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少卿主动邀请:“真是赶得巧了,居然在这儿遇见了——要不要一起来?人多,热闹,待会儿一起打牌!” 薛中道笑着摇头:“阮兄恕罪,我跟人有约了。” 宗’正少卿长长地“哎——”了一声,看他彬彬有礼地推脱,并无凑局之意,只得作罢:“好吧,下次,下次。” 那边薛中道客气地朝他拱了拱手,往楼上去了。 宗’正少卿忍不住想:薛中道并不是个爱交际的人,平时很少往外边闲逛,也没成家,今天是约了谁? 居然还这么正式的选了三楼的雅间,难道是会情人? 还有当初御史台里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后居然是圣上出面收拾烂摊子,给事情结了尾! 还有越国公夫人那影影绰绰的身份…… 宗’正少卿不知道,宗’正少卿很好奇! 有这么个心思绊着,再之后跟友人碰头之后,他短暂思忖,就选了面对着门口的位置坐。 如此一来有个便利之处,那就是上楼的人,他都能瞧见。 除非对方走另一边的楼梯上去。 只是他忖度着,薛中道走这边楼梯上去,说明他去的房间离这边近,晚点他约的人来了,如若不出意外,想必也会走这边的。 伙计领客,更不会蓄意绕远。 宗’正少卿这么盘算着,一边同友人闲话,一边也分了一半精神注意着外头。 如是过了约莫两刻钟功夫,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楼梯口…… 宗’正少卿眼尖瞧见,心头猛跳,一个没忍住,嘴里边的酒呛住了喉咙!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两位友人颇觉惊疑:“好好的,怎么就呛着了?”又伸手给他拍背。 宗’正少卿恍恍惚惚,三魂七魄都飞走了一半儿,心里边想的却是——难道薛中道约的居然是越国公夫人?! 这俩人怎么会凑到一起?! …… 薛中道选了个临窗的雅间,进去之后左右打量几眼,往既能看见窗外,又能面对入户门的位置坐了。 店里的伙计知道这位是贵人,自然客气,一边殷勤斟茶,一边询问:“薛太太,您这边儿是几位客人?小的在楼下等着,您的客人来了,马上就请过来……” 薛中道笑着谢了他的茶,却说:“晚点会有人来的,无需你多费心了。” 说完,随意地朝他摆了摆手。 伙计见状也不冒昧掺和,又问:“那今天的菜式?” 薛中道说:“随便来几个招牌菜就成了。” 伙计毕恭毕敬地应了声。 这短暂说话的功夫,店里边的使女送了腌制好的开胃果子和茶点过来。 几人都看出来薛中道不喜欢吵嚷,也不过多搅扰,搁下东西,便悄悄退了出去。 薛中道随手抓了把瓜子儿,没有嗑,只是捏在掌心里,低头剥着,聊以消磨时间。 约莫过了小半晌功夫,外边响起了敲门声。 薛中道静静听完,就觉得来客手上很稳,心态料想也该很稳。 敲了三下,每下间隔的时间也好,敲门的力度也好,都控制地恰到好处。 他从袖子里抽出来一张手帕,将自己刚刚剥好的瓜子儿放下,说了声:“进来吧。” 门扉“吱呀”一声,被人从外边推开了。 紧接着,乔翎绕几步路,出现在了入厅的门口,阳光灿烂地朝他一笑:“呀,薛大夫,在这儿遇见你,可真是太巧了!” 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位不速之客看了会儿,薛中道短促地笑了一下:“看起来,越国公夫人爱管闲事的老毛病又犯了。” 乔翎听他语气隐含嘲弄,难免窘迫。 迟疑几瞬之后,终于还是上前去,给自己拉开了一把椅子坐下。 再见薛中道面前摆了一座瓜子儿堆成的零碎小山,便也就从果盘里抓了一把,开始殷勤地替他剥瓜子儿:“剥瓜子多伤指甲啊,我指甲长,替薛大夫多剥几个!” 薛中道看着她,一言不发。 乔翎也不管他说不说话,自己打开了话匣子,先说翡翠的事儿:“我家里有个小丫头,前几日哭哭啼啼地去找我,说有人收买了她的爹娘,叫她从我那儿偷一个我雕出来的物件出去……” 她简单说了前因后果,继而道:“我估摸着,这还是劳子厚那事儿惹出来的,八成是有个不太聪明的傻子,想方设法替劳子厚翻案呢。” “我想着没必要再叫那小丫头跟这一家子烂了心肠的人接触了,捎带手把他们抹了,顺带着再把那个傻子给找出来收拾了也就是了,再过了两天,又觉得,那个傻子好像也不是特别坏。” “没等我出手呢,那小丫头的哥哥跟从东都来的人口贩子都掉进水里淹死了,她丧良心的爹娘也吊死了,我就觉得,兴许这里头是有点误会?” “要说是为了灭口,只灭掉她哥哥也就是了,何必再去灭掉那个人口贩子,旁生枝节?” 乔翎斟酌着言辞,徐徐道:“我觉得,这个人意图通过那小丫头的家人来诈弄她,当然是很坏的,但是看其人后边的行事,好像也没有坏到头顶生疮、脚下流脓的地步,真的一棍子敲死,好像也有点过了……” 这说话的功夫,那座瓜子儿堆成的小山已经显而易见地翻了一番。 将自家的故事说完,乔翎有些忐忑地停下,偷眼去看薛中道脸上的神情。 还是没什么表情…… 乔翎迟疑着伸手去摸了个核桃,拿起镊子,松鼠似的开始剥。 薛中道以手支颐,瞧了她好一会儿,才问:“这是越国公府的家奴,事情如何,越国公夫人可以自行裁定,与我有什么干系呢。” 乔翎一边剥核桃,一边道:“我想着这个人既然是为了劳子厚一事找上我的,未必就不会去找薛大夫,毕竟当日之事,咱们两个其实应该算是同谋。” 薛中道眼波轻微地动了一下。 乔翎低头剥核桃,也没瞧见,只继续说:“我这边呢,倒是愿意松一松手,且听听其人有什么话可说,再去裁定此事该当如何处置,只是我也想——这个傻子未必只会对我一个人出手,兴许还会不自量力,去寻薛大夫的短处呢?” 她加重语气:“这可大大不妙!” 薛中道冷笑一声。 乔翎见状,却笑眯眯道:“事后我都打听过啦,原来薛大夫也是以朝天郎身份入仕的,难怪才三十出头就成了御史台的主官!” “这个傻子一点朝中规矩都不懂,劳子厚的事情是圣上金口玉言敲定了的,哪里是他胡乱寻一点人证亦或者物证就能翻案的?我能看破他,薛大夫难道会看不破?” 她没等薛中道问,就一五一十地讲了:“再后来知道薛大夫这样素日里极少出门的人,居然也有兴致到西市的酒楼来坐一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一定是布下天罗地网,专留出空子来,等着收拾这个傻子啦!” 说完,她将一整瓣完整抽出来的核桃仁递过去:“薛大夫,来吃核桃!” 薛中道瞧了她一眼,接到手里,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 这才说:“越国公夫人担着京兆府少尹的官位,知道有人在神都城内行凶,怎么也不赶紧将人抓捕归案?” 乔翎知道他说的是那人杀了翡翠哥哥和那东都来的人口贩子的事情,当下也不遮掩,如实道:“老实说,我觉得他们俩都挺该死的……” 翡翠的哥哥是王八蛋,一把年纪了不务正业,回家敲诈爹娘,打亲妹妹的主意,想着把她当牲口卖给人口贩子,这不该死吗? 至于那个人口贩子——这种人杀一百遍都是便宜他了! 薛中道将手里边那块核桃送进嘴里,咀嚼几下,咽进肚子里之后才说:“私刑不该毫无界限,乔少尹。” 乔翎语气跟柳絮似的,虚虚地应了声:“哦,我知道了。” 薛中道听她这语气,就知道她只是嘴上答应,心里边并不是很以为然,不由得暗暗摇头。 真是年轻气盛啊。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手过去:“再给我剥一个。” 乔翎被他这理直气壮的语气搞得怔了一下,回过神来之后,知道他是愿意在此事上暂且松口了,不禁高兴起来:“马上就好!” 她一边剥核桃,一边往雅间里的那扇窗户上瞟了一眼:“我都把话说到这种程度了,你还不知道见好就收吗?” “亏得薛大夫肯高抬贵手,如若不然,你以为你今天还能有活路?” 这话说完,室内短暂地安寂了下去。 如是过了会儿,两人就听那扇窗户发出了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声,然而定睛在屋里边瞧着,那窗户却浑然没有要打开的痕迹。 乔翎有些惊奇,不由自主地轻轻“咦?”了一声。 她能感知到屋子里边有东西在听她和薛中道说话,只是她以为那是个将自己气息隐藏得很好的人,现下看来,又好像是猜错了…… 那“咯吱咯吱”的声音还在继续。 不多时,乔翎与薛中道都瞧见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一张薄薄的纸片循着窗户的缝隙慢慢钻进了屋子里,起初是垂下来的腿和脚,再之后是腰和肚腹,最后是胸膛和头脸…… 薛中道起初惊了一下,再回过神来之后,不由起身,很感兴趣地前想要上前去打量这个纸人。 乔翎拦住了他,示意脆皮文官往后边一点,自己上前去,好奇地摸了摸那纸人薄薄的手。 薛中道叫她:“小心些!” 乔翎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睛亮亮的,有点兴奋:“摸起来就是纸的感觉!” 薛中道叹口气,又说了一遍:“你小心点啊。” 那纸人终于一整个从窗户里边钻了出来,紧接着,竟如同充气似的,迅速膨胀起来。 只是因为它本身就极其简陋,这会儿即便充盈起来,那过分扁平的五官和纸色的身躯,瞧着也着实古怪。 它向前走了两步。 乔翎都没反应过来,薛中道已经从后边扣住她的腰带,把她往后拉了拉。 那纸人却先到乔翎面前去,郑重其事地(?)朝她行了个礼:“多谢乔太太为我周全,小女感激不尽!” 那声音很冷清,也很平静,是个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年纪不会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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