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在即,乔翎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另一件事:“玉映,你知不知道……” 张玉映疑惑道:“知道什么?” “不,”乔翎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 她说:“愿你一帆风顺,得偿所愿。” 张玉映也没有追问,轻轻地,温柔地应了一声:“借娘子吉言。” 她走了。 唯余一缕残香,驱之不去。 乔翎将那扇闭合的窗户推开,冬夜的寒风吹拂着她的脸孔,金子听见动静,摇着尾巴,快活地跑了过来,乌黑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 乔翎左右看看,也没走门,径直从窗户那儿翻过去,蹲下身,狠狠揉了揉金子毛茸茸的脑袋,笑眯眯道:“金子,你真好呀!” 金子喉咙里“嗷呜”一声,低头热情地舔舐着她的手背。 乔翎脑海中浮现出分别之前的那个画面来。 那时候,她想跟玉映说,你知不知道,曾元直其实很喜欢你? 他看见玉映时神色短暂的变化,知道玉映出事时的心急如焚…… 喜欢这件事本身,其实是藏不住的。 倒不是说想要撮合他们,只是乔翎觉得,曾元直是一个不错的人,玉映也很好,或许他们可以尝试一下。 正如同曾元直并不知道姜迈复生,觉得薛中道为人不错,也觉得她可以尝试一下一样。 只是乔翎转而又想,曾元直说那句话所对应的她的情况,又跟玉映此时的情况截然不同…… 所以,还是算了吧。 …… 夜色正深,北门之上的那座望楼,却是灯火通明。 因为,北尊回来了。 姜迈早先主动递了辞呈,只是因为北尊在外未归,所以流程上暂且停滞,现下北尊归来,自然也就该有个结果了。 三十娘子有些唏嘘:“年轻人啊,真是……” 转而又说:“不过我们阿翎是很值得的。” 姜迈立在望楼之上,寒风吹得他身上紫衣猎猎作响,他有些好奇:“难道您就没有想要为一个人付出一切的瞬间吗?” 三十娘子被他问得迟疑起来:“这个问题啊……” 姜迈顿了顿,又问:“我听说,邢国公仿佛是南派出身?” 他们结为夫妻的时候,南北两派之间的氛围,其实是有些微妙的。 三十娘子“嗐”了一声,无奈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啊,他长得太好看了嘛!” 姜迈:“……” 姜迈还未言语,便听得一阵震羽声传入耳中,再一转头,稳稳停驻在栏杆之上的,正是凤花台。 那只鹦鹉悠闲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而后道:“他叫你进去呢。” 姜迈心绪微沉,整顿形容之后,看了三十娘子一眼。 对方向他温和一笑:“去吧。” 出乎预料的是,北尊并没有通过他提出的辞呈。 姜迈有些讶异,但还是如实告诉他:“尊上,先前所议,只怕是不成了,并非是我不愿,而是无能为力。” 北尊静静听他说完,脸上的神色有些奇妙,低声自语般道:“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他说这话的声音极低,姜迈没有听清,下意识道:“什么?” 北尊转而抬起眼帘,幽邃的眼眸落在他脸上:“其实,你所修习的无情道法是当年高皇帝所留下的,分为上下两卷。” 姜迈有些不明所以:“这,跟我说提出的辞呈有何关联?” 北尊瞧着他,慢悠悠地笑了:“这上下两卷并不是贯连在一起的,而是分开的……” 说着,他站起身,打开层层禁制之后,从密室里取出了一只木盒,推到姜迈面前去:“高皇帝留了话给后人,如若修习上卷不成,可修下卷。” 北尊笑道:“我只是没想到,原来真的能用到下卷。” 姜迈疑道:“下卷是……” “我也不知道,没有人打开过。” 北尊脸上的神情有些感慨,说:“或许,这才是你真正的缘法吧。” 姜迈心绪万千。 歉疚,感激,疑惑,动容,感慨欲言,北尊却一抬手,温和又不容违逆地制止了。 “去吧,”他说:“这件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 姜迈百感交集地出了门,三十娘子还问他:“如何,可顺利吗?” 姜迈如实说了。 三十娘子有些羡慕他:“你运气可真好!” 那可是高皇帝留下来的东西啊! 但凡跟高皇帝沾边的东西,几乎都被奉为圣物了。 姜迈微微一笑,风仪翩翩:“自从遇到老祖之后,我的运气一直都很好。” 回到自己的值舍,他在短暂地犹疑之后,揭开了上边的封条。 自高皇帝至今,早不知经历过多少年月,打开盖子的那个瞬间,姜迈依稀嗅到了岁月的尘土。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卷玉简,其上夹了一张细长的书签,字体雄浑有力,不乏有潇洒气魄。 正面写的是:“年轻人,不要气馁,无情道修不成是很正常的。” 姜迈心头一暖,看得嘴角微弯。 指尖察觉背面好像也有字迹,遂将书签翻转过来,定睛一看,不由得为之怔住,久久无言。 有朦胧烟雨,不知不觉间在眼眸当中汇聚。 反面写的是:“恭喜你啊,有人跋山涉水来爱你了。”
第156章 半年前。 正是初夏时节,暑气已然开始蔓延,一夜细雨潇潇,第二日日头升起来,地面自下而上蒸腾起一股暑气来,直熏得人眼前发花。 到了午间时候,偏殿座钟“铛铛”地响了起来。 圣上坐在罗汉床上,稍嫌烦躁地翻了一页书,明知故问道:“什么时辰了?” 大监垂手侍立在侧,低眉顺眼道:“陛下,午时中了。” 圣上手指搁在自己看到的那一页上,目光看向的却是窗外。 大监知道他在为什么心烦,却也不敢戳破,当下只作不知,毕恭毕敬道:“陛下,是否使人传膳?” 外间隐约有蝉鸣声传来,圣上静静听了会儿,几不可见地蹙起眉来。 几瞬之后,他坐直身体,随手将手中那卷书搁到案上,无可无不可地道:“传吧。” 如是用了午膳,便到了午睡的时候,圣上人倒是躺下了,只是却没睡下。 大监守在帷幔外边,但见他枕着手臂,脸上微微地带着一点怅然与无奈。 午后的空气都是热的,外头地砖晒到发烫,出神地久了,连同那蝉鸣声好像也远了。 到了后半晌的时候,乌云逐渐聚集起来,日头被遮蔽住,捎带着室内都显得昏暗起来了。 夏天的雨往往来得急促,大监怕雨水入户,便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想着提早将那几扇窗户合上。 人走到窗边之后,他不由自主地往外边看了一眼,只见那道身影尤且在殿外跪得端正,丝毫不为暑热所动,不由得暗暗摇头。 窗户合上没多久,骤雨便落下来了,铜钱大小的雨点砸在地上,敲在窗上,噼啪作响,清脆可闻。 大监再回到寝殿里边去,就见圣上已经侧过了身体,眼睑低垂着,默不作声地听着雨声。 这一躺就躺到了傍晚时分。 那骤雨早已经转小,只是淅淅沥沥,惹人心烦,连带着殿内的光线都变得昏暗了。 几个小内侍犹豫着要不要来掌灯,悄悄过来,大监觑着圣上的举止,挥挥手打发他们出去。 时间在屋檐的啪嗒声中一点点流逝,眼见着到了该传晚膳的时候了,大监不由得犯了难,到底要不要再去问一遍? 这时候,他听见圣上低声问:“他还在外边吗?” 大监行个礼,赶忙往外边去瞧,只见那道身影如同山岳一般伫立原地,丝毫不曾为暑热骤雨所动。 他折返回去,毕恭毕敬道:“陛下,曾少卿还在外边跪着呢。” 一片幽邃的寂静与昏暗当中,圣上发出了一声叹息:“真是痴儿!” 终于,他坐起身体,说:“叫他进来。” 大监麻利地应了声,连伞都没撑,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他叫曾元直:“曾少卿,快些起来吧,陛下传你进去呢!” 曾元直谢了他,站起身来,雨水顺着衣襟和下摆蜿蜒着流了下去。 大监跟随圣上多年,也算是看着曾元直长大的,见这个向来仪容端方的青年今日狼狈至此,心下唏嘘不已。 进殿之后,他取了手帕递过去,关切道:“先擦把脸吧。” 那边小内侍眼明手快,早备了干净的巾帕递过去。 曾元直低声谢过他们,接起来擦脸的功夫,里边传来圣上不耐烦地催促声:“让你去找人来,要这么久的吗?难道他是跪在朱雀门外,还要找人去抬?” 大监听得心头一紧,小声叮嘱曾元直道:“好好跟陛下说呀!” 曾元直看着他,感激地点了点头。 殿内没有掌灯,瞧着暗沉沉的,连同圣上脸上的神色,都一道模糊了。 曾元直跟着大监进去,便敛衣行礼,郑重其事地拜了下去。 圣上盯着他,面有愠色:“别人也就罢了,你曾元直难道也看不出那个张玉映身上的蹊跷吗?英雄救美,你选错了地方!” 曾元直抬起头来,正色道:“陛下,张介甫有罪,这确凿无疑,但张小娘子早已经与其恩断义绝,因为张家的案子再牵连到她,被没为奴,岂不冤枉?” “不要在我面前装傻!” 圣上冷笑一声:“你难道不知道张介甫案发的蹊跷?背后揭破此事,穿针引线的,只怕就是你那位张小娘子呢!” 曾元直则道:“陛下,如若不是张介甫枉法在先,即便张小娘子有意揭破,怕也是不成的吧?” 圣上听得挑眉,脸上愠色敛起,而是轻轻“哦”了一声,满不在乎道:“那很好啊,她想揭破张介甫枉法,她成功了,这不是很圆满的结局吗?” “陛下!” 曾元直急道:“您明明知道,张小娘子也受了此案的牵连……” 圣上往罗汉床上一靠,冷冷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曾元直恳切道:“陛下,张小娘子已经跟张家恩断义绝了,张介甫乱法却牵连到她,是否也有不合法度之处呢?” 圣上以一种很理解的语气,循循善诱道:“你可以去跟中书省的两位相公协商,看有没有可能修改一下法令呢?这本也是你们大理寺的职权之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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