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叶娇缓了缓心神道,“如果你们没有骗我,玉琼楼下埋的不是家父,那又是谁?” 谁会恰好身穿道袍,恰好三十多岁,恰好佩戴鱼符,死在距离安国公府最近的酒楼。 怎么会这么巧,巧到无懈可击。 “你不必管他是谁,”李策道,“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跟我,跟老五,都没有关系。我继续修楼,你继续到西市吃吃喝喝。案子该京兆府来审,他审出什么,就是什么。” 总之不关心,不插手。 可叶娇做不到。 “我要去看看那具尸骨,”她摇头道,“家父的小腿骨折过,我确认了,才能放心。” 但京兆府的验尸房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李策犹豫片刻,对叶娇道:“我去打听打听。” 叶娇明白了。 这件事他要避嫌,所以不能像上次那样,直接去叩京兆府尹刘砚的门。既然要避嫌,便是担心会惹祸上身。 叶娇于是点头道:“别着急,你慢慢打听,多谢你费心。” 她说完果然向西市走去,那里是京兆府的相反方向。 “怎么这么乖?”李璟见叶娇走远,撇嘴道。 “不是乖,”李策看着她的背影,缓缓摇头,“她没有谢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璟顿时为叶娇打抱不平起来,“人家一个姑娘家,难道因为你打探个消息,就要以身相许吗?” 不是的。 李策目光沉沉看着李璟,轻咳道:“她每次谢我,总会送谢礼,从不吝啬金钱。那才是她真的托我办事。” 如今叶娇只是说谢,什么都没有给。 那是她准备自己解决了。 她看出李策在避嫌,不想麻烦他。 “我不管啊,”李璟站开一步,抚着胸口道,“见到那副枯骨已经够倒霉了,你要是敢再去见一次,就别进我赵王府的门!” 这个吓唬一点都没有用。 当天晚上,李策在安国公府外,等到了身穿夜行衣的叶娇。 李策简直不敢正眼看她。 她穿一件男人才会穿的骑马裈裤,上身裹着窄袖小衫,细腰被缎带束紧,看起来玲珑有致,也让某处显得曼妙无比。 这打扮跟国公府小姐的身份格格不入,俨然是一个江湖大盗。 “你怎么在这里?”叶娇解下蒙面的丝巾,惊讶道。 李策就等在墙外面。见叶娇跳下来,他没好气地挥动马鞭道:“你这衣服哪儿来的?” 叶娇低头看看自己。 “今日临时买的。你是在等我吗?国公府的墙那么长,你怎么知道我从这里翻?” 李策坐在马车上,斜斜地靠着车厢。 “因为这里没有墙头草。” 翻墙多了,墙头走成了路,当然就长不出墙头草。 叶娇恍然大悟地点头,又对李策挥挥手:“我走了。” 她说着便真的向前走去。 李策驾着马车跟在叶娇身后。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衔接在一起。 “走吧,”李策妥协道,“我带你去。” “你去找刘府尹了吗?”叶娇问。 “没有,”李策道,“我恰好知道去验尸房的路。” 他知道的真多。 京兆府的后门打开着,只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李策的脚步有些迟疑,想了想,还是迈进去。 往日戒备森严的京兆府此夜没有几个侍卫,通往验尸房的路很好找,李策递给叶娇一块手帕,让她捂住鼻子。 那手帕有些潮湿,不知涂了什么东西。放在鼻子上,有缕兰花的幽香,能遮蔽验尸房的浊气。 李策打开火折子推门进去,对叶娇道:“你怕吗?” “不怕。”叶娇说。 她只怕这里躺着父亲的尸骨,除了这个,不惧鬼神。 李策让叶娇稍等,他在数张木板架上找到那副枯骨,对叶娇道:“你来看吧。” 叶娇走过去,刚看了一眼小腿,刺目的光线忽然射进验尸房。数十支火把围拢过来,人声鼎沸,为首的道:“果然如人告密所说,今日京兆府有人闯门!来呀!抓起来!” 叶娇怔在原地。 李策似未听到外面的喧嚣,他把火折子凑到那副尸骨腿部,温声道:“你看,没有骨折过的痕迹吧。这不是令尊,你放心。” 只要她放下心,也便好了。 他明知这是陷阱,也踏了进来,就是为了让叶娇放心。 火把的光芒在李策身上闪动,他们站在数具尸体前,认真看那具尸骨。骨头的颜色很暗,丝丝缕缕的灰色覆盖原本的白。 但它的确光滑,没有伤痕。 “我看到了,”叶娇到底不如李策镇静,问道,“然后呢?” “你说……”李策看向外面,“如果我们说是来这里幽会,他们会信吗?”
第32章 朕很快乐 京兆府府尹刘砚人称“闷葫芦”,不爱说话,却铁面无私。 验尸房是勘察重地,闯进这里,一般都是意图干扰审案的嫌疑人。刘砚当场就要把两人拿下,叶娇连忙解释。 她当然不会说是来幽会。 她的理由很充足,因为怀疑玉琼楼下的尸骨是父亲,所以才偷偷潜入。 “既然怀疑,为何不到公堂外呈上状纸,正大光明请求验看?”刘砚上前一步询问,他的下属却没有跟上来。 验尸房的味道很不好,刘府尹喜欢闻,自己闻就好。反正拍这个上司的马屁没什么用,而且几个眼尖的已经看出叶娇旁边站着李策。 那可是晋封不久的楚王殿下,还是不要惹了。 叶娇走到验尸房外,才乖巧回话。 “回禀府尹大人,近几个月来,安国公府并不太平。先是奴家的姐夫杀伤人命在狱中吓死,再是姐姐小产、哥哥离家北上杀敌。桩桩件件,都让家母寝食难安。奴不想到公堂去,是怕母亲知道了,担忧惊惧,伤了身子。” 刘砚半张着嘴,眼中流动一抹温情,胡须颤动道:“原来如此。” 叶娇的姐夫是他亲自缉拿的,叶柔休夫小产的事,他也有所耳闻。至于叶长庚御街上的惊天一箭,刘砚就在现场。 “那……”他的神色稍稍和缓,“你倒是一片孝心,让本官无法苛责。” 叶娇立刻道:“但奴家的确有错,还请府尹大人责罚。” 因为已经确定尸骸不是父亲,叶娇已经不再焦虑。 怎么罚,她都认了。 刘砚再看向李策。 按照规矩,官员见到王爷,是要施礼下拜的。 但刘砚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他的面色甚至比看向叶娇时要难看些,板着脸道:“王爷深夜到访京兆府,自然是为了陪同叶小姐。” 李策致歉道:“惊扰了刘府尹,本王请罪了。” 他拱手施礼,举止郑重。 刘砚冷眼道:“下官岂敢让王爷请罪,今日之事,在场之人都是见证,明日本官必然禀告圣上。如何处罚王爷,自有圣上决断。” 刘砚看起来公正严明铁骨铮铮,他身后的部下却再退几步。 别呀大人,您要招惹王爷,别把我们带上。 月光隐进云中,宵禁的夜晚,大街上很安静。偶尔有武候巡街经过,查看过李策的通行牌,才施礼放行。 叶娇同李策并排坐在马车前室,看李策熟练地驾驭马车,抱歉道:“对不住,让你因我获罪了。” 她身上没有带银子,想要致歉却拿不出赔礼,面容沮丧。 “不是因为你,”李策道,“他们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我很胆小,原本想躲过去。” 他总说自己胆小,却似藏着百折不挠的锐气。 叶娇把这话当作安慰,没有作声。 李策便又道:“他们挑了玉琼楼吃酒,玉琼楼又烧掉一半,挖地基时自然就把尸骨挖出来。原本是陈年旧案,却非要把我扯进去,真是可恶。” “为什么要把你扯进去?”叶娇问。 “因为……”李策犹豫一瞬,还是对叶娇坦白,“我知道尸骨是谁。” 他还知道是谁杀的。 长安城的夜晚很安静,却似乎有看不到的野兽蛰伏在暗处,蠢蠢欲动。 在时明时暗的月光中,李策从容地驾车前行。马儿昂头刺破夜色,而他白皙的脸上,有一双澄澈明净的眼睛。 仿佛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更远,也更难过。 叶娇的手指按在车架上,触碰到李策的衣襟。他穿玄青近黑的衣服,每次都是这样。 “喂,”叶娇轻声道,“他们想利用你,是吗?” “是。”李策转过头,看到叶娇的面容。 她的桃花眼里,分明有内疚的情绪翻涌。她在担心,担心自己的安危。 李策握鞭的手一瞬间攥紧,心中有一缕希望的火苗引燃。她有没有可能……会不会…… 纷乱的思绪涌上脑海,却见叶娇忽然展开眉头,扬声道:“去他的!思思!你装病吧!” 她的口吻里没有半点玩笑,是为李策找到了解决之道。 而她唤他,思思…… 李策的身子陡然僵住,秋风钻进他的衣袖,他的胸膛,鼓鼓囊囊,在他的心窝盘旋着,让他一瞬间忘记要说什么,做什么。 是了,他的字是慎思。 她唤他“思思”,是在回应他唤她“娇娇”吗? 可是她说要分开后,他已经不敢再这么唤她了。 “娇娇。”李策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像回到小时候,身在古墓,握住了那根垂下来的绳索。 叶娇兴致勃勃地帮李策分析。 “就说你陪我去了一趟京兆府,吓晕过去昏迷不醒。圣上担忧你的身体,大约也不会治罪于你。如果要怪,就让他们怪我好了。”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主意了。 “不,我最近的身体还好,”李策却笑着摇头,又看一眼天上的月亮,“那就做一次他们的棋子,顺便,我也来讨个好处吧。” 李策送叶娇回府,她照样是翻墙进去,身形灵巧。骑在墙头时,叶娇对李策挥挥手。 “今日要多谢你,还要赔礼,你想要什么?” 李策抬头看着她,温声道:“放心,我不会吃亏的。” 他从她那里,已经得到了很多,还想要更多。 李策驾着马车回李璟的赵王府时,门房还没有歇。他下车进去,看到照壁那里站着个身影。 那人揣着衣袖,手里照样拿着他的宝贝石头,看到李策,冷哼一声转身。 “老五,”李策心情很好,开口唤道,“你在等我回府吗?” “滚开!”李璟骂道,“谁稀罕等你,我是出来撒尿的。” 他走得又急又快,仿佛担心李策带回什么不祥的东西。可即便很怕,他还是等在这里,等他回府。 李策抬脚走回院落,跨过门栏时,脚高高抬起,比平日轻快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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