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翎不由得叹了口气。 …… 越国公府短暂的恢复了和平,而郑家的风波却还没有停止。 郑显宗诚然暴虐贪婪,然而他本人对于郑家来说,却堪称是顶梁柱一般的人物,一朝暴死,便如同大厦失了横木,阮氏夫人虽有儿女,但毕竟都还没有行过冠礼,仓促之间,难以支撑大局。 丧事该怎么筹办,请哪些人? 郑家门下在外打理庄子商铺的家仆,是否会因为郑显宗已逝,主母阮氏夫人温厚,故而生出了欺凌之心,亦或者借机中饱私囊? 而且,还要防备着阮氏夫人的娘家借着姻亲的名义,扑过来冲着初显颓败之态的郑家狠咬一口…… 关键时刻,反倒是张玉珍替舅母阮氏夫人主事,好歹稳住了局面。 “舅父的丧事,须得广发请帖,先前来问案的几位,无论对方是否有意前来,都该下帖子去请才是。越是气虚,就越要声势浩大,如此一来,宵小之辈一时间反倒不敢生乱!” 说到此处,心绪又难免有些复杂,私下里悄悄同阮氏夫人道:“舅父在的时候,觉得他猪狗不如,早日升天,所有人都落得清净,现在他真的死了,倒是觉出他的益处来了……” 阮氏夫人默然不语。 张玉珍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转而又苦笑道:“舅父待我们如同猪狗,待他的同袍兄弟们倒是甚为亲厚呢,这么多年,或多或少应也结下了几分善缘。于肃卿提过的那一百二十一户人,我们还是得继续赡养着,也是对外表露咱们家的态度。” 又说:“报丧的消息一出,若是有与舅父交好的同袍,想来致奠之前,便会过府来了,届时叫几个弟妹过去拜见,支撑门楣,还是得倚仗他们匡扶啊。” 阮氏夫人一一应下,过了不久,果然有郑显宗的同袍故旧相约来访,尤其有一位现为光禄寺少卿的,致奠之后提起愿与郑家结为儿女亲家。 阮氏夫人儿女年少,急需有人帮着支撑门楣,但真要是来了人,她又反倒心内忐忑。 她的娘家可能眼见郑家无人,想来狠咬一口,郑显宗的所谓同袍兄弟,也未必不是饿狼! 阮氏夫人自己拿不定主意,便使人去叫外甥女来,又因为涉及到儿子郑兰的婚事,这孩子从前又在前院跟随他父亲招待过宾客,便也叫了他来。 张玉珍听了并不急于言语,因为她的确不知道郑显宗的私人交际,缺乏信息的时候,当然也就无法给予中肯的意见。 反倒是阮氏夫人之子郑兰一口应下:“卢家叔父与阿耶相交多年,昔日同在北塞从军,如同骨肉兄弟,再没有比他更靠得住的人了。与卢氏结亲,再好不过,阿娘应该答应他的。” 阮氏夫人听儿子说的头头是道,心里边也有了底,最后一次确认:“真的要答应他?” 郑兰肯定的点头:“答应他!” 他年纪其实还不大,只有十一岁,比表姐小了几岁。 张玉珍在边上看着,忽然间有点莫名的畏惧。 她想,我十一岁的时候,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决定自己未来的婚姻吗? 大概是不能的。 不过也不奇怪,谁都知道这个表弟生来聪慧,舅父饶是性情暴虐,待他也总是和颜悦色的。 既有了这个头儿,张玉珍又忍不住想,这几日迎来送往,这个表弟始终不表达自己的意见,一切顺从自己……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郑显宗的死,他真的没有疑心吗? 张玉珍骤然间不安起来。 “……玉珍,玉珍?” 张玉珍回过神来,看见了阮氏夫人疑惑的面容。 她关切道:“你怎么了?叫你也不答应,是不是这几日累到了?” 郑兰也是面露担忧:“不然就找个大夫来看看,我见玉珍姐姐脸色不太好。” 张玉珍嘴唇动了动,最后笑道:“我没事,歇一歇就好了。” …… 鲁王府。 典军俞满将这消息告诉正在校场射箭的鲁王:“听说,殿下的姑母病了,不知您是否要使人前去问候?” 弓弦一松,只听“咻”的一声尖响,俞满视线落到远处那箭靶上,就见那支箭矢歪歪扭扭的中了偏右的位置。 鲁王见状,也不生气。 他外袍半脱不脱,左边那只袖子耷拉下去,一起用腰间革带束起,结实的臂膀露在外边。 调了调弓弦,他再发一箭。 这一箭正中靶心。 近侍送了巾帕过去,他接起来擦了把汗,又随手扔了回去:“姑母现下最该忧心的,哪里是病体?” “再则,”他嘴边噙着一丝笑意:“我先前同她开的玩笑,她未必不知道,贸然送上门去,只怕要更生气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位姑母向来骄横。” 俞满但笑不语。 而鲁王摸着下巴沉吟一会儿,终于叹一口气,怜惜道:“我在府里自有典军和亲事们侍奉,只是不知道我的好表弟在弘文馆里,是不是也有侍从这么尽心了……” 俞满会意道:“殿下且宽心,自然会有人为姜二公子解忧的。” 鲁王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这属官的肩头,使人牵了马来,准备出城去山中小住几日,避开可能会有的风暴。 胯下那匹骏马被调教的很好,出了门,略微示意方向,它便知道该去往何方,然而今日却不知道是怎么了,鲁王示意它向南,它却偏往东走。 鲁王略微有些诧异,倏然一笑,信马由缰,随它去了。 侍从们察觉到主子前进的方向与既定的不同,也觉古怪,只是见鲁王不做声,当然也不敢表露异色,也就沉默着跟随上去。 那匹骏马一路向东,终于在一家茶肆面前停了下来。 店里只坐着一个客人,却是个约莫而立之年的男子,其人身着道袍,生得仙风道骨,见到鲁王之后,朝他微微一笑。 鲁王跳下马去,随手将手中缰绳丢给侍从,拱手向来人道:“尊师邀我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那道人显然深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道理,开口便是:“鲁王殿下,你已有取死之像!” …… 消息传来的时候,乔翎正在院子里打络子。 虽然稍稍有输精巧,但总也能够拿得出手了。 张玉映打外边进来,就见她坐在灯前仔细的挑选颜色,好半天之后才确定下来,搓了搓手开始动工。 张玉映不由得微笑起来,自己另点了盏灯在旁翻书。 金子摇着尾巴进来,寻到它被安置在墙角处的小窝,顺势往里边一趴,乌黑的眼珠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的主人。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乔翎终于有些累了:“今天就先做这些!” 张玉映过去瞧,见她做的的确认真,倒是有些诧异:“颜色过于年轻了些,怕是不适宜给长辈们……” 老太君就不必说了,已经有了春秋,梁氏夫人毕竟是个已经丧夫的妇人,也就是姜二夫人还年轻些,勉强还能用得。 却听乔翎道:“我这也不是给长辈们打的呀。” 她先拿了一个,往张玉映腰间系:“这个给你,桌上那个给国公,剩下的那几个,我另有安排!” 张玉映神情微动,随之低下头去,就见乔翎也正垂着眼睛,两手翻动,在她腰间系的认真。 张玉映不由得道:“怎么还有我的份呢?” 乔翎理所应当的道:“你是我来神都之后,正式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啊!” 张玉映的心脏好像被火苗烫了一下似的,漏跳了一拍,而芳衣就在这时候慌慌张张的过来:“娘子!” 乔翎略有些诧异:“怎么了?” 芳衣的性情只是有些活泼,但是并不毛躁,能叫她这般神态,可见是真的出了事。 芳衣看着她,喘着粗气道:“我是来告诉您,没事儿这几天不要出门,就在院子里待着。” 乔翎脸上神色肃然起来,她站起身:“到底怎么了?” 芳衣有些艰难的告诉她:“小公子出事了。” …… 真正出事的其实不是梁氏夫人的儿子姜裕,而是姜裕的小厮谷雨。 今日上骑射课的时候,谷雨不慎撞到了郑国公的孙儿陈续身上,因此跌碎了他的玉佩。 陈续当时便发作起来,连抽了谷雨几鞭子还不肯罢休,撺掇着几个跟随者把他给捆了,拴在马上拖行了近百米。 乔翎闭了下眼,问:“小公子现下何在?” 芳衣低声道:“在夫人那儿。” 乔翎点点头,又问:“那谷雨呢?” 芳衣道:“事发之后,小公子请了助教过去,给谷雨请了大夫,怕是得将养上几个月了。” 乔翎问:“助教对这件事怎么说?” 芳衣眼底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悲哀,物伤其类:“能怎么说呢?毕竟谷雨只是个奴仆,并不是王孙公子,陈家的公子动手打他,也算是事出有因,只能说是行径上有些过了……” 末了,她哑然一笑,同乔翎道:“夫人那边身子才好一些,小公子也回来了,您这几日还是不要四处走动了。” 乔翎谢了她的好意,却道:“我得过去一趟。” 芳衣要劝,乔翎却很坚决,她见状,只能叹一口气,最后随她去了。 张玉映倒是没劝,只是有些坐立不安:“待会儿要是梁氏夫人骂我们,就忍忍吧……” 乔翎咬牙切齿:“鲁王这条该死的贱狗!” 金子在旁边清脆的叫了一声:“汪!” 乔翎“唉”了一声,半蹲下摸了摸它的头:“不是说你。” 交待院里的侍女们几句,马上往梁氏夫人处去了。 梁氏夫人病了一场,脸色便有些苍白,见了她,果然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你个丧门星还敢来?!” 又瞪着张玉映:“你更是丧门星中的丧门星!” 二人唯唯诺诺。 梁氏夫人又骂了几句,二人也都蔫眉耷眼的听着。 最后梁氏夫人自己也烦了:“滚吧,别叫我瞧见你们!” 却听乔翎道:“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呀,谷雨也就罢了,只是个小厮,可是居然把二弟给吓病了……” 梁氏夫人原就满腹怒火,听到此处,不由得发作起来:“你放屁!” 她气急之下,飙了句脏话:“你才病了呢!” 乔翎继续说:“我们家可就这么两根独苗啊,国公身体不好,又把二弟吓病了,陈家那条贱狗,安的是什么心啊!不能就这么把这事儿掀过去!” 梁氏夫人神色微动,目光中闪过一抹诧异,眼睛抬起来,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乔翎很自信的朝她挤了下眼。 梁氏夫人厌烦的白她一白,转头思忖几瞬,终于道:“裕哥儿病了,叫他待在房里,不要出门。” 又叫了陪房过来:“你回去一趟,问母亲讨一支有年份的山参来,马上就去,动作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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