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御望了望地上的三个酒坛,又望了望眼前满脸写着“快夸我”的小姑娘,笑道:“总共也才三坛,一人分上一坛,那你自个儿不要了?” 顾夏抿了抿唇,笑道:“我酒量不好,到时蹭您一些就可以了。”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我还以为……”苏御凑到顾夏耳边,将剩下的话语都喂进她的耳朵里。 “您胡说什么呢!”顾夏红着脸瞪他,什么叫她想的周到,到时怀着娃娃就不能喝酒了,她才没有这么想! 再说丫鬟们都还站着呢!也不害臊! “我哪有胡说。”苏御抓过她的手,正想哄她,却被她手上的凉意给吓了一跳,忙将她两只手都抓到自己手里,紧紧地捂着,“怎么这么凉?” 苏御的手极暖,顾夏本没觉得冷,被他的大手一握,这才觉察出凉意来。她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笑道:“应该是方才封坛时碰了冰水的缘故,不碍事的。” 苏御闻言,轻轻蹙起眉头:“春秋两季最是容易染上风寒,可马虎不得,你不要仗着自己身子骨好就乱来,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情,吩咐丫鬟们做就好。” 顾夏自知理亏,便老实挨训:“我知道啦,日后一定注意。” 看她认错态度良好,苏御稍稍满意了些,将剩下的事情都交给喜儿处理,自己便牵着顾夏回了屋里。
第96章 落定 日子一天一天地往前挪,眨眼便到了九月末,寒意愈重,隐有初冬之意。 九月二十九,离寒衣节尚有一日。 这一日的天气格外得冷,可饶是如此,午门外依旧围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虞清冷漠地跪在众多囚犯中间,听着大理寺卿杨元敬义正言辞地宣读她的罪名。 苏御端正地坐在监斩官的位置上,低垂眼眸,俯视虞清。 不过短短十数日,她便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浑身上下,不见一点儿生气,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杀夫弃子、草菅人命、残害忠良、通敌作乱、意图谋反…… 她所做过的一桩桩一件件,都被杨元敬宣读了出来。 围观的民众听了,无不震惊,他们想像不到虞清一个女子竟有如此能耐。 这般心狠手辣! 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一只臭鸡蛋砸到了虞清的头上,腥臭的蛋液顺着她的额角流下,紧接着,是更多的臭鸡蛋和烂菜叶。 伴随而去的,还有民众们声嘶力竭的宣泄。 “末帝惨无人道,你们高氏一族凭什么复国!” “猪狗不如的东西!竟还想再压榨我们黎民百姓?简直做梦!” “杀夫弃子,你们高氏皇族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还我闺女命来!” “还有我儿子!他才刚刚出生啊,都没来得及吃我一口奶,就被你们给抓了去!” “……” 一声声怒吼,无比清晰地传进虞清的耳朵里,渐渐化成一片嗡鸣之声,搅得她头痛欲裂。 她一直都知道皇兄残暴,不得人心,可眼下却是她第一次直面普通百姓们的怒火。 这让她长久坚持的信念,骤然变得无所依托起来。 没有人怀念她的王朝,没有人。 分明还不到数九寒天,可冷风灌入心头,依旧冻得她如同堕入冰窖。 虞清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整个身子摇摇欲坠。 “午时三刻到了,行刑吧。”监斩席上,苏御对杨元敬说。 杨元敬恭敬颔首,将手上刻有朱红的“斩”字的令牌往台下一掷,正声喝道:“行刑!” 几名刽子手得令上前,动作一致地拉下腰间的酒壶,灌下一口烈酒,往刀口一喷。 一排铮亮的大刀整齐地抬起,再重重落下,行刑台上顿时便染满了血色。 人群之外,齐星礼着一身素服,静静望着高台上的那抹血色。 苏御似有所觉,看了过去。 感受到来自上方那道不容忽视的目光,齐星礼抬起眼,与苏御遥遥对视。 良久,二人双双移开目光。 瑞王府的祠堂被设在王府后罩房的西侧,此处依山傍水,位置清幽,距离王妃的清辉堂也近,只消绕过旁边的小佛堂便是。 从刑场回来的苏御,未及沐浴更衣便去了祠堂。 他一路走得飞快,直至走到祠堂门口,方缓下脚步,正了正衣冠,提步迈入祠堂。 祠堂里一片肃静,两侧的长明灯火热烈地烧着。 昏黄的光线里,三道纤细的身影笔直地跪在摆着灵牌的香案前。 瑞王妃跪在中间的蒲团上,左边跪着苏绾宁,右边的蒲团是空的,再旁边则跪着顾夏。 苏御抬起眼,透过袅袅香烟,可以清晰地看到高台上仅供奉着的一块灵牌。 那是瑞王苏覃海的灵牌。 听到声音,顾夏转过脸来。 这一次,苏御没有如往常那般迎上她的目光。只见他沉着一张脸,走到空着的蒲团前,直直跪下。 时隔多年,他终于找出了杀害父王的真凶,为他报仇。 父王,九泉之下,您可以安息了。 四人焚香叩首,气氛肃穆。 顾夏跪在苏御右后方一点的位置,一侧眼就能看见对方此时脸上的表情。 那是一种她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神色……好像是高兴,又好像是在难过。 直看得顾夏的心也跟着难过了起来。 祭奠结束,几人离开祠堂,一道去了王妃的院子。 陪着她一起用了晚膳,席上还小饮了几杯桂花酿,饭后又小坐了会儿。 直到王妃觉得乏了,打发三人回去休息,苏御才领着顾夏和绾宁告退离开。 夜幕降临,道路两旁的石灯次第亮起。 弯弯的残月不知何时已悬上院墙的檐角。 瑞王妃站在门边,静静注视着小辈们离开,良久,才转身回了内屋。 月色皎洁,华光透过窗棂洒入,落下一地霜白。 王嬷嬷捧着只茶盏进来:“王妃,喝盏茶水解解酒吧。” 瑞王妃依言将茶水喝了。 王嬷嬷接回空杯放好,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可要奴婢给您按按?” 中秋那晚,王妃也是这般陪着世子小酌了两杯,回来夜里便觉得头晕得慌了。 刚才在席上,王嬷嬷本想劝王妃别喝的,但想到今天这日子,便没有多言。 可到底还是不放心的。 瑞王妃没有回答,而是站起了身,缓步走至挂着长弓的墙壁旁,伸出手,指腹缓缓拂过弓身,幽幽叹息了声。 不过是多饮了两盏桂花酿,竟就觉得肚里烧得慌了,火辣辣的感觉甚至窜到了嗓子眼。 瑞王爷好酒,他还在的时候,瑞王妃的酒量也是极好的。 记得他们刚成亲那会儿,也是这样的夜晚,趁着底下伺候的人都睡了,瑞王便抱着她上了屋顶,两人就那般,仿佛一对江湖夫妻,坐在屋顶上饮了两坛子酒。 当时根本不觉得醉,也没感觉烧喉咙,如今不过是几盏桂花酒就让她觉得这样难受…… 果真是老了啊。 瑞王妃心想。 但她还不能倒下,至少还得在撑几年,她得看着她的儿子有后,女儿嫁人,才能安安心心地去寻王爷。 然后告诉他,她很厉害,没有他,她也可以。 只是以后……他们还是不要再分开了…… 后花园的岔道上,苏绾宁同兄嫂分道,去向自己的院子。 苏御接过丫鬟手中的灯笼,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跟着。 自己则同顾夏沿着小径缓缓往前走着,灯影昏黄,花园里的多数花儿都已开败,唯有山茶,依旧开得如火如荼,碗口大小的花瓣,在月色和灯色的映照下,越发显得娇艳明丽。 苏御沉默地走着,顾夏偷偷看了他好几眼都没有被发现。 他在走神。 顾夏悄悄伸出手,去挽他的胳膊。 这是在外边,若换做平时,顾夏一定没有这么大胆。 可这个瞬间,她想这样做,她也想成为他的依靠。 苏御低下头,看着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他今日穿了身玄色的衣袍,衬得她的手就仿佛一枝在夜间静静绽放的花苞,洁白,晶莹。 苏御抿了抿唇,非常自然地抬高手,握住了她的。 两人一路往前,不一会儿便到了荷花池边,凉风拂面,裙带当风,有流萤在未及清理的枯败荷叶间闪烁,仿佛天上落下的星子。 月亮倒映在池塘里,当风吹着水面泛起波纹,水里的月亮也跟着变换了形状。 “父王第一回 教我习武就是在那儿。”苏御指着池塘中间的亭子道。 “在亭子里?”顾夏诧异,习武不该去大点儿的地方吗? 苏御点了点头,说:“那天就扎了马步,本来听父王说要亲自教我习武,还挺开心的,早早就起了来,还特地带上了祖父亲手给我做的木剑,不想竟被父王拘着扎了一个上午的马步,结束的时候腿都是抖的,还是父王抱我回的院子。” 顾夏想像那个场景,忍俊不禁。 “您那时候多大了?” 苏御牵着顾夏慢慢地走着:“快七岁了,那年祖父刚刚登基,赐下这个府邸给我们一家四口居住。” “您之前提过,说王府的布局是父王按着母妃的喜好亲自设计的。” 苏御“嗯”了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笑道:“你现在看到的,已经是经过匠作监休整后的院子了,按照父王最初的布局,走在其间可是会迷路的,那一阵子总有丫鬟婆子在院子里出不来。” 顾夏听了也笑了起来:“我还记得您说过的狗尾巴草的事情。” 那样聪慧豁达的一个人啊,竟这般英年早逝…… 顾夏突然就笑不出来了,已经带起的笑容,也直接僵在了脸上。 苏御倒是十分平静:“听绾宁说母妃今天中午弹琴了?” 顾夏稳了稳心神,颔首道:“很好听。” “母妃是在江南长大的,自幼便练得一手好琴,我小时候常听她抚琴,父王若在也会以箫声和之。但父王死后,母妃就再也没有拨过弦了。” 顾夏闻言,心里又是一酸。 苏御说得轻描淡写,顾夏却没法如他一般淡定从容。 因为……太美好了…… 越是美好的往事,在其中一个当事人遭遇不幸后,越会成为扎根在活下人心中的一根刺。 尤其瑞王,还是生生被人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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