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令人痛苦的转变! 小庄还在倾囊相授:“京兆府的厨房总共就那么六七口灶台,喝水的有多少人?更别说一旦下了朝,所有人都会同一时间回去。” “三位上官,也就是太叔京兆和乔、崔两位少尹,他们手底下的人是不需要去烧水的,但凡厨房有,马上就能提到,但是那壶水是刚烧开的,还是烧开放了一会儿的,就不一样了,不同人喜欢喝水的火候也不一样……” 皇长子心想:哦,天呐,原来一壶破水还得讲究火候? 这不都是太监干的活儿吗?! 差不多就得了! 这些上位的人臭讲究怎么这么多! 又忍不住:我从前难道也是这种吹毛求疵的贱人? 不会吧,我真的有那么贱吗?! 皇长子被教授了一脑袋“如何在京兆府做牛马”的经验,最后怀揣着对自我阶级的怀疑,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他倒是还记得乔翎说的话,问小庄:“你住在哪儿?晚点我让人把东西给你送过去。” 小庄不太敢相信他的记性,就没用嘴说出来,问老板娘要了纸和炭笔,清楚地写在条子上,双手递了过去。 皇长子浑然不曾发觉自己被怜爱了,和煦地朝她点点头,付了茶钱,回家去了。 桌上的点心上来的时候是什么样,这会儿还是什么样。 小庄叫老板娘给包起来,然后伸出手来:“老板娘,你没找零哦。” 老板娘脸上一黑:“小庄!那位客人也没说要找零啊……” 皇长子刚才看也没看,摸了块银角子就递过去了。 在他的意识里,这就是零钱,甚至于这还是出门前专门找管事要的,难道还有钱能比这更零碎? 但是小庄知道,他给的那块银角子,起码能在这儿喝二十杯茶,吃二十盘点心! 老板娘怨念不已地抓了一大把铜钱给他。 小庄笑了笑,只拿了一半:“见者有份嘛,姐姐。” 老板娘这才高兴了,一边帮她把那盘点心包起来,用麻绳系好,一边问:“那是谁啊?” 小庄将杯子里的余茶喝了,一抹嘴,说:“应该是哪个富贵人家里的少爷吧,不知道怎么想的,到京兆府来了。” 老板娘又开始擦桌子了:“吃几天苦,他自己就走啦。” 小庄笑了笑:“谁知道呢。” 她拎着点心,脚下生风地回家去了。 …… 皇长子回到自己的临时住所——先前那个被震垮了,老实说,他还在犹豫,是要重新修起来,还是干脆叫它烂在那儿算了。 只是这会儿他有事要忙,倒也顾不上那一摊子了。 他到书房去坐下,喘一口气,使人去叫外管事过来。 趁这功夫,皇长子顺势往椅背上一靠,手往旁边一伸,侍从就默不作声地送了茶过来。 皇长子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震惊不已:“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侍从被他的情状给吓了一跳,瑟瑟道:“您进书房的时候,跟您一起进来的啊……” 皇长子又问:“茶是哪儿来的?!” 侍从更忐忑了:“刚刚冲泡出来的……” 皇长子再问:“我才坐下呢,你是什么时候泡的茶?!” 侍从不安极了,跪下身去:“您进正门之后,就有人递话过来了,小人赶忙去厨房提水冲茶,给您送来……” 皇长子声音飘忽地问:“我平时泡茶的水,有什么讲究吗?” 侍从强撑着精神,说:“您喜欢用滚了之后再烧小半刻钟的水来冲茶。” 皇长子:“……” 我在京兆府当了半日牛马之后,骇然发现原来我的确是个吹毛求疵的贱人! 他为这发现而震惊不已。 关键是今日之前,他从来不觉得这一切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外边侍从来报,道是外管事过来了。 皇长子回过神来,从袖子里取出那张纸条,推到管事面前去:“我新认识了个半大孩子,很有向学之心,只是家贫,你去选几本启蒙的书,几本字帖,再备些笔墨纸砚给他送去——就说是侯哥给她的,不要泄露了我的身份。”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不必送装帧过于精美的版本,寻常样式即可,纸张墨锭多送些,也不必太好。” 外管事恭敬应了。 皇长子为自己的机智而得意不已,差点就露了痕迹,叫人发现我的身份了! 这么想完了,他下意识往周遭张望一下,问起了家里的事儿来:“王妃呢,她今天干什么了?” 外管事脸上的神情显而易见地顿住了。 皇长子见状,心头不由得一个“咯噔”:“怎么,王妃遇上什么事了?我回来的时候,怎么没人说?” 外管事低下头,毕恭毕敬道:“殿下,今天您出门之后不久,宫里边就来了人,千秋宫传召王妃娘娘入宫说话,这会儿人还没回来呢。” 皇长子脸上的神情倏然间顿住了。 …… 千秋宫。 这场谈话,其实早在皇长子往太后娘娘面前来求助那天,就应该有的。 如若朱皇后还在,作为嫡母,也作为中宫皇后,该是她传召皇长子妃入宫说话。 可偏偏朱皇后早已经薨逝,宫里边其余人,无论是贵妃还是大公主,都不太适合对皇长子妃进行说教,所以到最后,这事儿就只能交到太后娘娘手上。 皇长子妃这段日子以来过得提心吊胆,眼见着瘦了,人也憔悴了。 那一夜的惊变之后,始终没有人对皇长子府上的变故发表评述。 宫里也好,中朝也罢,皆是不置一词,既没有公开追索凶手,也没有问询她这个惹出事端来的人,就连皇长子,都没再说什么。 可皇长子妃显然无法因此宽慰,只觉得愈发忐忑惊慌。 因为这意味着,皇室并不打算将此事进一步闹大,而这种息事宁人,本身就是在告诉她——你惹到了一个非常了不得的人! 闯了祸,但是又没有人来对她进行问责…… 这简直就像是一把剑悬在半空中,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 皇长子妃接连数日夜不能寐,清晨梳头,都会掉许多头发,整个人骤然间苍老了好几岁。 这日得到千秋宫的传召,她就知道,那把悬在半空中的剑终于要落下来了。 进殿之后,她穆然行了大礼,默不作声地跪在地上,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太后娘娘向来不耐烦说那些虚的,这会儿见了,便开门见山地说:“你的性情太毛躁了,还是再养一养吧。你是愿意在王府里静养上几年,还是想度为坤道,过几年再还俗?” 皇长子妃愕然抬头。 太后娘娘没再说话。 林女官侍立在旁,则轻声道:“王妃娘娘若是想继续留在王府,就安生养几年病吧。如若不然,不如舍了世俗姻缘,度为坤道,过几年之后再嫁也好,独享自在也好,都随您的意。” 这就是在问她,是愿意交出主母的权柄,在王府养病几年,还是就此出家,从此与楚王府再无关系了。 皇长子妃不想,也没法选第二条。 登高过的人,再跌下去,是很痛苦的。 太后娘娘说的可不是出家离了王府,就能马上自由自在,还是在道观里静修几年,叫神都城里的人都淡忘了此事,这才算完! 她今年二十六岁,再过几年,三十岁了,就算是再嫁,又能嫁给什么人? 神都城里二嫁三嫁的例子也不算少,但皇长子妃很清楚,如果第二次嫁的还不如第一次,那还不如独身一人来得快意! 她上哪儿去找一个比皇长子更好的婚嫁对象? 若是不嫁…… 她要是没有婚嫁的心思,还在闺中的时候就干脆出家做女道士得了,何苦忙活这近十年,最后兜兜转转一场空,又重回原点? 皇长子妃只能选第一条。 起码,她还是皇长子妃。 且皇长子此时唯一的子嗣,也是这一代的皇长孙,是她的陪嫁侍女生的,尤且养在她的膝下,就算真的静养上几年,有大义名分和皇长孙在手,总是能卷土重来的。 皇长子妃想通了这一节,便毕恭毕敬道:“孙媳妇愿意在王府静居几年,修身养性,为皇祖母和皇父祈福,也为自己恕罪……” 这话说了,太后娘娘便点点头,又告诉她:“过段时间,皇帝会给大郎再选一位侧妃入府理事。皇长孙那边,也会重新选个妥当的人来抚育他。” 皇长子妃静居养病,侧妃夜柔既身怀有孕,又是异国公主,当然不能把府上的一干事项交付给她。 更别说,皇长孙尚且年幼…… 府上没有人主事,再为皇长子选一位侧妃,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然而这话叫皇长子妃听着,心里是什么滋味? 退居养病几年,王府后宅只怕就成了两位侧妃的天下了! 更别说太后娘娘还明说要把皇长孙也夺走! 这怎么行? 那是她的儿子! 皇长子妃心中涌出一阵酸涩,愤意翻涌,她忍不住抬起头来,失声道:“殿下不会答应的!” 太后娘娘平静道:“他为什么不会答应?” 皇长子妃一时语滞。 好半晌过去,她终于流下泪来,抽泣着说:“他答应过我,只会娶我一个人,爱惜我一个人的,可是他却违背诺言,娶了那繁国女,难道现在他要第二次违背诺言吗?!” 太后娘娘淡淡道:“是啊,他违背了诺言,可你不也没有亏待自己吗?” 皇长子妃听得一怔,转而变色,毛骨悚然! 她脸色原就苍白,这会儿简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了,嘴唇张合几下,什么都没说出来。 太后娘娘轻叹口气,说:“我对你可是够宽容的了。” 窗外阳光正好,她却无心再跟皇长子妃说下去了:“就这样吧。” 太后娘娘站起身来,向林女官道:“传旨,度楚王妃为坤道,叫她在宫外修身养性三年,此后婚嫁随意。送她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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