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他长叹一声。 “夫人,你所言有理,但元贞乃朕之爱女,朕还记得当年她受了欺负,躲在朕去后苑的路上,扑上来抱着朕腿的模样。她虽是聪慧,到底年岁还小,哪能因一时烦扰,便绝了成婚的心思,朕也实在不忍心……还要探探她真正的想法再说。至于她如今在内省——” 顿了顿,他道:“就暂时先这样吧。”
第34章 审刑院①, 公廨大堂。 杨變笑吟吟道:“董详议,人我可是交给你了,此女甚为重要, 不光关系着本将军,还关系着公主的声誉。当初此女效仿公主, 以至于惹来祸端,圣上不愿公主无故被人攀扯,于是此事按下不提。” “可我寻思着, 暗疮光捂着也没用, 明明公主无故,只因那暗中之人卑劣, 便白落一不好名声。与其如此, 何不如掀开疮疤来看看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蛆虫, 如此一来, 才能药到病除, 你说是不是?” 董纪汗干笑道:“将军所言甚是有理, 你放心, 此人我一定让人用心审问。” 杨變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可一定要用心了。” 他用马鞭点了点对方的肩:“可千万莫让人在你手中出了什么事。毕竟我也曾听说过, 有那关键人证被收监, 谁知夜半无人之时, 人在牢房里死于非命,事情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我不管别的,人我是交到你手上, 若是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 那我就找你。” “将军当我审刑院是什么地方?”董纪一挺胸膛, 格外严肃, “你放心,人既然在审刑院大牢关着,那必定不会出事。” “那行,我就先走了。” 董纪目送杨變离开,直到人影没了,才抹了抹满头大汗。 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值房,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心腹吕宏达主动去关上门。 “详议,这可怎么办才好?”吕宏达道。 那杨變话里话外,威胁之意满满,真要是人在详议手里出了问题,怕是难以脱责。 “之前我们拖着他,他虽为人蛮横难缠,到底也没怎样。这张穰还在牢里关着,他如今又把那叫如烟的妓女送来,可是他暗中查出了什么,故意将这如烟送到我们手中?如若真是这样,那如烟身上必定担着什么干系,此事怕是……” 吕宏达还在摸着胡子分析,这边董纪被他说得越来越心浮气躁。 “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 他真是晕了头,才会以为这疯狗是胡乱折腾,瞧瞧人家那话说的,还牵扯上了公主。 这疯狗怎敢拿着公主当幌子? 是真是有所依仗,还是故作姿态? 可细细一想,那位公主无故被牵连,据说当晚言官的唾沫都快喷人脸上了,全依仗圣上才将此事压住,对方生了彻查到底的心思,也并不为过。 且,不管杨變此举是否为公主授予,他既敢胆大妄为扯着公主做幌子,旁人就不得不掂量。 如此一来,那‘拖’字诀还能有用? 又思及方才杨變说的那话,别看当时董纪应付的好,实际上久在审刑院的他,知道对方之言并非妄言,这其下多少蝇营狗苟,真要是让人死在大牢里,到时候担责的只会是他一个人。 怪不得,怪不得这个案子其他几个详议官都推三阻四,最后落到他手里,怕是早就预料到会有如此局面。 “不行,这事我不能掺和了!此前他们挤兑我,又有杨知院下命,所以这破事摊在了我头上。自打接了这差事后,我身上生了多少火疖子……不行,这事我一定不能掺和了,哪怕是违了知院的意。” 董纪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来回盘旋着。 一旁的吕宏达想了想说:“那要不,您去跟知院告病?你告病在家,他总不能还把这事硬压在您头上,反正已经不在乎是否会得罪了。” 吕宏达本是随便出个主意,未曾想董纪却宛如找到救命稻草一般,双目放光地走过来使劲拍了下他的肩膀。 “这主意好!我这就告病去,回头我就瘫在家中,一动也不能动,这破事谁爱沾谁沾去!” 宣仁帝去了坤宁殿一趟,转头吴皇后便发话说,近日宫里多事,纷扰不断,宫人内侍不思正务,反而耽于流言,如此下去,宫纪何在? 又传话至六尚局和内侍省,并处置了几个显眼的。 至此,宫里一片静肃,再无人敢闲来无事私下乱嚼舌。 事情报到元贞这来,她并不意外,因为那梦里就是这般。不过她现在也没功夫关注这些事,因为虞夫人有所表示了。 “张书令,这些都是……” 见几个书史来来回回搬着一些册子,并将这些册子往书架上摆放,尤其摆放的位置还靠近她平时所坐之地,元贞不免好奇问。 “誊录室那有两间屋子久未修葺,夏日雨水多,怕是时屋子漏雨,夫人便吩咐提前把屋子修一修,又让我等将屋中所放之物先挪到书阁中来。” “原来如此。”元贞点了点头。 等张书令等人走后,她来书架前,挨着查看那所谓的‘所放之物’。 果然是近期奏犊。 之前元贞翻看过藏书阁中的奏犊,都是往年的,最近的时间是一年前。 这说明直笔内人所誊录的奏犊并非都放在此地,应另有一处地方,那处放不下了,才会挪到这里来。 而现在挪来的这一批,元贞查看日期,却是三个月前。 她心中如释重负,既高兴又激动,这虞夫人果然老辣,竟懂了自己的意思,并给予了回应。 不过她也看出这回应的隐晦,想来对方还在犹豫什么,又或是还想观望什么,事情还不算定下。 也就是说她如今也不过刚走出第一步,还得更加努力才是。 天愈发热了。 这日,宣仁帝让人召来元贞。 坐下后,父女二人先说了几句闲话,宣仁帝提及皇后整肃内廷之事,说着说着便提到元贞婚事。 “此前爹爹答应你,定为你再选个良配,你看看此人如何?他虽出身寒微,但才学过人,性情温和,并不比那些高门出身的子弟差。且此人家中清净,既无姑嫂婆母,也无姬妾,算得上洁身自好。虽是年纪大了些,但大点才知疼人,如今官位也不高,但有人才在,日后前程定不会差。” 元贞见爹爹说了这么多话,只为称赞一人,想来此人必然入了爹爹的眼,心中也有些好奇此人是谁。 她接过宣仁帝递来的册子。 册子很薄,只有两页。 一页是画像,一页则写着家世履历籍贯等。 先看画像,此人倒是相貌堂堂,画此画之人画技精湛,将人画得惟妙惟肖,相貌气质跃然纸上,尤其那股子如苍松翠柏的气度,一看便知不是凡人。 元贞关注的不是此人相貌,而是绘此画像人的笔法。 这画竟是宣仁帝亲笔所绘。 元贞心情十分复杂,又去看第二页的字。 在看到名字那一行时,她愣了一下。 谢成宜?! 见她垂首不言,宣仁帝还当她不满意,说:“此人不过是爹爹一时之选,你若是不喜,再择其他良人便是。” 什么一时之选? 若是一时之选,爹爹也不会亲手绘像。 之所以身为一国之君却亲手绘像,是怕事情走漏风声,惹来外界议论纷纷,也是怕再像之前那样横生枝节,让她再次黯然神伤。 爹爹是用了心为她考虑的。 记得那梦里,出了安庆的事后,爹爹也是如此,递了她数次画像,皆是他亲手所绘。 只因那时她厌烦世事,根本不想嫁人,从没有细看过,此时想来,说不定那时其中就有这谢成宜。 元贞从不否认爹爹对自己的宠爱,不管这段父女之情,始于真情还是假意,到了今时今日,早已分辨不明,但元贞知道爹爹是看重自己的。 看重到什么地步? 是除非碰到什么大变故,这份看重绝不会动摇。可恰恰又是那梦里真的生了大变故,致使这份父女之情遭到了考验。 这也是元贞心情复杂的原因所在。 尤其此人还是那谢成宜。 元贞在心中默念对方名字,又看了一眼画像。 她心知此人非善类,却又不好当着爹爹的面言明,因为此事牵扯太多,一个不慎便会牵出她私下找蒋家要消息之事,以及帮那杨變之事,这两件事是万万不能被爹爹知晓的。 而且元贞也知道,为何爹爹会突然召她来给她看画像,怕是早就在准备了,另外大概也与尚书内省那事有关。 尚书内省效忠爹爹,以虞夫人性格,绝不会瞒着爹爹处事。 即使虞夫人不说,内省中不定有爹爹耳目,怕是她这些日子在尚书内省所作所为,爹爹早就知晓了。 所以才会递画像与她,想引她回‘正途’,犹记得这次递画像的时间,要比梦里的时间早一些。 元贞心中一阵阵明悟,面上却故作蹙眉之态,脸上有黯然之色。 “爹爹,女儿不想嫁人……” “为何?” 宣仁帝皱起眉,“你年岁尚小,还没有定性,勿要因外界一时纷扰,便因此灰心丧气。等你年岁再大一些,回首再看,有些事情不过是小事,并不能影响什么。若是因那些流言蜚语,皇后已经处置过一番了,想来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 元贞深吸一口气,似终于下定决心要把自己心事道与爹爹听。 “爹爹你也知道,圆圆素来随性惯了,习惯了宫里的生活,也不想去改变它。世间女子多苦,嫁于夫君后,要洗手作羹,要侍奉丈夫照顾婆母,若有难缠的小姑妯娌,还要疲于应付,又要为丈夫生儿育女,去那鬼门关上走一遭……” 她说得很慢,似有无限感叹。 “女儿自私,不愿去过那种日子。咱大昊公主不若前朝公主那般肆意,言行举止皆要受到约束,一旦行差踏错,便要遭受朝臣指摘,哪怕是婚后都不能免俗。就不说其他,只说三姐五姐,也是贵为一国公主,一个受制于婆母,不敢反抗,一个因丈夫风流,日渐憔悴。” 作者有话说: ①审刑院其实就有点类似明代的三法司,明代的三法司是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宋代是审刑院、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则类似御史台,御史台又分台院、谏院。宋代台谏制度很bt的,言官喷皇帝一脸唾沫都是常事。
第35章 文官势大, 何止是压制武官,对皇帝宫妃皇子公主也是指手画脚。 此举确实能起到对皇权节制的作用,以免帝王行差踏错, 坏了江山社稷,可连堂堂公主的婚姻都要干涉, 未免矫枉过正。 以至于出嫁的公主受了气却不敢言,这种不敢言不仅仅只是不敢言说,是持续多年早已形成束缚的不敢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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