的,丝毫不介意,悄声说:“只是肚痛罢了,改天请你到聚福楼喝酒。” 避开了高泉锋芒的余光。她同她父亲长得那般像,怎会不怀疑?
第18章 :谁的玉坠掉了 翌日,阳光普照,太学里的杂役重新刷洗前院广场立的石碑,上面雕刻有历年进士的名字。“刻在第一块石碑上的人运气真好。”路过的人不禁艳羡。 四十多年前,科举同真实历史上的不符,请勿当真。诞生之时,没人把它当回事。应试的都是依附于贵族的门客,当时只要熟读明经科,就可捞一个进士当。 而后,逐年激烈。到二十年前时,中进士的人已经被称作文曲星,能载入县志大书特书,但这些终究是庶民的自娱自乐。 世家贵族并不参加科举,一得到举荐入朝,很快就能升任高官,三公九卿从无旁落过,而高泉作为侍御史,离御史大夫之位咫尺之遥,不出意外下一任就是他。 “真是我们士族的骄傲啊!”辜鞠走到温萦身边停下感慨,她正看着石碑愣神,高泉旁边的名字被刀削去了,依稀能看到温字的三点水,以及绛的下半部分。 是她父亲的名字,那时中三甲还没有状元、探花等花名,只称进士。 “侍御史如此看重你,将来步步高升时,可不要忘了我们。”他玩笑说。 今日,辜鞠也是来上课,还有他的同窗璩欢。两人总觉得‘甄圆’来此读书大有文章,于是托了德音书院鲁院长的关系,过来借读。 上课钟声一响,三名举人坐在书斋的角落位置,同一群新生一起上课,气氛变得相当古怪。辜、璩两人无论怎么听,都没有听出玄机,就是寻寻常常的经文,他们早已倒背如流。 而且,他们觉得;李夫子有许多精微含义没讲对,一些有关于瑶经里的观点甚是离谱,夫子认为“仁义”虚伪,背离大道,刻意标榜它的人相当伪善。 于是,好心出言纠正。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一堂课逐渐演变成了清谈辩论。学生们想帮夫子而无力。 等下课时,脸色涨红的李夫子见宋浩站在走廊,一把拽住他手腕,要他也加入辩论。“到你出场的时候了。”璩欢鼓舞温萦说。 宋浩穿着一袭苍色圆领袍,手握书卷,清雅淡泊,文质彬彬,目光朝她看来,淡笑摇头。 她也摇了摇头,收拾书本匆匆离开,只听身后传来上课的声音。“今日要讲的是‘上请’,可有人知道是为何意?” 大概是昨天苏骐答得不好,今日又被请起来作答。苏骐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心慌气虚说:“有疑难案件,须得请示上司。” 转瞬,斋长被请起来回答。“官员犯罪,须得请示圣上。” 宋浩问:“只是如此么?” 学斋里其他人鸦雀无声,生怕被点名。辜鞠临走前,叹了叹气。“是凡六百石以上官员触法,司法官吏不得自行处理,须得呈请皇上定夺。 走廊间,清风徐徐,松竹茂盛,斑驳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她故作轻松地舒展了一下身姿,体内的脏器如铁石般,膈应得人难受,手臂也有些发酸,尤其早上起来的时候,酸得快抬不起来。 近来,整个人有些不对劲,一种微妙的剥离感,好似魂魄轻飘飘的,随时想从躯壳里逃离。 食物变得不那么美味,只是果腹而已。 周围的人情绪变化,她也不再能共情,喜、怒、哀、乐,在她耳里只觉得呱噪。 她脑海里一遍遍回想起高泉的脸,回想他说过的话。除此之外,其他事都变得不重要,不迫切。 究竟是不是他?高泉同父亲的案子有没有关联?萧伯父什么都不告诉她,而大理寺的卷宗又非寻常人能接触。 转角,一个老者朝这边走来,他怀里抱着许多老旧竹简,每走几步就要调整一次姿势,以防摇摇晃晃的竹简掉落。 “现在的年轻人怎光站在那里,不知道帮把手?”他恼火道,声量充沛,一听就是教书的夫子。温萦回过神来,拿过最上面一摞竹简。 老者正要松口气,看见是她顿时脸色一变。“还来,不用你拿!”声音穿透整个回廊,她耳朵震得嗡嗡的,一瞬间,想把这个恶劣老头推倒在地。 “诶,你这老人家怎么回事?”璩欢心情颇好从书斋走出,见状惊诧说。 他个子高挑,肤白且透亮,面若芙蓉,是绝色美人的相貌,连声音也比寻常人细腻,但嘴极其凌厉不饶人。方才就是他把李夫子气得脸色涨红,半天接不上话。 “叫人帮忙,还翻起脸来了。甄圆身上虽无几两肉,还能抱丢你的竹简不成?” 老者刻意弹了弹她放回去竹简上的灰,重新叠摞好。“他这样的人碰过,我嫌晦气!”正要抱走,前面挡着一人,是郑祈,即使在阴影下也不失英武正气。 温萦原本就悬着的心,顿时像被一条绳索勒住,这个人怎生又冒出来?还是在这么清静的地方把老头拦下。 糟老头说不定是林家的亲戚,要为前几天程家发生的事出气,她思忖,除此之外,在心都不曾得罪过其他人。 现在正值上课时间,书斋里的学生耳朵最尖,她可不想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那晚有那么多疑点,要是有人怀疑到她头上,可就不大妙。 于是,努力给郑祈施了一个眼神。他似心领神会,微微点头。“还请把话说清楚些!”郑祈语气异常严肃说,整个过道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温萦脑中一黑,紧接着耳边又响起璩欢的声音。“是啊,什么叫这样的人?甄圆为人端正,行事清流,有目共睹,好心帮忙,被你一顿瞎怼。”两人都不依不饶,一副要让老头道歉的架势。 倒霉,真是倒霉!她表情仍维持镇定,装作客气说:“里面正在上课,不如到后面去说。”宋浩听闻动静,从书斋里走出来,看见老者颇为惊讶。“顾翰林!” 四人一惊,这其貌不扬,一身素朴的愤怒老头竟然是翰林。 顾翰林看着有熟人到来,态度更为倨傲,冷哼了一声。“如今真是世风日下,什么宵小都能混进太学。” “只是友好学问交流,甄、辜、璩三位举人的学识,在这届举人中算是出类拔萃,不可多得的。”宋浩缓颊说。 “纵使有几分聪明又如何?”顾翰林讽刺说。“为求名声,连同年也能送进牢里,吾永不屑与此类人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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