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听得茫然不解:“什么叫‘破命之人’?” 圣上注视着她,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现在还不到叫你知道这些的时候,但是你或许可以猜测出,上一个‘破命之人’是谁。” 大公主起初面露困惑,几瞬之后,她猝然间意会到了! 这念头叫她心惊肉跳,继而霍然起身:“难道——” 圣上抬了抬手:“你先坐下。” 大公主勉强压抑住心头的狂潮,颤声道:“是高皇帝,对不对?” 圣上微微阖了阖眼。 大公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可是被封为圣人的高皇帝啊! 越国公夫人与高皇帝居然有着如此奇妙的渊源吗?! 一直以来,中朝都是皇室的最后一道防线,可阿耶却说,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中朝会弃置他,选择越国公夫人…… 这简直是离奇到匪夷所思了! 对面圣上长久的注视着她,好像在思忖着什么极其重要、但又不能够与人言说之事。 慢慢的,他脸上重又浮现出一贯温和的笑容来:“仁佑。” 圣上叫着长女的名字:“我已经决定,要选你为后继之主。” 大公主着实吃了一惊! 她下意识道:“阿耶……” 然而等圣上真的温和看着她,等待她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她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最后,也只是道了一句:“儿只是觉得……有些突然。” 圣上淡淡一笑,却道:“稍后我会去拜见太后,将此事告知于她,请北门学士见证,留下传位诏书。如若诸事顺利,我会逐渐将那些隐藏在这片土地上的秘密告知于你,再由你来告知你的后继者,如若事态不顺……” 他短暂的停顿之后,接了下去:“太后会代我转告你的。” 大公主听他言外之意,大有不祥之感,不禁悚然:“阿耶!” 圣上的声音里隐含着几分喟叹的意味:“正是大变之世啊……” 他笑了起来:“真正是大变之世!” 大公主听得若有所思,却没有主动开口去问,她现下还有些疑惑:“您怎么,忽然间就决定了这么要紧的事情?” 圣上目光平和的看着她,问:“你为什么要来告诉我这件事?你不知道,如若此时宣扬出去,那个孩子会取代你,成为最正统的储君吗?” 大公主为之踯躅几瞬,终于还是道:“我是阿耶最年长的孩子,如若朱皇后所诞下的那个孩子还在世,也比我小很多。如若连一个年幼我这么多的弟弟或者妹妹都要心存忌惮,伺机将其除去,一则心胸狭窄,有失骨肉之亲,二来,也未免太过于轻看自己了……” 圣上说:“可那个孩子是嫡出啊,或许你根本没有机会同他比较才干,就会因为出身被直接否定了。” 大公主轻轻摇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您跟祖母又怎么会隐瞒那个孩子的存在?这其中一定有一些不欲为人所知的秘密吧?” 她跪坐在圣上身边,像儿时一般,伏在父亲膝头:“儿年幼的时候,觉得阿耶行事过于温吞了一些,对待宰相和要臣们过于客气,君主的威仪上稍有逊色,再年长一些,才能看出您的苦心来。” “竭力削弱勋贵在朝堂当中的势力,擢升寒门子弟填充朝堂,既要羁縻皇朝四柱,还要为后来人拣选良才,不拘一格提拔年轻人……” 大公主由衷的道:“我很向往阿耶,也很想效仿您,所以我不能走一条崎岖歪斜的小路,那条路太窄了,一旦走上去,或许就没有办法掉头了。” 她毕竟年轻,眼睛还是明亮的,眸子里还有希望:“我要使皇朝宏大,要开创一个清明坦荡的朝局,如果连跟一个年幼自己许多的弟妹都无法容忍,心生畏惧,怎么可能走得长远呢?” 圣上注视了女儿片刻,动容的叹了口气,终于道:“这就是朕选择你做后继之主的原因。” …… 长秋宫。 太后听圣上说了原委之后,只淡淡的问了句:“仁佑是这么说的?” 圣上靠在椅背上,神情闲适,说:“是呢。也不知道是真的这么想,还是编的。” 太后便笑了一下,脸上露出稀薄的一点赞许来:“还算不错的说辞。” 又问:“楚王呢?” 圣上有些好笑的耸了下肩:“他吓坏了,在府里坐立不安,想着哪天寻个机会试探一下越国公夫人。” 太后听了也是一笑:“他像他母亲多一些。” 圣上说:“是啊。” 母子二人短暂的寒暄了几句话,外边侍从来报,道是中朝在值的两位紫衣学士已经到了门外。 寻常公侯之家拟定遗嘱,只需要一位紫衣学士见证即可,但皇室毕竟不同,保底也会来两位学士作为见证——如若北尊时间上方便的话,其实该由他来主持的。 太后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才淡去一点:“储位乃是国朝大事,确定要传给仁佑吗?” 圣上点了点头。 太后便朝心腹侍从摆了下袖子。 圣上目光看向窗外,思绪却不知飘去了哪里,就在那两位北门学士抵达门外的同时,他忽然间问了出来:“您有没有后悔过?” 太后道:“后悔什么?” 圣上看着自己的母亲,目光平和:“很多很多,您经历的所有事情,有没有让您心生悔意的?” 太后目光同样平和的回答他:“没有。” 圣上说:“一件也没有?” 太后又笑了起来。 她说:“一件也没有。” 于是圣上也笑了起来:“哦。” …… 正是傍晚时分,姜裕从弘文馆下学回府,途径府上偏门时,忽的发现有个头戴帷帽的女郎在外张望。 看身上的青色衣裳,该是哪家的婢女才是。 他心头微动,遂勒马停住,叫小厮去问:“看看是做什么的。” 小厮应声而去。 哪知道不去也就罢了,过去一问,那婢女拔腿就跑。 那小厮见状难免惊疑:“你跑什么呀!” 他尤且诧异的时候,姜裕已经催马追了上去。 那婢女敏捷的拐过一条街,转而钻进了巷子里,然而两条腿终究无法同四条腿的坐骑相较,终于还是叫姜裕给追上去了。 往巷子里瞧了一眼,姜裕不由得怔住了,摆摆手示意侍从们无需过来,自己坐在马上,维持着一段足够安全的距离问:“你们是什么人?” 他看得清楚,巷子里并没有什么危险人物,加上先前跑过去的那个婢女,也只有两大一小三个人罢了。 看服制,该是哪家的年幼小娘子带着两个丫鬟。 他不问也就罢了,这一问,那三个人更要跑了。 姜裕一见她们动作,就知道是要脚底抹油,当下喝道:“别跑了!你们跑不过马的,与其被人追着撵几条街,还不如老老实实交待——到我们家门外来做什么?” 那两大一小三个小娘子头碰头低声说了句什么,好像是终于定了主意。 年长些的两个侍女让开,叫最小的那个出来。 那小娘子掀开头顶的帷帽,露出底下涨红了的脸孔来,结结巴巴道:“姜二公子,我,我约了府上太太来见面的……” 姜裕觑见她的脸,不由一怔。 是他长兄姨母小罗氏的女儿,小包娘子。 这下子,姜裕心里也不由得懊恼起来。 小包娘子口中的“府上太太”,当然不会是他的母亲梁氏夫人,只会是他的长嫂乔翎。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倘若真的是约好了要来见面,又何必踯躅不前,使人往门外去观望? 可见小包娘子自己也没拿定主意,到底要不要进越国公府的门。 顺着这个思路再去细想,若真是有什么大事,何以小包娘子的母亲小罗氏不来登门,却要叫这么个半大孩子过来? 是以姜裕忖度着,大概今日前来,其实是小包娘子自作主张。 或许是她,亦或许是包家遇上了什么难事,她的母亲不愿意张扬出去,但是小包娘子实在是不放心,所以便犹豫着,想到表兄这里来寻些帮助。 可谁想得到,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进门的时候,却先遇上了表兄的异母弟弟呢! 小包娘子本就踯躅,见了他,出于原配夫人与继室夫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只怕心里边更觉难堪,也更难以出口了。 姜裕心下暗叹口气,当然也不会戳穿她的谎话,并不提她们三人仓皇逃走的事情,只温和一笑,说:“这边往嫂嫂那儿去,的确更近一些。” 又叫了小厮过来:“小包娘子方才迷了路,你带她们进去吧。” 小包娘子很窘迫的朝他道了声谢,拉着两个侍女,跟着随从往偏门那边去了。 姜裕这才催马进门,同时吩咐身边的随从:“动作快些,去给嫂嫂报个信,小包娘子这回过来,怕是有话要说,只怕她脸皮薄不肯开口,劳嫂嫂多问几句。” 随从麻利的应了,快步离去。 …… 正房。 乔翎原正在院子里给金子梳毛,听说姜裕身边的随从在外边求见,心里边还纳闷儿呢,他能有什么事儿啊。 等叫人进来,听了原委之后,便会意过来,由衷道:“替我多谢二弟。” 随从应了一声,迅速离去。 她同旁边姜迈道:“婆婆把二弟教的很好呢!” 姜迈含笑点头:“是啊。” 乔翎又催他往里间去歇着:“待会儿我来跟表妹说话,你在这儿,说不定她反而不好意思呢。” 姜迈遂起身准备往内室去,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轻轻道:“我们小郎君也很好很好呢!” 乔翎挺胸抬头,眉飞色舞的朝他眨一下眼。 那边小包娘子眼见着迫近越国公府的正院,心里边便开始忐忑了——倘若到了门外,正院里的人却根本不知道她要来,把话说漏了可怎么办呢? 带路的小厮是表兄异母弟弟的人,叫他知道,就相当于是叫梁氏夫人那边的人知道了,会不会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取笑表兄的母家? 表哥的身体本来就不好…… 小包娘子只觉得眼前发花,脚下打飘,强撑着不肯露怯,实际上连声音都有点颤抖了:“你回去吧,我们自己过去就好了,谢谢你。” 那小厮很善解人意的应了声,最后指一指方向,便停下脚步,不再向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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