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房先生说:“什么事情?” 乔翎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来,提着拴住它的丝绦,亮给账房先生看:“我往神都来的时候,老头子给了我一块玉佩,形制跟那位中朝学士佩戴的那一块很像,但是又不完全相像。” 账房先生默不作声的看着她。 乔翎摩挲着玉佩上的纹样,若有所思:“中朝学士佩戴的那一块上有个‘北’字,我这一块上,写的是‘南’。” …… 禁中。 朱正柳行走在崇勋殿的廊道上。 穿过几道回廊,终于叫近侍引着,来到了圣上面前。 他行礼之后,稍显迟疑的告诉圣上:“今夜一切顺利,只是途中遇到了一位紫衣学士。” 圣上的声音自珠帘之后平淡的传来:“哪一位紫衣学士?” 朱正柳道:“是桂家的三十娘子。” 圣上便“哦”了一声,说:“只是赶得巧了。” 只是赶得巧了。 不久之前,桂家的三十娘子也是这么说越国公夫人叔嫂二人的。 现下,这句话又从圣上口中说出来了。 因为这重合的一句话,朱正柳短暂的犹豫几瞬后,又道:“今夜在固安原,也遇见了越国公夫人和姜家的二公子。” 圣上略有些诧异的“啊”了一声:“越国公夫人!” 很快他又笑了起来,重又说了一遍:“越国公夫人啊。” 朱正柳道:“三十娘子待越国公夫人,好像有些不同。” 圣上笑着告诉他:“越国公夫人在中朝养到周岁,才被送到南边去的,在三十娘子面前有些香火情,也不足为奇……”
第60章 乔翎满腹疑惑的离开了。 去的时候肚子里有多少不解,离开时一个都没有少。 紫衣学士们所佩戴的玉佩,形制居然同老头子给她的那一块差不多! 只是紫衣学士那块玉佩上书就的是一个“北”字,而她那块玉佩上所镌刻的,却是一个“南”字…… 乔翎倏然间意识到,或许紫衣学士玉佩上的那个“北”字,并不是指北门学士,而是相对于自己这块玉佩上的“南”字的、一种派系上的区分! 如此说来,自家同紫衣学士们,岂不是存在着某种很深的渊源,乃至于曾经列属于同一个体系? 甚至于直到如今,南北两派都保留着一些心照不宣的默契,否则自己也好,账房先生和栗子婆婆也好,怎么可能在神都畅通无阻的行事? 北派的中枢在神都,以北尊为首,北门学士为附属,同神都乃至于当今皇室紧密结合——乔翎尤且还记得梁氏夫人说过的话,北尊扶持过四代帝王! 而南派的中枢似乎在帝国之南,他们掌控着窦后和太宗文皇帝的后代——可是好像没听说有一位南尊啊? 如此偌大的组织,怎么会没有一位领袖?! 哎,等等! 乔翎摸着自己手里的那块玉佩,鬼使神差的想,我这块跟北门学士手里的那块只是很像,可形制上并不完全一样呢! 她又想,北门学士身上有一块玉佩,那北尊身上有没有? 那块玉佩,又该是什么样子的?! 还有方才那位紫衣学士…… 乔翎犹疑着想,她好像认识我呢! …… 唐府。 靖海侯夫人屏退了诸多侍从,悄声同母亲提起日前自己已故的婆母忌日时候,定国公夫人说的那句话来。 不必忌惮皇长子。 定国公夫人好像很笃定,皇长子无法坐到那个位置上! 难道说,定国公府居然有着足以左右皇室储位的能力? 这未免也太夸张了。 可若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又是因为什么呢? 昔年威震朝野的唐红彼时正手持剪刀,如世间任何一个颐养天年的老妇人一般,神情随意地在修剪桌上的插花。 听了女儿的话,她也只是淡淡一笑:“定国公夫人既说,你听着也就是了。” 并不对此事做出什么评价。 靖海侯夫人见母亲如此反应,便料定这其中必然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至少,定国公夫人所说诚然为真! 她心下实在惊骇:“母亲,难道说定国公府——” 唐红剪掉了瓶中稍显扭曲的那朵百合,仔细端详一会儿后,终于放下了剪刀。 她说:“在无力置敌人于死地的时候,就显露出仇恨的神情来,这是很愚蠢的事情。德妃当年,恰恰做了这样一件愚蠢的事情。” 靖海侯夫人起初怔楞,几瞬之后,便明白过来:“您是说,德妃因为朱皇后间接杀死了她的父亲而深深衔恨……” 唐红微微颔首。 德妃腹中的孩子还没有落地,便先一步接到了父亲的死讯,心头滋味可想而知,待到腹中皇嗣落地,又是长皇子,其扬眉吐气,乃至于志得意满,便都是可以预料的了。 那时候,宫内传闻,德妃私下里同心腹密语,若来日我儿践祚,必杀定国公府满门,以雪昔日之恨! 这话是不是德妃所说,尚且待定,但细细追思德妃往日言行,倒的确是她可能会说出来的话。 起码,很符合她的性情和头脑。 谣言一经传出,德妃便知不好,立时往朱皇后处去请罪。 朱皇后却没有见她,而是去见了圣上。 帝后二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而唐红彼时作为宰相,却很清楚。 太后娘娘不无唏嘘的提起这件事来——太过于愚蠢的人,往往在不明所以的时候,就稀里糊涂葬送掉了自己的希望。 靖海侯夫人记忆里的朱皇后,却又与今日听到的迥然不同了。 循着母亲的话,她不由得道:“圣上,很看重朱皇后的意思呢。” 毕竟彼时皇长子新生,贤愚未定,圣上却因为朱皇后的一席话,而愿意将其踢出帝位的继承名单。 唐红站起身来,将那只花瓶摆到靠窗的桌案上:“当今与朱皇后,本来就是合作者,他们的婚姻,是定国公府从皇室获得的补偿之一——你该知道,朱皇后之前,从没有定国公府的女儿做过皇后,甚至于连做过皇子妃的都没有。” 靖海侯夫人惊疑不定:“据说,高皇帝功臣之中,有几家曾经与高皇帝结为异姓兄弟,为了这层拘束,所以这几家并不与皇族通婚,我原以为定国公府也是其中之一……” 唐红默然片刻,倏然间笑了起来。 其中意味难辨。 朱皇后。 靖海侯夫人在心里默念着这三个字。 一个故去多年、风华绝代的女子,却在多年之后,在她心头掀起了一场呼啸的风暴,多年前一只蜘蛛在宫廷之内吐出的蛛网,绊住了多年之后的她。 靖海侯夫人不由得蹙起眉来,向母亲问:“朱皇后入主中宫,乃至于所谓皇室给予定国公府的补偿……” 唐红不知想起什么,同样蹙起眉来。 许久之后,她苍老的声音当中隐约显露出几分恍惚来:“定国公府想要通过给予朱皇后【国母】的身份,来获得一种可能,只是这种尝试最终失败了。对此,皇室也是很惋惜的。天后曾经意味深长的同我说过,朱皇后,是接近于完美的……” …… 第二日清晨,越国公府。 乔翎踮着脚,没发出一丝声音,悄咪咪的溜回了正房。 张玉映守在外边,见状就晓得她昨夜不定是做了什么不愿叫人知道的事,便往院子里去悄悄捏住了金子的嘴,免得这条小狗叫起来,叫其余人注意到。 内室里姜迈大概早就醒了,只是没有起身,正枕着手臂,侧躺在塌上,见她回来,便问了句:“哟,恭迎老祖回房。老祖昨夜如何?” 乔翎说:“很好。” 想了想,又觉得姜迈虽然常年不出门,但知道的东西却未必会比她少,便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从前见过紫衣学士没有?” 姜迈点头:“见过。” 乔翎觉得有些稀奇,但是并不十分稀奇,于是又问:“你听见过他们说话吗?” 不曾想姜迈居然又一次点头了。 他说:“听过。” 乔翎惊奇极了:“你平日里都很少出门,怎么会有机会听见紫衣学士说话?” 这话说完,她就后悔了——因为她会意到姜迈是在什么时候听见紫衣学士说话的了! 乔翎很懊恼:“对不住,我说话不过脑子……” 姜迈摇了摇头:“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继而道:“我的父亲、前任越国公是在家中亡故的,那时候我也在他的病床前,在中朝学士的见证之下,他将爵位传袭给了我。” 乔翎不好意思的“噢”了一声:“这样。” 姜迈也没说什么,只是觑着她。 到最后乔翎都觉得别扭了,躺到塌上去,顺手将被子往上一拉:“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别装。” 姜迈声音虚弱,含着几分笑意,说:“趁我如今还有精神,你若是有什么想问的,还是尽早开口为好。” 乔翎麻利的“嗳”了一声,旋即道:“你见到的那位紫衣学士,身上也配有玉佩吗?” 姜迈掩着口咳嗽一声:“晚点我画给你看。” 乔翎担忧的皱起一点眉头来:“我给你开的药,你吃过没有?怎么还是不见好呢。” 姜迈张口欲语,外边冷不防有人来禀:“太太,夫人那边传话,请您过去一趟呢!” 乔翎下意识就想到昨晚的事情上去了——难道婆婆知道了? 再叮嘱姜迈几句,她赶忙往梁氏夫人处去了。 厅外梁氏夫人养的那只狸花猫正在喝水,大抵是听见脚步声了,扭头敏锐的看乔翎一看,许是觉得她没什么威胁,便重又将头埋到了那个精巧的水盆里。 乔翎趁它不备,悄悄伸手摸了一把。 滑滑的! 触感跟小狗截然不同! 狸花猫莫名其妙被路人摸了一把,颇觉愤怒,尾巴都竖起来了:“喵!” 乔翎嘟着嘴,殷勤的笑:“嘬嘬嘬~小喵喵~” 狸花猫:“……” 狸花猫愈发恼火的瞪着她,看起来倒是有些像人了,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间转了个头,钻到花木丛中去了。 乔翎有些惋惜:“怎么走啦?” 这会儿却听见不远处婢女们的问安声隐约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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