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略略站定脚步,往通去外院的路上看了几眼,却见有人一步当先从垂花门后跨了进来。 他满身风尘仆仆,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眼中惊喜如同从群山后跃出的朝阳,光芒大盛。 “蕴娘?你在此等我?” 他几乎是一步就到了她脸前。 邓如蕴也没想到他就这样出现了,可他却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原本跟在他身后说吉祥话的小厮们,正往门口挤来,不想却见到二爷与夫人这般情形,都“呀”了一声,前面的人不敢再往里面进,拦住了门,可后面的人不知道,还往这处挤过来,众人乱作一团,混乱中哗啦倒了一地。 这下都看到了二爷与夫人的情形,倏然全红了脸,瞬间犹如打散的雨珠,从荷叶上滑没了影。 邓如蕴被他一下抱起,他扣着她的腿弯,把她整个高高地抱了起来。邓如蕴直道这般不好地挣了去,他却根本不肯松。 他抬头向她看了过来,痴痴地看着她,仿佛他的眼眸里只能放下她一人。 “我升游击将军了。” 他把这件喜事,亲口跟她说一遍。 邓如蕴早就知道了,可又在他说来的时候,心头快跳了两下。 从最开始小小总旗,到能掌管一个百户所的百户,再到如今,他升至统率兵勇三千的戍边大将。 这条漫长的道路,他凭着自己的功绩全都走过来了。 往后,他会走的更好吧... ... 邓如蕴也不由地露出了浅浅的笑来。 “恭喜将军。” 他笑道。 “夫人与我同喜!” 他话说完,才把她放了下来。 他牵了她的手往柳明轩去,“你这半月都在做什么?玉蕴堂忙不忙?没需要某些人给你帮忙吧?” 说到这,滕越才想起刚同妻子小别再见,提不相干的人做什么?没得让她想起旁人来。 他连忙改口,“我从宁夏给你进的药,你见到吗?” 他暗暗朝妻子看过来,想看她的反应。 不知道怎么,她似是有些情绪不高,她说自己见到药材了。 “将军怎么买了两车队来,那实在太多了,我让秦... ...” 她话没说完,就被滕越当即打断。 “你敢?” 他朝着她瞪了过来,“你我本是夫妻,你敢再跟我提钱的事。” 邓如蕴向他看去,她一时没有再说,他却轻哼了一声,表示着他的不满,抬脚进到了柳明轩中。 柳明轩似乎还是他离家之前的模样,但莫名有种说不清的寥落之感。 他没细思许多,只往房中走去,准备换一身干净的家中的衣裳来,可推门走了进去,只见房中竟空了下来。 桌案柜几上的杂物少了大半,各处净得空旷,而原本满满当当的书架上,此刻也只剩下了了散落的几本兵书。 滕越讶然在房中看了一遍,不知怎么心头蓦然跳了一下。 他调回宁夏,今日回家就是想要跟她商量带她一起去的,但她的家人和刚开起来的玉蕴堂都还在西安,滕越晓得她大多的心思都在他们身上,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把她带走。 可他还没开口,却见房中的东西都收束了起来。 有一瞬,他在想,她是不是也想跟他一起过去? 可说不清地,他心里却在想到她今日稍显低落的情绪,和柳明轩里莫名的寂寥之感时,浓郁的不安自犄角旮旯里钻了出来。 他见她跟在他身后也走进了房中。 她目光亦扫过这清整近空的房间。 滕越低声问了一句。 “蕴娘怎么把房里的东西都收了?” 被云层遮住的天光,没能透进薄纱窗内的房中来,房中略暗,越发衬得此间空荡寂寥。 但确切地说,邓如蕴只是把自己的物什都收了而已,滕越的东西还照着原样留在原地。 他问过来,邓如蕴没有向他看去,也没有走到他立身的方向,她往另一边走了几步,与他拉开了些许距离,侧着身应了他这一句。 “将军要回宁夏去了吧?” “是。”男人低头朝她看来,“你要跟我一起过去吗?” 他问过来,邓如蕴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来。 她低着头,半垂着眼眸。 日光无法尽数透进来的房中,此刻幽静到落针可闻。 邓如蕴在这幽静里慢慢地开了口。 “将军此番升任宁夏游击将军,实在令人欣喜,将军前程广阔,必还能再立奇功,封侯拜将不在话下,只不过... ... “只不过我出身平平,只是个制药卖药的商贩,脑子里只想着做买卖赚钱,实在当不的将军的夫人,更当不得将军的厚爱。” 她说到这里,目光不由自主地从他的袍摆边缘划过去。 她看到他僵硬地立住,看到他连袍摆都一动不动了。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她张了张口,从喉嗓里又生扯出话来。 “这一年来,多谢滕家与将军的帮扶照料,邓如蕴感激不尽,但往后... ...” 她说不下去了。她从架子上拿出了一封书信来,不敢放到他面前,只敢轻轻放在自己身侧的案台角上。 那封书信上赫然写着三个字——和离书。 她亦在此时缓声开了口,把最后几个字道了出来。 “将军,和离吧。” 幽暗的房中,滕越整个人却似被他最讨厌的暑热日头,辣辣炙烤在了身上一般。 火热的黏腻令他无所适从,他僵着看着她,嘴巴轻轻动了几下,就把最重最尖的话说给了他听。 她还把那封根本不该存在的书信,放在了案台上。 他一步走上了前去,一把摁在了那封书信上。 他没看,上面的字他一个字都不想看,他只死死摁着那封信,仿佛要把信同整个桌角都一起摁碎一样。 他只定定看着她,周身压制不住的气息将她全全笼罩,可他开口,每一个字都在惊疑地发颤,在发颤中暗含着乞求。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邓如蕴知道,她从头到尾都知道。 不知道的,只有他而已... ... 案台角上,他的手快把那封信与桌角摁碎了,但桌角死死抵抗着,也扎在他手掌之中。 相互砥砺之间,他手下青筋暴起。 但邓如蕴能做的,只有把这话再说一遍。 “将军,我说,我们就此分开吧。” 就此分开。 此后山水不相逢,再无相思寄巫山。 * 滕府祠堂。 林明淑已听到了滕越回来的消息。 她跪在丈夫的蒲团前,看着香炉里的香烧到了尽头,亲手又续了三支香插了上去。 “滕越今天回来了,蕴娘要跟他提和离的事了。” 她想起邓如蕴的模样来。 想到她一个人,艰难地拖着一大家人过日子;想到她自来了滕家,给滕家帮过的忙早超过自己给的钱;想到她心里可能已经有滕越了,可因为契约再先,她让她走,她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 “那孩子,真是好孩子,也不知是怎么样的母亲,能养出来这么好的孩子... ...” 林明淑说着,喉头发涩。 可惜、可惜她的出身太低了,在这个世道与世风中,实在不是滕越的良配。 林明淑说自己没有当好一个母亲,她低头垂眼在丈夫牌位前。 “我竟养得自己的女儿如此地恨我,竟然想要拿她的弓弩射我。可我不能在把遇川耽误了,他可以凭借军功升到游击将军,但再往上,要么立了奇功,要么就要有人搭桥牵线。” 三炷香不住地往下染去,烟雾细细长长地盘旋在香炉上牌位前。 她说,“你走之后,这世道更烂了,到处都是泥淖,走一步都难如登天。施泽友攀上了大太监,而那大太监是这天下真正的主子,他正值春秋,往后还不知要风光多少年,我只能,只能让遇川娶永昌侯府章家的姑娘。” “我这个做娘的,能为他做到的,也就是这样了。” 但林明淑说着,脸色难堪了起来,“可是,他偏偏中意了,我给他找来临时挡事的契妻。” 念及此,她只觉得头痛到几欲裂开。 她咬着牙忍着这剧烈的痛意,反复叫起了丈夫的名字。 “你在天有灵,能不能指点儿子,让他今日听蕴娘说完和离的事,就应了吧!” “别再纠缠,别再闹事,就应了这和离,放蕴娘走,也好尽快地和章家定下来,只等章四姑娘孝期一过,就正经去娶高门贵女为妻。” “只有那同大太监沾亲带故的高门贵女,才能帮他往后把路走好!” 她说着又叫起丈夫的名字。 “你一定,一定让他应下同蕴娘的和离... ...” 只是话音未落,她亲手为丈夫点燃的三炷香,中间那一炷,突然噌出了火苗来。 林明淑怔怔看去,不知丈夫牌位前的香炉亮起火光是为何意。 然而这时,祠堂外有了青萱的脚步声,青萱隔着窗轻声叫了她。 “老夫人,柳明轩那边... ...好像吵闹起来了。” “谁、谁在吵闹?” “好像... ...只有二爷一人... ...” 话音落地,林明淑的头中又滋啦闪过剧痛。 她强忍着看向丈夫的牌位。 这场和离,到底能不能让滕越认下来? * 柳明轩。 滕越没将那放了和离书的案台摁断,却一下把整个案台都压翻在了地上。 案台上的花瓶摆台茶盏哗啦全都砸了下来,案台轰然到底,发出砰得一声巨响,砸在房中的青石板上,砸碎了两块石板,将门也震开了去 这动静惊动了整个柳明轩。 仆从们皆快步跑了过来,有人近到房门前,看着里面的案台倒地,满地碎瓷,都惊诧不已。 “二爷,夫人,出了什么事吗?” “要不要我们进去收拾一下?” 一大群人聚在了门口,可房中只传来暴怒的声音。 “走开!都走!谁都不要进来!” 他一声暴喝也如案台倒地发生的巨响,只将人都震慑开去。 只有邓如蕴看着他青白的脸色,心下一揪一揪地疼,她不知要怎么办,只能看着他通身的不解与震怒,哑声道了一句。 “你冷静点... ...” “冷、静?”滕越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腕。 “你教教我怎么冷静?!” 庭院在他的暴喝下完全沉寂,可在柳明轩外,似不断有脚步声走来跑去。 整个滕家已被他的震怒搅动了起来。 邓如蕴亦不知要怎么教他冷静。 她一时间没有开口,他却忽然在这时低矮了声势。 他微俯着身子,拉着她的手跟她问了过来。 “蕴娘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我不在家的这些天,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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