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的看向儿子,“是不是连你也和你妹妹一样,觉得我这个娘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她倏然问来,三人之间静了一静。 滕越还不知道滕箫身上发生的事,邓如蕴只能低声解释了一句。 “... ...将军不要再问了,和离是我要和离的,同老夫人没关系。” 她又澄清,只说是自己的意思。 可她的意思和她的理由,让滕越怎么都不肯相信。 更不要说,她最善于说谎,她嘴里根本也没有几句实话。 滕越不信她,却忽的想到了什么,左右向两人看了几来。 廊下闯来一阵疾风,将门窗吹得吱呀响个不停,庭院角落的树丛里枝叶摇晃,长长的枝条不断抽搭着回廊的栏杆,发出哒哒的令人不安声响。 滕越看着这两个他最亲近的女人,忽然问了一句话。 “不会是从最开始成婚之时,娘和蕴娘就商量好了吧?” 滕家帮蕴娘从她叔婶和薛登冠的虎口里脱出身来,而蕴娘也帮他挡下恩华王府那荣乐县主的逼婚。 这桩姻缘各取所需,他的目光来回扫在母亲和妻子之间。 “是不是一早,你们就商量好了?” 他一下问出了最关键的事来。 林明淑和邓如蕴几乎是同时开了口。 “不是... ...” “没有这样的事。” 两人齐声否认,可滕越却觉自己仿佛是摸到了真相的边缘。 他满脸不信地向着母亲和妻子看了过来。 就在这时,唐佐从外院快步赶来。 “将军,孔将军让人送了急信,说黄先生从京城派来的幕僚到了,请您此时过去一叙。” 这一声打断了三人之间的胶着。 黄西清派来的幕僚只今日在西安停留一日,明日就要返回京城去。 孔徽早间就跟滕越说好,让他等着人来一起商议要事,此刻人到了城中,滕越却陷在了幽潭深渊之内。 他只见母亲和妻子都否认了他的问话,而妻子却只一门心思想跟他和离。 他整个人如同被几处力道,一起往不同方向撕扯开来一般,他心口又急又痛,却不得不前去见人。 滕越没再继续朝着两人问下去,却叫了人来把柳明轩团团围住,甚至把整个滕府都围起来 “我回来之前,任何人不许出入。” 林老夫人和邓如蕴都向他看了过去,他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后定在了邓如蕴的眼睛上。 “尤其是夫人,哪儿都不许去!” 他愤愤地盯了她几息,邓如蕴只觉他恨不能要把她绑起来,但唐佐这边还等着他,他没办法,只能最后瞥了她一眼,转身快步而去。 滕越叫人把整个府邸都围了起来,林明淑见儿子还在发疯,却也没有办法。 她只能看向邓如蕴破损的唇,“蕴娘没事吧?他还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除了咬她,他还能做什么呢?甚至连咬她,其实也没舍得真的把她的嘴,咬的血肉模糊... ... 邓如蕴摇了摇头,看向他离开的方向,默然无言。 不过门口又来了急促的脚步,滕箫快步跑进了柳明轩中。 “嫂子,你怎么要走?!” 小姑娘疾步快跑得发髻都散乱了下来,她一脸的着急如同天塌了一半似得。 “嫂子,你别走,你别走!” 她上前就死死拉住了邓如蕴,可却在看到她母亲的时候,竟同滕越一样,问出了同一个问题。 “是不是娘... ...是不是娘赶嫂子离开的?!” 林明淑原本听见滕越的问话,心头便觉苦涩难言,不想此刻,滕箫竟也如此问了过来。 她的一双儿女,第一反应竟然都是她这个做娘的人,在家中作恶。 心口如同被刀割了一般,可林明淑却笑了。 “你们兄妹既然都说是,那就是。” 她说完,再不欲多看见女儿一眼,直接闭起了眼睛,转身离开了柳明轩。 庭院树丛里的枝条,反复抽打着栏杆,只将自己都抽得遍体鳞伤,绿叶落进。 邓如蕴无法安慰林老夫人,而滕箫紧紧拉着她的手,一双眼睛通红,嗓音沙哑。 “嫂子,嫂子,你不要哥和我了吗?” 这话直问得邓如蕴鼻头酸涩,直冲眼眶。 可所有的事情,早在她“嫁”进滕家的那一刻,就白纸黑字地定了下来。 早就,无可转圜了。 * 黄府。 更鼓来回敲响了好几遍,夜幕将整座西安城合拢着密密围了起来,黑暗游走在每一片不被灯火照亮的地方。 孔徽紧跟着滕越出了门来。 “遇川你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半晌都魂不守舍的,家里出事了?” 滕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脸色木然地踏出门槛。 孔徽怀疑方才说得事,他都没真的听进去,只能又道一遍。 “大太监折腾军中,又用这个由头拿捏恩华王府,恩华王府在宁夏的动作越发频繁,我先前还估摸着半年内会有动静,眼下看估计就这一两月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去宁夏?” 滕越如今已经升到了游击将军,统兵镇守宁夏边陲,有他在宁夏坐镇,恩华王府纵然要造反,也翻不出太大的浪,不至于祸害了整个宁夏边镇的军民。 所以眼下这形势,滕越得赶紧过去才行。 可他问来,滕越还是没回答。 孔徽还要再说什么,他却摆了手。 “我先回家了。” * 柳明轩外。 夜都深了,滕越回来的时候,却看到了自己的妹妹滕箫。 “你在这做什么?”他问她。 滕箫眉眼低垂,嗓音哑着。 “我睡不着,我来守着嫂子,我怕她走... ...” 这句话只把滕越说得眼眶热了起来。 他说“她走不了”,“你回去早些歇下吧。” 但滕箫却近到他身前来。 “哥,你能不能好好跟嫂子说说,让她别走!要是没有嫂子,我只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 这话每一个字都贴在了滕越心上。 他心口收缩着发疼,只能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安抚她。 “你放心,哥哥不会让你嫂子走的。” 有他这句,滕箫连连点起头放下心来,这才又依依不舍地看住了柳明轩一眼,回了自己的院子。 滕越则进到了院中。 房里漆黑,丫鬟说夫人睡下了。 往日他回家晚了,她还会给他在房门口留一盏小灯,今日滕越推门走进去,里面漆黑无底。 她连灯都不给他留了,只有房中轻轻的呼吸声,还听得到她没能离开。 滕越自己点了灯,先到内室门口看了她一眼,见她背身躺着,似是睡着了的样子。 他默然看了她几息,先换了衣裳净了手,然后拿了瓶药坐到了床前。 药不是她亲手制的,她要走,连房中在他的要求下换上的她亲手制的药,也都被她又换了回来。 滕越看出了她要走的决心,可她先前给他的理由,他不能答应,也不肯相信。 他用食指挑了些药,将她从床榻里面揽了过来。 她仍旧闭着眼睛没有睁开,被他咬破的嘴唇却红肿了起来。 男人把手指上的药,轻轻擦到了她唇上,温热的指腹贴着她冰冷的唇,把药擦过,他看着她,不由地俯身低下头去,忍不住呼吸着她的气息,将自己的唇也贴了上去, 她羽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却都不肯睁开眼睛看过来。 滕越只想再咬上她的唇,却也舍不得再把她弄疼,闷了闷才开口。 “我知道你没睡着,如今连话都不想同我说了吗?” 他这般问过去,才见她睁开了眼睛来。 她甫一睁开眼,滕越直接将人抱坐了起来,就抱在他身上,就拢在他怀里。 夜深了,白日里的喧嚣散去,只有宁静闪烁在床边的小灯里。 滕越也没了白日里控制不住的恼怒,他的无奈无措如同深渊的冷水将他淹没。 他把妻子抱在怀里,手下轻轻摸索着她的臂膀,如从前一样,习惯地用鼻尖蹭在她的脸颊上。 他的声音充满了低低的恳求。 “我们之前在沈家那会,不是都说好了吗?你有什么事情,第一个告诉我。” 他贴着她的脸颊问过去。 “一定有什么事对不对?你告诉我,偷偷告诉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来替你摆平。” 任何事情,他都可以替她做,她只需要告诉他就行了,而不是就这样将他推离推开。 他臂膀收紧了些,将她更往怀中拢来。 以前没有她的日子,怎样都无所谓,可如今,她几日不在他身边,他都觉得生活寡淡得度日如年,他在外面办差,每日醒来第一件事,就要想想,今日的差事能不能办完,能不能让他立刻回家... ... 可他好不容易回了家,她却要跟他和离。 滕越把不断地用鼻尖蹭在她脸颊上,可她如同一尊木雕毫无回应,他无奈地只能将脸埋进她的颈窝里。 “蕴娘别这样... ...” 别走,别离开我... ... 他的呼吸滚烫,呼出的每一丝气息都烫在她脸庞与肩头。 邓如蕴察觉得到他,抱着她的手臂越收越紧,而他闷在她颈窝里的言语则越发乞求。 “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只是别走... ...哪怕不那么喜欢我,也没关系,我们成亲才一年,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 这些话只把邓如蕴心口压得要透不过气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想似他说得这样,偷偷地把原因告诉他。 可告诉他之后,她与林老夫人之间的契约就全都粉碎了,滕越必然不会再让她走。 而林老夫人却全心全意地要为他娶高门贵女为妻,自己强行留下,只是滕越夹在寡母与她之间难为,而她自己又有什么脸面可言呢? 她的出身配不上他,那就是配不上。 就算强行捏合在一起,也不会是珠联璧合的姻缘。 既如此,真的不要再强求。 他还在抱着她,又从她颈窝里,用鼻尖蹭向她的耳后,反反复复蹭得她心头发软。 “... ...我们去宁夏,只你、我和阿箫,我们去宁夏,这样行不行... ...” 他问她,“蕴娘,行不行?” 邓如蕴在这句里终于开了口。 “将军,不行。” 床角的小灯闪烁了一下。 滕越抬起头,向她看过来。 “为什么?” 邓如蕴没有立刻回答他,只从床边的抽屉里,拿出了一瓶药丸放在了他手中。 滕越看过去,见瓶子上没有名称,但这瓶药已经被吃掉了大半。 “这是什么药?” 邓如蕴回道,“是避子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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