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夫人虽然听得皱眉,但还是拉住了乔翎的衣袖。 乔翎明白她的意思,微微摇头:“我还不至于跟一个很可能失去了亲人的可怜人计较。” 倒是从前的承恩公夫人大苗氏在旁念了声:“阿弥陀佛。” 她说:“若是令郎平安无恙,夫人无谓说这种话,若是有事,又何必再给他造口业呢。” 那位夫人含泪看了大苗夫人一眼,没再说话。 殿内的氛围就此低迷了下去。 如是又不知过了多久,后边终于又有消息传过来了。 金吾卫清点了偏殿当中遇难的人员名单出来,死伤者有数十人之多,繁王世子赫然在列。 乔翎听到这消息之后,都不由得往稍远一些帷幔之后的地方看去——那是宗室侧妃们所在之地。 繁王世子的姐姐、那位曾经请白应前去诊脉的大皇子的侧妃,应该也在彼处才是。 果不其然,消息将将传过去,那边便听一阵女人的惊呼声传来。 “侧妃晕过去了!” 又有人去请太医前来诊脉。 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上,东首那团熊熊燃烧着的火焰助长了它的气焰,很快,又一个消息被送到了众人耳边。 侧妃夜柔已经有了身孕。 …… 起火的原因尚且有待查明,但这场宫宴,也只得草草结束了。 至于此后殿中省和禁卫要被如何问责,那就是之后的事情了。 回去的时候,梁氏夫人坐在马车上若有所思,悄声同乔翎说:“繁王世子死了,侧妃偏又在这时候有了身孕……” 乔翎侧躺在马车上,两手枕在脑后,试了试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遂又悻悻的坐直身体:“婆婆,我能不能枕一下你的腿啊?”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面无表情道:“你说呢?” 乔翎肩膀往下一矮,脑袋顺势就伸过去了。 梁氏夫人气坏了:“我是这个意思吗?你给我起来!满头的烟灰全蹭我身上了!” 乔翎已读乱回,笑眯眯道:“我婆婆贼有钱!” 梁氏夫人觑着她的神色,倒是真的有些诧异了:“今天死了不少人,你又是个好管闲事的,我还当你会低迷一段时间呢。” 乔翎胡乱将发髻上硌人的钗环卸了下来,一边往身边摆,一边说:“火又不是我放的,人也不是我杀的,我尽力了,这就够了呀。” 梁氏夫人心头微动,神色柔和起来:“这话倒是真的……” 马车进了越国公府,姜氏众人都下了车改换轿撵。 老太君原本是想叫儿媳妇和孙媳妇来问一问今日之事的——先前孙媳妇不在,怎么有侍从来请大公主和自己儿媳妇? 再见乔翎已经散了头发,衣裳上也残留有不少残灰,梁氏夫人膝间裙摆上也是好大一团灰,到底作罢了。 “今日都该累了,各自回去歇着吧,”老太君说:“有事儿也等明天再说。” 众人齐齐应了,各自散去。 正院里,张玉映原正带着几个侍女一处画扇面,冷不防听人说了一声“太太回来啦!”,便齐齐搁置下笔,含笑迎了出去。 再出去一瞧,又皆都花容失色。 “娘子这是怎么了?!” 头发也乱了,衣裳也没法看了,形容瞧起来不像是去赴了一场宫宴,倒像是去打了一场硬仗! 只有眉宇间的神色一如往昔,那双眼睛也尤且明亮,闪烁着某种雀跃的情绪。 几个侍女要替她去拂一拂身上的灰尘。 另一个机灵些的笑着嗔道:“你们是不是傻掉啦?赶紧叫厨房烧水,带娘子去泡个澡呀!” 又有人麻利的进屋去寻衣裳了。 张玉映拉着乔翎往内室去,乔翎脚下却如同生根一般,立在原地不动,只是朝她晃了晃腰,神气十足的递了个眼神过去。 张玉映看得不明所以,怔了几瞬,才试探着伸手过去,掀开了最外边的那层罩裙。 掩在里边的,却是个簇新的、前几日她给自家娘子缝制的荷包。 张玉映迟疑着看向乔翎。 乔翎很确定的朝她眨了下眼。 张玉映见状,倒是愈发不解了,犹豫着伸手去摘下那枚荷包,缓缓将其打开了。 里边是张折叠起来的文书。 好像是虚空中有一记重锤,正正好砸在了她的心上。 张玉映的脸色倏然变了,原先平稳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乔翎——哆嗦着手掌,将那份文书展开。 只瞟了一眼,情绪便再也控制不住了,万千酸涩涌上心头,霎时间泪如雨下。 乔翎原本都满脸享受的闭上眼睛、张开双臂了,等了会儿也没见有人来抱自己,不由得狐疑的睁开了一只眼睛暗中观察。 却见张玉映持着那张手书,已然泣不成声。 乔翎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张玉映回过神来,见她情状,动容感激之余,又觉好笑。 她本就是学富五车的才女,口齿向来也不算笨拙,然而此时此刻,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扑过去紧紧地抱住自家娘子,哽咽着叫她:“娘子,娘子!” 乔翎心满意足了:“这才是英雄救美该有的待遇嘛!” 乔翎抱着张玉映的腰,很大声的在她脸上“mua~”了一口,继而道:“玉映,你要请客的!” 张玉映胡乱的抹了把脸,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只用力的点头,说:“好,请客,请客!” 乔翎松开她,两手插腰,眉飞色舞的盘算起来:“原本就打算庆祝一下收到了三省的牌匾,这回我们俩可以一起请客了——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嘛!” 张玉映用力的点头,说:“对,娘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乔翎嘿嘿一笑,开始数人了:“二弟是一定要请的,倒是韩相公和羊姐姐离京了,不过没事儿,小韩节还在,叫二弟带着他来!还有丛丛……” “不止呢,”张玉映眼眶里还含着泪,脸上的神色却是振奋的,有希望的,她笑吟吟道:“还有苗氏的两位夫人,西市的那位大夫……” “噢,对了!” 她要是不说,乔翎还没想起来呢:“还有我表哥!” 张玉映:“……” 张玉映不由得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那一句嘴了,当下笑容一僵,迟疑着道:“这位就不太有必要了吧……” …… 越国公府的正院里,气氛一片融洽,而宫廷之内,却正是风声鹤唳之时。 今日大公主做寿,百官及勋贵行宴,偏殿又如何会失了火? 谁来就整件事承担责任? 如何安抚伤亡人家? 且还有最要紧的,越国公夫人与二公主在火灾发生之前,在偏殿针锋相对的那一场龃龉…… 真正是千丝万缕,焦头烂额。 大公主倒还沉得住气,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一桩桩安排明白,将要往崇勋殿去拜见圣上时,大驸马却匆忙前来了。 大公主原先差遣他去负责今日死伤人家的宽抚和后续处置,见他来此,便知是有了变故,目光随之凝重起来:“出什么事了?” 大驸马神色稍有不安:“公主往前殿去后,二娘在偏殿待了会儿,便往千秋宫去了,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触怒了太后娘娘……” 大公主听得默然,几瞬之后道:“然后呢?” 大驸马注视着妻子,低声道:“太后娘娘下令掌嘴二十,削去了二娘一半的封邑。” 大公主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我这就过去!” 本朝宫廷对于皇子皇女,向来都是比较优容的,尤其朱皇后早逝,当今未曾册立继后,是以所以得皇子公主们虽然有着名义上的嫡母,但实际上,俱都是在生母抚养下长大的。 除了二公主。 她的生母原是侍奉当今的宫人,承幸之后有了身孕,当今便给了她婕妤的位分。 再之后二公主稍大一些,便被送到了太后娘娘身边,说起来,也是满宫皇子公主们独一份的待遇。 圣上是个宽和的父亲,皇嗣们的生母当然不会虐待自己的孩子,除了不懂事的时候,在书房淘气,可能会挨师傅的手板,旁的时候,几乎都没人敢动皇嗣们一根手指头。 更别说是掌嘴这样屈辱性的惩罚了。 就算是对待犯了错的宫人和内侍,也多是杖责居多。 现下太后给予二公主如此惩处,肢体上的痛苦未必会有多大,但是羞辱的意味却是十分浓重了。 尤其二公主这回过去,大概正是因为先前吃了越国公夫人一记耳光,最后此事却不得不不了了之…… 大公主想去阻拦,却反而被大驸马拦住了。 他有些无奈,眉宇间浮动着一点怜悯,微微摇头:“殿下,那边已经结束了。” 大公主心头一紧。 她脸色微白:“太后娘娘……” 一直以来,在她心目当中,太后娘娘都是一个朦胧的、有些模糊的崇敬符号。 那是很少出现在孙辈们面前的祖母,是曾经摄政数十年的天后,也是作为有意大位的孙女在精神上的图腾之一,可是听闻此事之后,大公主鬼使神差的想起了母亲先前同自己说过的话来。 当初朱皇后临盆之际,母子俱亡,宫内风传是太后下令杀母保子,不曾想害了朱皇后的性命不说,最后皇嗣也没能保住。 太后闻听之后并不辩解,而是直截了当的割掉了那些多嘴之人的舌头,其中有一条,属于当时位列四妃之一的淑妃。 在那之后,曾经冲冠六宫的美人消失无踪,连尸骨都无从寻觅了…… 大公主为之默然,久久没有言语。 最后,反倒是大驸马主动握住了妻子的手:“您不是要去拜见圣上吗?去吧,不要耽误了时辰。” 大公主看他一眼,神色转缓,点一下头,带着侍从们,匆忙往崇勋殿去了。 …… 崇勋殿里。 圣上听大公主说了事情原委之后,倒是不觉得奇怪,反而点点头,居然觉得理所当然:“像是越国公夫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大公主心内惊疑:“阿耶,我同越国公夫人叙话之时,有两位中朝学士不请自到,这岂不是说……” 圣上姿态随意的坐着,手捏一把折扇,告诉女儿:“第一次试探结束,得到结果之后,你就该收手的。你想知道越国公夫人是个怎样的人,越国公夫人也知道你是在试探她,但是她并不介意将自己的行事准则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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