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她喜欢西市。 特别是西市的几家百年食肆酒楼。 李策闲下来,便独自去西市逛逛,果然遇到叶娇。 她正坐在一家食肆二楼的露台,手里拿着大骨头啃下去。肉像是烤的,看不出是羊肉还是牛肉,但她吃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喝一口酸梅汤。 同那日一样,叶娇穿着颜色鲜艳的衣裙。 天气热,她的头发全盘在头顶,做了个利落的单刀髻。发髻上没有珠花钗环,只簪着一朵盛放的月月红。 单看这些,觉得画面很美。 但叶娇对面,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年约弱冠,穿着书院学子的衣服,只从头顶的玉冠,看出身份矜贵。他不怎么吃东西,一双眼睛几乎都在叶娇身上。 给叶娇递吃的,给叶娇递喝的,还用沾了皂角水的丝帕,给叶娇擦手。 李策的视线连忙收回,非礼勿视,不敢看叶娇那一双白皙柔荑。他转过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见二楼露台已经没了人。 怅然若失间,却见食肆伙计牵出一匹骏马,不久前坐在叶娇对面的男人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他很大方,赏了店伙计好几枚铜板。有乞丐牵着孩子拦马行乞,他竟转头对店伙计说了什么,伙计便拿出几根排骨一兜馒头,施舍给乞丐。 这是个走在人群中,让人觉得灼目的年轻人。 高大威武、热忱豪爽、剑眉入鬓、眼睛清亮。 李策向后看去,没有看到叶娇出来。 她在做什么?食肆里传来喝彩声,是有人在说书吗? 今日来时万般期待,此时已化作妒意和失落。 李策向前走去,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响亮的马嘶声。 停在店门口的马匹高高扬起前蹄,黑色的蹄甲在街市上闪着寒光,猛然踏在地上,尘土飞扬。 马惊了。 一处临街油饼摊的热油飞溅到马身上,马匹被烫伤,一面扭动着身子,一面一次次举起前蹄,踏在地上。第一次远离百姓,第二次便向人群冲去。 人门尖叫着四散逃开,马上的男人厉声控制马匹,可被热油烧烂皮肤的骏马张嘴嘶叫,再次举起双蹄,对准街中呆怔的乞儿。 那孩子刚刚接到排骨,正在狼吞虎咽,此时忘记躲闪,只像被钉在原地般一动不动。 千钧一发间,李策飞身上前,抱着孩童向前奔跑,倒在街对面。马儿的前蹄落下,擦过他青色的衣角。 马儿终于恢复安静,男人把缰绳丢下,跑来感谢李策。 “多谢阁下仗义相救!” 小乞儿已经被乞丐抱走,李策喘着粗气扶住街边的旗杆,勉强站直。他的身体的确很弱,稍稍用力,便气息混乱。 “不必。” 李策摆着手准备离开。 面对这个同叶娇亲密同席的男人,他思绪复杂不想多说一个字。 男人却捉住李策的手,塞上一块银锭。 “鄙人叶长庚,暂以此银,谢兄台高义。” 李策的气息渐渐平稳。 他看着面前的男人,惨白的脸恢复血色,受惊丢失的魂魄似乎齐齐钻入躯壳,一时间血液奔涌,脸上惊诧莫名。 “你是?”李策确认着,漆黑的瞳孔中如同点着一把火。 “鄙人叶长庚。” 特地溜出书院请妹妹吃饭的叶长庚长出一口气:“人命关天,幸亏阁下舍命相救,才没有伤到别人。鄙人该如何感谢阁下?阁下用饭了吗?走吧!咱们去喝一壶!” “真的不必感谢。” 李策心道。 你的名字就是最大的谢意。 叶长庚,不就是叶娇的哥哥吗? 这一家人不太正常,哪有妹妹十七岁了,哥哥还给擦手的?
第8章 占个便宜 叶长庚热情得很。 李策出生后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皇陵度过的。 那里躺着的比站着的多,不说话的比啰嗦的多,没有谁会牵着他的手臂,非要把他扯去酒楼大醉一场。 等李策反应过来,他已经坐在醉春楼的包间里,屏风后琴声悦耳,对面的年轻人起身斟酒。 “还不知兄台尊姓大名。”叶长庚问。 “鄙人姓李,”被叶长庚的坦荡感染,李策没有隐瞒,“名策,小字慎思。家中排行第九,尊兄唤我李九郎既可。” 若论年龄,叶长庚年长李策两岁。 “敬李九郎!” 微醺的叶长庚完全没有判断出李策的身份,同他把臂言欢,又询问李策家在何处。 “不瞒九郎,我们家的月饼做得不错,等中秋节到了,吾必登门拜访,亲自送到令尊府上。” 李策有些犹豫。 中秋的时候,或许他已经回到皇陵了,那就吃不到国公府的月饼了。但是让父皇尝一尝,也很好。 “别客气,”叶长庚举着酒杯道,“京都我很熟,哪条坊街?” “哦,”李策温和地回答,“家父住在御街尽头,大明宫。” “哪儿?”叶长庚的手臂僵硬地离开李策肩头,杯盏微倾,顾不得酒水洒在身上,呆呆地问,“大明……宫?李……九郎?” 住在大明宫里的男人,除了皇帝,就只剩下宦官了。 但眼前的男人虽有几分病相,却仪表堂堂举止得体,绝无可能是宦官养子。 叶长庚立刻丢下酒盏离席,整理衣冠对李策施礼。 “九皇子殿下,请恕草民无礼。” 李策咳嗽着起身,示意叶长庚坐下。 “怎么?”他看着战战兢兢的对方,问道,“尊兄也嫌小弟是从皇陵来,身染邪祟吗?” “怎么会?”叶长庚的神情稍稍松弛,“别听他们胡扯。” “那就坐下来,”李策道,“难得能交到一位朋友,来,咱们今日一醉方休!” “你还是少喝些,”叶长庚按住他的手,“听说你跟五皇子打了一架,正在养病。” 叶长庚虽然跟这些皇子不熟,但是消息却很灵通。 他的眼角眉心,都带着对朋友的关心。 李策在这种目光中感觉到难得的暖意,他低头笑笑,为叶长庚斟了一杯酒。 若说今日被对方拉来时,他心里藏着打听叶娇的心思,那么此时此刻,他是真心想交叶长庚这个朋友。 距离醉春楼不远的茶坊,临窗坐着的男人勾头向外看看,蹙眉道:“刚才好像看到你家大舅哥走过去了。” “是吗?” 坐在下首的钱友恭闻言起身,见街上人来人往,并没有叶长庚的身影。 “看错了吧?他此时应该在书院读书。” 钱友恭说着为男人斟酒,神情动作,尽显巴结逢迎。 这男人便是户部侍郎的外室子,严从效。 严从效年约十九,长得还算俊朗,只是眼距稍宽,看起来不太聪明。 他翘着二郎腿,手里揉弄着一个香囊,点头道:“咱们的事,可不能给他知道。” “公子放心,”钱友恭打了包票,“叶长庚每日都在书院读书,就算出来吃喝,夜里也必然回去,不会耽误公子的事。” 严从效绽开笑容,把香囊放在唇边,使劲儿嗅闻。 “叶娇也这么香吗?” 他的神情如痴如醉。 自从今年上元节,见叶娇陪同叶柔和钱友恭赏灯,他便对叶娇念念不忘。但先前有宰相府的婚约在,严从效不敢造次。 但如今不一样了,叶娇被人抛弃,钱友恭又愿意帮忙,严从效已经在幻想娶叶娇进门的样子。 这真是个大便宜。 人长得美,又是国公府嫡女。 “香不香,严公子很快便能闻到。” 钱友恭一面说,一面摊开一张纸。 “您看,这件事是这么安排的……” “好。”严从效认真听着,听完了大加赞赏。 “事情就该这么办!你看前些日子傅明烛和秦白薇,不就这么成了嘛!女人家的名节还是很重要的,到时候叶娇会哭着求着,让我娶她。” 钱友恭唯唯诺诺地点头。 严从效笑着揽住他的脖子。 “到时候,咱们可就是亲戚了,你讨厌京兆府,好说,到户部去!” 他们一起大笑,笑声穿过街巷,和对街喝彩的声音混在一起。 叶娇听了半场书。 《薛仁贵征东》的故事听了一半,丫头水雯便催着她回去。 “出来久了不好,总不能次次翻墙回去吧?” 最主要是,她们今日出门驾着马车。就算人翻进去,车也会被发现。 叶娇虽不乐意,但看看天色,还是抓了一把葵花籽起身。 母亲果然等在家里,但今日似乎很开心,见叶娇溜回来,也没有生气。 “你姐姐怀孕了。”叶夫人轻摇团扇,温声道。 叶娇也拿着蒲扇摇,摇得飞快,闻言站起身:“我要做姨母啦?什么时候的事?” “早着呢,”叶夫人笑得露出眼角鱼纹,“钱家派了奶娘和丫头来,说是你姐姐要静卧养胎,希望你能去陪陪。你姐夫为了避嫌,已经搬到衙门里去住。” 小姨上门,姐夫当然是要避嫌的。 “成!”叶娇答得爽快,“什么时候走?我这就回去收拾。” “急什么?”叶夫人起身道,“我要给你姐姐准备些她爱吃的,再备些养身的药材。最快也要明日,你才能去。” 女儿怀孕的消息冲淡了那日分别时的不快。叶柔怀孕,她的夫家自然欢天喜地,而娘家这边,欢喜中还夹杂着关切担忧。 毕竟是第一胎,要处处小心。 叶夫人说着便去张罗,叶娇也回屋准备。 只不过她想带的东西,奶娘都不让带。 “大小姐正在孕中,怎么能见刀兵之物呢?” 弓箭就别想了,匕首也不可以,几个流星镖总行吧? “二小姐快放下,”奶娘吓得脸色发白,“万一惊到胎气,咱们可承担不起。” 叶娇只好讪讪地丢下,结果不小心把行李带倒,包袱里滚落出一把小斧头。 正要离开的奶娘转过身,几步跑过来捡起斧头。 “二小姐,您是去干嘛的啊?” 打家劫舍吗? “哎呀!我不带了还不行吗?”叶娇气呼呼躺倒在床上,从枕头下面摸出半截红缨枪,丢出去。 与此同时,钱友恭也在查看行李。 “不必避出去的,”叶柔温驯地跟在他身后,“让妹妹住在东厢房就好了,离我们很远。” “那怎么行?”钱友恭接过叶柔手里的衣服,摇头道,“妹妹尚未出嫁,总要男女避嫌的。” 叶柔感动地看着丈夫。 果然是不一样了。 她怀孕了,丈夫立刻对她体贴有加。 今日一个侍妾顶撞她,钱友恭还把那侍妾打了一顿,发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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