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院内出去,由江姨娘带着往曦姐儿的院中而去。 原先的大奶奶过世后,曦姐儿由江姨娘带着,听说最初还住在她现在住的院中,过了几年,便搬到了隔壁小院,因为这边要留着魏祁的续弦夫人。 新搬的小院也并不远,就与她的小院毗邻,都在魏祁这一间房子的后面。 到曦姐儿房中,大小姐正躺在床上,朝丫鬟发脾气。 “说了不吃不吃,谁再劝我吃我便发卖了谁!” 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开口就是“发卖”,不免让人觉得狠厉。 宋胭进来,她看了一眼,不喜道:“你来做什么?” 宋胭平静回答:“听说你不舒服,来看看你。” 曦姐儿冷笑:“黄鼠狼给鸡拜年,你是来看我病死了没有是不是?你一定在我爹身旁说坏话编排我,要不是我娘过世了,我爹身边哪有你说话的份!” 说着忍不住哭,“你连给我娘提鞋都不配!” 宋胭沉默。 若是那郭大小姐在,她当然不会嫁过来,也不会和魏祁有任何关系。 她没理魏曦的话茬,只说道:“你是头疼?受凉了么?有没有发烧?” “不要你管!”曦姐儿道。 宋胭又问:“要请大夫么?” “不要不要不要,少假模假样,你走!”曦姐儿喊。 宋胭觉得这病没办法再探下去了,而且看她这中气十足的样子,也不像是真病得多严重。 她便道:“不想看大夫就先不看,好好休息吃饭,再不舒服就和身边人说,你不想我看,我就先走了。” 说着她转身要走,曦姐儿却从床上坐起身道:“你是不是和我爹说我坏话了?” 宋胭看向她,想起这是她第二次问这话。 可见她很在意这个,没想到在这一点上,她们都很相似:都怕对方去魏祁面前告状,让自己陷入不利地位。 只是她担心,是因为她是后娘,天然就让人觉得会苛刻继女,但曦姐儿,那不是她爹唯一的女儿么?魏祁对大奶奶情深,多年未娶,曦姐儿是两人唯一的女儿,他自然心疼,又怎会因为外人一两句编排就批评女儿? 宋胭不解,她以为曦姐儿为人霸道是因为有恃无恐。 她照实回道:“没说你坏话,只是提了这事,你爹让我平时照看你,也管管你。” 曦姐儿将床上的枕头扔下来,怒道:“后娘就会吹枕边风!” 宋胭再一次吃惊,这十二岁的小姑娘说话也太出格了些。 “枕边风”这样的词,实在不该出现在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口中,而且这样的话她从何处听来?宋胭不由看向后面的江姨娘,江姨娘朝曦姐儿轻声劝说:“奶奶听闻你生病,专程来探望,你可别再使小性子了。” 这话温温软软的,曦姐儿当然不放在眼里,随即她就朝宋胭道:“我告诉你,你可管不着我,我是我爹的嫡长女,你只是个后娘,有什么资格管我!” 宋胭没理她,朝江姨娘道:“好好照看着姑娘吧。”说着出了这院子。 走在巷道里,心里有些闷闷的,魏祁说让她管管这姑娘,她怎么去管?一是没身份,二是她也不知道怎么管,几天前她还在被她娘管呢! 算了,就这样吧,曦姐儿今年十二,到明后年就说亲,再过几年都嫁了,她们也就这几年能碰着面。 外面又是一片晴好,宋胭懒懒坐到庭院中的石凳上发呆。 远处二太太程氏从大太太处过来,自长廊上穿过,见到下面石凳上的宋胭,忍不住同身边妈妈道:“这新来的奶奶倒真是个美人儿,往那儿坐着,便似画一般好看。” 花妈妈笑道:“太太您还不是美人,年轻那会儿谁不夸?” 程氏自然知道花妈妈这是哄自己,她虽也有几分姿色,却还是比不过这新过门的侄媳——鹅蛋的脸庞,明艳的眉眼,看似娇美,却又不俗,带着几分温婉书卷气,别说男人,就是她一个女人看了都不忍挪目。 这时她想起来什么,问花妈妈:“你昨日说看见她为秋千的事说曦姐儿了?” “是的,可曦姐儿那是什么性子,自然不会听,今日听说还病了。” 程氏没回话,从长廊上下来,路过石桌边,顺口道:“大奶奶,在这儿坐着多无趣,今日西院那边厨房做喜饼,又来了戏班子,大家都在那边凑热闹,你怎么不去?” “二婶娘。”宋胭忙从石凳上起来叫了一声,却是有些不知该怎么回应:因为五郎的事,她一直就避着那一房,避着西院,就怕有什么不好,哪里会想去凑热闹。 却没想到二太太会这般自然地提起。 她没回,二太太继续道:“别不好意思,现在不熟,与大家伙儿见见面就熟了,走吧,我正要过去,三太太邀我去帮着看座次,同我一起去玩玩?” 二太太的敞亮热情感染了宋胭,让她觉得她是普普通通堂堂正正的大奶奶,是魏修的大嫂,那边办喜事,她去看看没什么。 她再推拒,反而还显得心中有鬼,于是就随二太太一起去了。 到了西院,与她以往过来的样子大不一样,处处结着红灯,挂着红绸,花圃重新修整过,门窗刷过漆,焕然一新,丫鬟仆妇们来来往往,都忙着几日后的大喜,那是堂堂郡主,自然马虎不得。 宋胭同二太太一道去了花厅,那是平时议事、待客、设宴席的地方,冯氏,冯氏的大儿媳,还有其他几个太太奶奶也在这里。 见到她,冯氏倒有些意外,只是脸上的不自然一闪而过,很快就招待两人坐,让身边妈妈给宋胭上糕点,然后便与二太太一起商量座次。 宴席座次安排,对主母来说是十分棘手的问题,谁辈分高,谁身份高,谁年纪大,谁和谁闹过矛盾不能坐一桌,这些都要考虑到,一个不好,便是得罪了客人,失了礼数,也丢了人。 而国公府这样的大门户,不知同多少人有来往,里面弯弯杂杂的关系,全靠脑子记住。 宋胭听二太太道:“这周三太太虽没有诰命,却和孙太太是姑嫂,她是嫂子,不好让她坐次比孙太太低,就让两人平级吧。” 冯氏忙道:“我倒忘了这个,好在二嫂提醒,那把周二太太和赵太太换?” 二太太琢磨了一下,“让赵太太去那一桌吧,她儿子同那桌的唐家订了亲,正好是亲家太太,坐一起也好,免得混在这一桌闹得不开心。” 冯氏连连称是。 这时有管事妈妈过来,朝冯氏道:“太太,厨房采买的账册,您核对一下?” 冯氏一看这账册就头疼,她本就不擅这些事,这几日更是弄得一个头两个大,不由看向二太太道:“二嫂,要不然,你帮我把这个看看?” 二太太看看自己手上的座次安排,又看了眼账册,转眼看向宋胭:“大奶奶可识字?”
第7章 宋胭回答:“识一些。” 二太太又问:“会算账吗?” 宋胭回答:“会一些……只是以往算的都是小账。” 宋家办事,自然不如国公府这样的排场,她看这随便一个采买酒水茶点的账册就有两三页。 二太太笑着问:“你若有空,要不然帮忙核对一下?若是嫌累便当我没说,我看完手上的再对就是。” 宋胭点点头:“我闲着无事,可以先看看,拿不准的再问婶娘。” 听了这话,冯氏朝宋胭笑笑,连忙将账册给她。 宋胭接账册,两人四目相对,多少有些怪异的情绪。 曾经宋胭是要嫁魏修的,现在却成了大嫂,还在这儿帮忙给魏修的喜宴算账…… 撇开心中的异样,宋胭拿过算盘,开始对账册。 祖父好读书,父亲也是侍讲,她从小便在诗书中长大,书本知识自然不差,算术也学过一些,但没算过复杂的账,原本怕自己算不好,没想到这账册只是厨房买东西报的账,共三四十样东西,只用自己算一遍,核对无误就行,倒是简单。 她拿算盘一一算过,只有一处错误,她将那一行标出,再有几样东西似乎比她觉得的贵,比如黄记酒楼梅子酒500文一坛,正好当初国公府去下聘她听母亲提过,说梅子酒要450文一坛,揽月楼的桑葚酒只要300文一坛,父亲说就选黄记,毕竟名声大一些,招待国公府不能小气,于是母亲就唉声叹气,心疼地选了黄记的梅子酒。 那时只是纳征礼,招待国公府的人,宋家的客人自然比国公府少,去谈价钱也不及国公府有本钱,没成想最后却只要450文,国公府还要500文。 要么另有隐情,要么是下面的人谎报价钱吃回扣,但宋胭不会多嘴得罪人,将此事闭嘴不谈,只核对了账目就交给冯氏,并交待自己只核对了总额,并不知各项的单价。 冯氏也不懂,只赞声道:“大奶奶拨算盘,竟不比账房先生慢。” 说罢心中有些怅然,这胭儿要是给自己做儿媳多好,性子好,又聪明,不似大儿媳木讷,至于那要过门的福宁郡主…… 人人都道她有福气,竟做了郡主的婆婆,可一个能在婚前就同男人睡到一起的女人又能好到哪儿去?她早就见识过长公主府的人,那高高在上的样子让她难受,到时候也不知是娶个儿媳回来,还是迎个祖宗回来。 只是如今事已成定局,她不能说这话,唯有在心里叹息。 二太太将账目瞧了一眼,看向宋胭:“果真是宋老先生的孙女,真不错。” 宋胭赧然一笑:“二婶过奖了。” 自她入国公府,婆婆日日对她是冷脸,姨娘、继女,并不将她放在眼里,至于丈夫……他是肱骨之臣,忙于朝事,她只有小心翼翼服侍的份,就算说是他的丫鬟也不过分,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夸奖,听人说她是宋老先生的孙女。 不管这二婶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对二婶抱了好感。 到太阳偏西,她才回东院。 但今日魏祁回得不太早,到天完全黑了才回,宋胭已经沐浴好,一边替他接过官服,一边同他道:“曦姐儿今日似是病了,说头疼,我去看过,大概是因昨日的事,她不太欢喜,我也怕影响她休息,就没多待,回来了。下午又让人去问,说还好,中午下午都用过饭了。” 关于魏曦,她想着梁子已经结下了,魏曦不可能喜欢她,两人不可能好,所以一早就事事报备,唯恐魏祁对她有微词,特别是生病这样的事。 魏祁“嗯”了一声,道:“辛苦你了。” 宋胭不免意外,抬眼看了他一下,发觉他面色平静,似乎真的不在意的样子。 她猜魏曦多半是装病,可魏祁是不知道的,不应该很担心吗,至少该多问几句? 但很奇怪,他似乎并没有那么紧张。 报备完女儿的事,还有西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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