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德妃简直敬畏朱皇后如虎狼,又恨之甚深。 如是又过了几年风平浪静的日子,朱皇后终于有了身孕。 所有人都是高兴的——就算是装,也得装得高兴! 然而头一次叫贤妃看出来不高兴的不是别人,正是朱皇后的母亲、定国公夫人。 那其实是个偶然。 当时贤妃往朱皇后宫中去探望她——几年相处下来,二人交情还不错。 不曾想刚拐到朱皇后宫室的正门处时,却见定国公夫人正从里边出来。 倘若是寻常时候,贤妃该过去同定国公夫人说几句话,稍加寒暄的,只是定国公夫人脸上的神情实在算不上好,甚至于可以说是大失所望…… 是以贤妃当即便后退几步隐回拐角,直到定国公夫人的身影消失在长长的宫道上,才重新往朱皇后处去。 贤妃心想,难道是朱皇后出了什么意外? 可若是如此的话,定国公夫人哪能匆匆离去呢。 如若是皇嗣有什么不妥…… 可前几日见到朱皇后时,她脸色还是很好的。 贤妃心下犹疑不定,往殿内去拜见朱皇后,却见她面色红润,双眸明亮,看不出丝毫不适的形容来,贤妃当然也就不好出言刺探人家的私隐了。 只能想,定国公夫人如此失望,难道是因为朱皇后腹中怀的是一位公主? 虽说才几个月,但据说很有本事的那些大夫,是能够诊出男女的。 可是贤妃又忍不住想,即便是公主,那也不至于啊。 朱皇后还很年轻,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子,再则,公主也未必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不是? 她想不通,便也不再去想。 宫里边多得是匪夷所思之事,既然同自己无关,又何必冒着生事的危险,去刨根问底呢。 没想到几个月之后,朱皇后临盆之际却出了意外,是夜,她艰难的生下了一个死胎,自己也香消玉殒…… 那是一个深夜,宫里的妃嫔们都在殿外等着,太医来报腹中皇嗣太大,难以生产之后,殿外的妃嫔们之间响起了一阵耳朵难以听闻到的骚动声。 太后娘娘吩咐她们各自回宫,众人自然都得听从,再得知消息,已经是第二日了。 有些人私下里议论,说必定是太后娘娘下令舍母保子,所以朱皇后才丢了性命,只是没想到皇嗣在母亲肚子里留的时间太久,早已经没了气息…… 贤妃听得心惊肉跳,此后因之而生的风波更是令人骇然。 因为后边妃嫔们为朱皇后哭灵的时候,太后娘娘使人送了一盘刚被割下来的舌头过去,血淋淋的摆在众人面前! 其中有一条属于当时很得宠的淑妃。 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议论这件事了。 当然,曾经盛宠一时的淑妃,也就此销声匿迹。 不曾想多年之后,却从大公主口中牵连出此事,因而想起了这段尘封的过往。 大公主从母亲的话里抓住了很要紧的两点:“朱皇后怀孕之初,定国公夫人入宫来探望女儿,离宫时流露出很失望的神色?” 贤妃点头道:“是的。” 大公主又问:“朱皇后生产的时候,宫门已经落锁了吗?” 贤妃知道,女儿想问的是,朱皇后生产的时候,是否断绝了宫内同宫外,尤其是同定国公府之间的联系。 她告诉大公主:“宫门已经落锁了,但是彼时定国公夫人就在宫中——朱皇后临盆前一个月,她便进宫来了。” 大公主几不可见的蹙起眉来。 如此一来,所谓太后娘娘为求皇嗣而舍弃朱皇后的说法,大概率就不会是真的了。 一直以来,镇、安、宁、定四家公府都被称为皇朝四柱,他们负责戍守四方,有着异常尊崇的地位,定国公夫人还在宫中,想来是不可能眼看着太后娘娘下令剖开自己女儿的肚子,取出皇嗣的。 对于定国公府来说,皇嗣以后可能还会再有,但做皇后的女儿可只有那一个! 且依据大公主对太后娘娘的了解,她也不太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 当今是太后娘娘的亲子,齐王也是太后娘娘的亲子——齐王如今膝下也只有一女罢了,太后娘娘可什么都没说过。 彼时当今膝下早就儿女双全,太后娘娘就更没必要为了一个孙辈,害了朱皇后性命了。 短暂踯躅之后,大公主又问:“娘娘是否知道,当初朱皇后诞下的那个孩子,究竟是男是女?” 贤妃又是一怔。 彼时觉得理所应当的事情,现下再去回想,却是疑窦重重。 她缓缓回忆着那个夜晚,神情中不可避免的显露出几分迟疑来:“没有说过,没有人说过是男是女……太后娘娘也好,定国公夫人也好,都只用‘皇嗣’二字来形容那个孩子,没人说过究竟是皇子,还是公主。” 大公主若有所思。 “定国公府……” 贤妃低声念着这四个字,脸上短暂的显露出一点恍惚来。 大公主忙道:“娘娘是想起了什么吗?” 贤妃看了她一眼,却摇头道:“我想到的事情,同朱皇后的事情没什么干系——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在太后娘娘处侍奉时,听太后娘娘与唐红闲话,她们说起来,皇朝四柱之中,安国公府才是最特殊的一家……” 大公主微觉讶异:“梁氏一族?” 贤妃点头:“实际上,安国公府梁氏同皇室之间的关系是最紧密的,梁氏的女儿,有很多做了皇子妃,甚至出过皇后。这两代没有出过皇妃,是因为武安大长公主嫁入了梁家,联系已经足够紧密了——” “你要知道,先帝之时,皇脉单薄,先帝只有那一个同胞妹妹,却独独许给了梁家,除了先帝的异母弟弟韩王之外,太后娘娘只短暂的抚养过安国公之女、如今的越国公府太夫人,以此就可知道梁氏的独特地位了。” 大公主只觉得疑云重重:“梁氏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贤妃微露迟疑之色:“我隐约有些耳闻,据说,梁氏一族是真正的道脉……” 大公主奇道:“‘道脉’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贤妃平和的看着女儿,有些抱歉的笑了一下:“圣上无意间说起来,我没有问。事实上,这两个字也是我听声音猜测的。” 她抬手摸了摸女儿的脸,告诫她:“稍后去见了圣上,他不说,你一定不要问。” 大公主神色微变。 贤妃看着她,欣慰的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是个方正的孩子,不会做那些阴诡之事,如果不是打算将此事告知圣上,你怎么会堂而皇之的来见我呢?” 她说:“我很高兴,你是个好孩子。” …… 辞别了母亲之后,大公主遂往崇勋殿去求见圣上。 进殿之后,她很郑重的行了大礼。 圣上见状不免惊奇:“平白无故的,何以如此隆重?” 大公主道:“儿有很要紧的话想同阿耶说,请您屏退左右。” 圣上听得神色微动,倒是没有十分迟疑,当下摆了摆袖子,监正便会意的领着殿内的侍从们退出去了。 他问:“你想说什么?” 大公主遂将事情原委说给他听:“日前,我的长史收到了一封密信,但那信却不是写给他的,而是写给我的。信封里有一块专供皇室的锦缎作为凭据,信中说,有极其要紧的秘密意欲告知与我……” 圣上不动声色的听着,并不评说什么,只是在大公主将整个过程都全盘托出之后,才失笑道:“怎么会来告诉我?” 大公主并不掩饰自己此时的彷徨:“说真的,儿此时有些心乱如麻。” 嘴唇嗫嚅着动了几下,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越国公夫人,是您跟朱皇后的孩子吗?”
第47章 崇勋殿里。 圣上稍觉好笑的看着女儿:“你怎么会这么想?” 看大公主眼神一错不错的注视着自己,他倒也不曾拖延,直截了当的告诉了她答案:“越国公夫人当然不是我和朱氏的孩子。” 大公主显而易见的怔了一下:“她不是吗?” 圣上很确定的告诉女儿:“不是。” 大公主难免要问起一个先前整个神都都在讨论的问题:“既然如此,为什么皇室会替越国公夫人付那笔五十万两的账目?” 对于自己看重的、想要委托以重任的孩子,圣上没有用言语去搪塞她,而是在短暂的思忖之后,告诉她:“最开始,这大概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韩少游误会了,越国公夫人自己大概也误会了。” 圣上将曾经告诉韩少游的秘密,也告诉了大公主。 大公主果然为之色变:“这……” 转而,她又想起父亲说“这大概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不由得道:“难道韩相公误以为越国公夫人是身负有太宗皇帝血脉的公主吗?” 圣上微微颔首:“我猜,是的。” 大公主眉头微蹙,难免说:“既然是误会,那又何以……” 她想说,既然知道是个误会,为什么不将其解开呢? 倒不是心疼那五十万两银子——对朝廷来说,那并不算什么,但是执行的体系当中出现了漏洞,就应该去将其填补上的。 然而当今却选择了漠视。 起初,大公主以为这是因为越国公夫人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正经的皇朝公主,再之后,又以为越国公夫人是太宗一脉的公主,可是这也被父亲否认了。 既如此,却还是要保留着这个漏洞…… 大公主心头陡然生出来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这几乎叫她觉得恐惧了:“您宁愿叫人误以为越国公夫人是您的公主,亦或者是太宗一脉的公主,也不愿意将那个盖子打开,难道越国公夫人实际上的身份,居然比本朝的两脉公主都要尊贵吗?!” 圣上觑着女儿脸上的惊骇,悠悠的笑了起来。 大公主急了,不由得催促的叫了声:“阿耶!” 圣上便如她所愿,轻轻点了下头:“是的,越国公夫人很重要,非常重要。” 他告诉女儿:“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与她同处在天平两端,即便是中朝,也只会选择保全她——她是当世唯一一个‘破命之人’,自本朝有史起,也只出现过两个破命之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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