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里,难不成是李明?温萦想,随即从辜鞠口中得到证实,他恭敬作了一个揖,指出道:“顾翰林,但李明确实是杀了人。” “妓女!”顾翰林有些恼火指出,说话时激动得唾沫飞溅。“李明家境贫寒,读书刻苦,孝顺踏实,十年寒窗终成举人,若非那妓女心比天高,纠缠不休,妄图毁掉他名誉,又怎么有此极端之举?” “一个家庭培育出一个举人多么不易。”顾翰林痛心疾首感慨,“你身为他同年,不怜惜他,反倒在大庭广众下毁掉他前程,其心如蛇蝎,冷而无情。” “好啦,好啦,顾翰林消消气。”附近几个书斋的夫子听闻动静都出来劝说,学生们都好奇趴在窗台围观。 “妓女也是人,有眼、耳、鼻、舌、身、意,经书常教导我们要有好生之德,对一只蚂蚁也是要抬脚的,怎生对和我们长得一样的人惨死,却要无动于衷? 为了一个卑劣之徒的前程,就要掩盖无辜之人被害的真相。 今日,我成全了同年之间的小义,将来他要是当了父母官,百姓何辜,诸夏何宁?我又该如何面对我失去的大义?”温萦说。 璩欢扯了扯她的袖子,其他夫子也都震惊看向她,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物种。 顾翰林冷笑,“还说是明法天才,你律法便是这样学的?贱民堪比畜产,”他一字一顿的强调,“何时能同我们一样? 人自出身,既分三六九等,君是君,臣是臣,民是民,贱民之所以是贱民,是他们自己咎由自取,活该身贱。 你如此偏颇读书,观念扭曲,将来若任用你当官,纲纪何在?朝廷何安呐?程翰林一生慧眼识人,真没想到老马失蹄!” 原本要缓和气氛的人们,再没人敢帮她说话。 须臾,人群散去,回廊对面的书斋传出朗朗读书声,比晨间的更大,也更充沛,仿佛是一种示威,一种宣泄,一种对她的嘲笑。 在诸夏,贵族永远是贵族,自有文字记载起,他们就在史书上活跃,世卿世禄,世代相传,闲言碎语根本伤害不了他们。然而士族,读书人费劲心力争取来的身份地位,被她三言两语拉到和妓女同等,纵使其他阶层会觉得此事好笑,甚至理解、赞同她。 但士人不会,所谓“座师、同年”被营造出来,就是为让士人团结,互帮护利,她却在刚才划清界限,斩断了自己背后无数只手。 她失控了,她想,不该争口舌之利,把自己套进去。有时候,想赢比输还惨。 郑祈还站在那里,只有他觉得她赢了,脸上洋溢着新奇和敬佩之色。辜鞠和璩欢的脸色难看无比,在走与留之间略微纠结,还是选择留下,毕竟他们三人是“同乡”,之前也是这样对外宣扬的。 “李明确实杀了人。”辜鞠喃喃说。 “以后我教你辩论!”璩欢扶额感叹。 四人正要离去,温萦瞧见地上有一物件,莹莹亮亮的,是谁的玉坠掉了,咦?同先前在客栈仓库捡到的好生相似,都是玉蝉,果不其然,这是批量的。 “你的东西掉了。”她递还给郑祈。 郑祈疑惑一看,摇晃自己腰间佩戴的玉麒麟。“这不是我的。”两件玉器从色泽、雕刻精细程度都存在明显差别,一个是稀有珍品,一个只比市面卖的要好一些。 “不是羽林左监的东西?”温萦问。“我之前在维福客栈的仓库也捡到过。”当时她还怀疑是公公走私。 辜鞠凑上来一瞧。“这是太学里的,每届毕业的举人和进士都有,前者是青玉,翅膀合拢。后者是白玉,翅膀微张。” “你捡到的该是李明的,他曾拿给我们看过。”辜鞠说。“至于这块,应该是哪位进士出身的夫子掉的。” “李明在太学读书?”温萦尽量不使自己语气惊讶,难怪顾翰林对他的生平这么清楚。 “他前年向中书令投书被赏识,征召进太学读书,毕业前一直借住在太学学舍里,后来搬到云思会馆暂住,说是经不住羽林卫三番四次敲门搜查,搬到郊外躲清静。”辜鞠说。 郑祈停下脚步,认真看向三人说:“云思会馆前段时间住着文贵妃的亲眷,出入审核极严,我们未曾进去搜查过。” “我们只是在八卦。”温萦小声说,路过书斋后门时,宋浩正拿着书卷敲打走小差的人,转头看向她时,还带着笑意。她心稍安。 “哦,是这样。”郑祈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璩欢紧接着,悄声说:“他住进去不久,那个女子就来了,头戴帷幕,神神秘秘,掌柜见她是单身女子,不免多问了几句。她说是从心都出来,要回定云郡老家。 我们当时正拉着李明在大堂说话,谷舫还笑他,既然是老乡,何不叙叙旧?他脸色就变得古怪,勉强才笑了笑。 谁能想到,那女子竟是追他出来的。” 原来如此,温萦思忖着,隐隐好似有哪里不对?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从她的血管里荡漾开。
第19章 :关进笼子里 朦胧的月色照在山间小路上,周围甚静,一个人影也没有。 唯有轻轻微微,嘎吱嘎吱,枫树枝干下捆系绳索的竹笼摇晃声。 一只老虎死在里面。 浓稠的血一滴滴落在枫叶上,将其印染得更为殷红。 一双冰冷澄澈,如湖面反映月光的眼睛,躲在塞满枫叶的巨石缝隙下盯着。她从里面爬了出来,穿着一袭苍青色燕居衫裙,皮肤苍白,满脸稚气,警惕地张望四周,确定无人路过。 上前把绳索放下,竹笼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每一根竹管都深深刺入老虎的身体里。 小温萦扒拉出虎尸,用匕首切下一块肉,随即把它推落悬崖。 伴随着飘飘旋转的枫叶、滚石哗啦啦的响声,她开心转过身,神医、老仆、萧伯母和萧椯都震惊看着她。“萦儿,你在干什么?”萧伯母面色苍白,强忍着咳嗽说。 她不吭声。 “是老虎吃了她养的鹿。”萧椯帮忙解释说。 神医淡然笑了笑。“山下可不止老虎的尸体。” “萦儿!”萧伯母说。 “豺、狼、野猪、狐狸也伤害小动物,还伤人。”她说。 “那要是人路过这里,不慎踩中陷阱呢?”神医问。他目光如炬,神色却很慈祥,也很淡漠,对病人皆好说话,但从不动感情的人。 温萦早已看穿了他,虚伪。“人不会那么傻。” “这些残暴食肉的,欺负温顺柔弱的动物,本来就该受到惩罚,我只是让它们相残相食而已。” “血是不是令你很兴奋?”神医好奇问。 她狠狠瞪了神医一眼。“我也是在救人,救小动物。” 神医笑了笑。“这个孩子心性冷,偏生又慧黠过人,若是不压制住,将来可就为祸一方。”转而对身边的人感慨。 好啊,既然她危险,大不了走就是,她早就不想回萧府,拘禁在一个小院子里。她刚一转身,萧椯连忙上前抓住她。温萦甩开萧椯的手,肯定就是他告得密,昨天下午见着她削竹子了。 两人在地上扭打起来。她个子虽小,又是女子,但每一次都用尽全力,萧椯不敢伤她,直至旁边的仆人帮忙,才把她抬回竹篱医舍去,五花大绑捆绑在床上。 “她本质是好的,只是父母走得早,我又抱病疏于照看...”萧伯母坐在一旁垂泪说。 “只需按时服药,让她拥有常人情绪就好。”神医说,他细细观察竹笼,用手拉开机括,笼内锋利的竹管缩了回去,外表看上去如一个普通竹笼。“真是聪明啊...”语气并不是在赞赏,仆人把熬的药端上来,热气腾腾泛冒着苦意。 “孩子,别让人发现你本来面目,不然也会把你抓进笼子里的。” 午后,小院笑声不断,卫妈和阿绫、水月边做着绣活,边闲话家常。 见着温萦披雨回来,脸色苍白的像是被冰浸过,阿绫连忙给她解下了斗篷,递上装好的暖手炉。 举人的手也比寻常人好看,修长白皙,除了握笔以外,干其他的都不合适,阿绫呆呆地想。 温萦转头就放下暖手炉,自己倒了一碗热水,把药丸化开,一饮而下。 “怎么了?”卫妈担心问。往常她嫌苦,只在白天皱着眉头喝一碗。这几日总是在加量,脸色也不大好。 跟在后面的小可摇了摇头,几人随即把他拉扯到屋外小声询问,听闻事情经过气愤不已,口吐芬芳,用市井下流话骂了顾翰林几句。 虽说都是翰林,但程翰林是给当今皇上、皇后教过书,启过蒙的,二圣见着他,都会尊称一声程老师,礼遇待之。而顾翰林,一辈子呆在翰林院写些陈猫古老鼠的文章,被发配到太学教书。 两人全然不可相提并论。 阿绫在布菜的时候,仍气不过说:“就那个姓顾的,也敢编排我家主人眼光,过阵子传到举人几个师兄耳朵里,随便参他一本,连太学也没得呆,看他还怎么傲?” “举人不必担心,你说的话极好,将来传到皇上那里,也是要夸的。” 温萦敷衍笑了笑,看着眼前的水晶脍、鹅油红糖饺儿等菜并无胃口,“阿绫姐姐,帮我倒碗热米粥罢,越烫越好。” 须得把脏腑内,这股酥酥麻麻四处乱窜的鬼火,压下去才好。 阿绫刚点头,门外就有人来请,是程翰林身边的管事,脸色相当不好。 程翰林坐在听雨阁里,房间清静雅致,案前摆着香炉,紫烟盘旋而绕,牡丹、芍药布置得犹如一幅长画,既美且香,光呼吸一口气,便觉得喝了一口蜜似的。 他闲雅地摆动筷子,一片烧鹅沾一点酱,配合一小口白米饭,细细吃着。脸是端着的,在生气。 温萦老老实实在旁站着,不时还帮侍女端菜。 直至用完饭,管事沏上一壶茶,他歪躺在榻案上,方淡淡说:“明日去给顾翰林赔罪。” “是。”她爽快答应,仍旧站得端直。 程翰林不免惊讶,这个孩子今日倒不傲了,遂提点说:“他是一个不成器的人,自以为怀才不遇,满腔愤怒,实则满脑子迂腐规矩,只晓得重复前人观点。翰林院没人看得起他,就连太学里的夫子心里也烦他。 但你姿态要摆出来。 科举考核,从来不止看答卷,还有为人处世态度。你今日只是一个举人,就敢顶撞翰林学士,将来做了进士,是不是连上司、皇上都敢骂?主考官考量至此,必定不会选你。” 温萦作了一个揖。“学生受教。” “知道就好,在进士名单出来之前,不要再贸然出头。”程翰林说此,略微皱起眉头。“你是想进大理寺那个晦气地方么?” 她见状赶紧摇头,像程翰林这样贵族出身的文雅之士,最忌讳的就是大理寺官吏,认为上不得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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