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君他问我要了一块砖头。”况尹自语着,眼中堆满疑惑,“就是一块普通的青砖,筑墙用的,我自然应了,命人凿下送给了他。” 青砖? 东方既白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件旧事来:当时,她按照阿申的吩咐,从平遥用一箱银子换了那只洗手盆回来,她很是忿忿,念叨这亏钱的买卖也只有阿申这只冤大头会做,没想,他不仅不气,反而告诉她,他还曾用十颗夜明珠,换了一块砖头。 东方既白眨眨眼睛:阿申口中的砖头,应该就是况家的那块砖吧,只是在况尹的叙述中,阿申是一文不花骗回来的,怎么后来,他却又说是用十颗夜明珠换回来的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正迷惑着,却见山头紫雾散去,一个白影立在爬满苍苔的石阶上,刚开始只是个虚影,后来才一点点现出实形。 “阿申。” 东方既白站起来,况尹听见她的声音,起身,疾步朝阿申走去。 “山君,”他想问那邪祟可是被超度了,却看到阿申握在手中的羽扇和身上的白袍,斑痕累累,还有被撕扯的痕迹,他一怔,抬头,“山君......可还好?” 问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东方既白已经走了过来,将阿申仔细打量一番后,她转脸冲况尹一笑,“天色不早了,主君还是早些回府吧。” 言下之意便是在送客,况尹又怎会听不出来?于是点头应着,与二人道了别,领了那一队小厮匆匆下山去了。 见他们走远,东方既白方才回头去看阿申,哪知身后却早已没了他的身影,她拧眉,忽听到不远处几声鸟雀的低鸣,像是在召唤自己一般。 东方既白转身朝那方向走去,看到一只雀儿站在那株老柳上,低头,拿一对闪着黑光的眼睛瞅着自己。 第二十五章 刑 东方既白见雀儿站在柳稍,吱喳吱喳叫得清脆,心里猛地一惊,她看它,“莫非你就是......” “柳雀。” 残垣中有人替她回答,东方既白转过身,见阿申仰躺在一块缺了角的巨石上,头偏过来一点,也去看那只站在柳稍的雀儿。 “它听我吹柳叶,不仅不逃,还在一旁合奏,不愧是本山君的柳小百。”阿申笑,顺手捏了根柳叶放在唇边吹奏,还是那鬼哭狼嚎般的调子,听得东方既白差点吐血。 可那雀儿却如他所言,跟着叫了起来,清脆悦耳,比阿申的吹奏强出百倍不止。 东方既白看那雀跃小鸟,“它......就是柳雀,柳雀就是柳小百?” 阿申轻笑,“十六年前小百被砍断,便修了人道,它觉得做人最好,无论如何想要那六欲七情中走一遭。后来,历了这八苦九难十劫,她便不愿做人了,宁愿当一只雀鸟,无心杂念,自由自在。” “它真傻,非得经历这一遭才看明白......” 东方既白小声说着朝阿申走去,看他的脸,他的衣服,他的扇子,叹了口气,走到深处的残垣断瓦中,在里面摸了半晌,拿出三根比手指头还粗的香来。 她将香点上,轻轻吹了口气,待燃烟散去,飘向碧蓝的天空,这才重新走回阿申躺倒的大石旁,弯腰将三根香插进湿润的泥土中。 “灵体损伤成这样,为了超度这些冤魂?”她见阿申深吸了一口气,闭目,扬眉,脸色舒缓下来,轻声问出一句。 阿申不答,只闭着眼养神,东方既白站起身来时,看到不远处的石阶上铺着一捆竹简,绑线没有系好,散开了一截,上面几列,依稀抄录着人名。 她走过去,拾起竹简在膝头摊开:果然是名字,写满了长长的竹牍,毛笔墨书,笔迹顿挫老辣、苍劲有力。 字如其人,东方既白斜睨了阿申一样,见他阖着眼,便从头将那些名字逐个看下去,果然,从中发现了两个名字:展尚、采邑。她伸手去摸那两个名字,触上冰凉的竹片,想象着杏花台冰冷的墓室,心不由一点点沉降下去。 “瞧出什么来了?”阿申不知何张开了眼,侧躺,手枕着胳膊朝她虚弱一笑,“死盯着,快盯出洞来了。” 东方既白被吓了一跳,压下窘态,“这些人,山君是一个一个地超度的?”她接着朝下看,在最后一根竹片上,看到了柳雀二字。 阿申努嘴,“可累死本君了。” 东方既白寻思着:竹简上的名字大概有两三千,无怪他将自己困在山头七天七夜,用自己千年的道行和功德去超度亡灵,其间,还是不免被他们深重的怨气所伤,可是阿申,你费尽心力,就是为了救赎滕玉公主的灵魂,让她不为这些因她而死的人所累? 她攒眉:阿申这老鬼生平最喜两样东西,一是钱,二便是功德,所以在世间辗转千余年,只敢惩恶,却从不敢烧杀抢掠,甚至连他最爱的消遣——鞭尸,都只敢寻那恶人的骨头。 可今日,他却不惜毁掉自己大半功德,来救赎一个灵魂。 想着便不由自主地摇头,被阿申看到,边嗽边问她,“东方既白,你在这故作高深,给谁看呢?” 张懋丞的魂瓶不知何时从柳林中骨碌了出来,在一旁尖着嗓子附和,“就是,在山君面前还敢装大尾巴狼呢。” 东方既白飞出一脚,把魂瓶重新踢入柳林,转头冲阿申笑,“这老儿,死了比活着的时候话还多。”说罢眼睛瞟向下方,踟蹰着,不知该不该将那句藏在心里多时的话问出。 “拉屎拉一半,不难受吗?”老鬼看出她的心思,瞥她一眼,重新仰躺在石面上,眼睛微眯,望上方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 东方既白讪笑,手指搓勾着衣角,“我在想那位滕玉公主,既然她入不了轮回,那为何......为何不出来与山君相见?” 说到“相见”二字,声音已经小的只有自己能听到,东方既白一颗心悬着,一边暗骂自己实在是狗胆包天,一边却期待着阿申的答案。 她很想听他说,听他亲口说,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这份强烈的好奇心究竟源自何处。 她屏息凝气,静待着,双脚却摆出逃跑的姿势,防备着那条可能会随时挥过来的鞭子。 可她,却等到了一个答案。 “她早已轮回,到如今,不知已转了几世。”阿申咕哝一声,他似乎累及了,阖了眼,声音很低,却是她从未听过的柔和,像是要化了。 东方既白瞥他,强壮着胆子,“既然已经步入轮回,山君为何还要消耗大半的功德来超度杏花台的亡灵?” 阿申没再说话,手慢慢耷拉下来,长指沾着初升的月光,指甲泛着层晶亮。东方既白叹一声,忖度着:他方才那句话应是似醒非醒的时候说的,或许,他自个都不知道他曾她己吐露真言。 正想着,张懋丞的魂瓶却又骨碌过来,他一直躲在竹林偷听,现在终于能插上话,便急着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小道姑,这你便不懂了,转世是一回事,命数好坏又是另一回事,要是想一辈子过得顺风顺水,就要把欠的债还清,本道之所以不愿转世,便是因为怕下一世变成了什么畜生,什么夭折的婴孩。” 东方既白盯着魂瓶怔了片刻,笑道,“老道,你究竟做了什么恶事,才如此畏惧投胎。”说完,见魂瓶气得在地上直打转,像只发了疯的陀螺,又笑,“想来我上辈子也没干什么好事,不然,又怎会落得父母早逝,独自讨生活的下场。” 张懋丞听她自嘲,还是不解气,跳起来骂活该,一瓶一人互相指摘半晌,忽听得阿申发出一声痛苦呻吟,手掌紧紧攥起,眉心深锁,口中依稀咕哝着什么。 东方既白不再和魂瓶对骂,走到大石旁,看阿申扭曲的脸,拧眉,“做梦了?鬼还能做梦?” 张懋丞“嘁”一声,“说你见识少吧,这可不是做梦,依我看,倒像是在受刑。”说罢,见东方既白一脸疑惑,愈发来了劲,“不信你揭开山君的衣服,看看他的脊背。” 原来这张懋丞在山顶待了数日,夜夜都能听到阿申的呻吟,有时,那呻吟声还会变成痛呼,似乎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而阿申每每醒来,都会背痛难忍,享用香火后,才能稍微缓解。 张懋丞看在眼中,却不敢多加询问,这次看东方既白也同自己一般好奇,便想借了她的手将这个谜团解开。 “男女授受不亲,怎能随便扒别人的衣服。” 小道姑分明是动心了,口中却还在推拒,于是老谋深算的老道便旁敲侧击,推她一把,“东方,难道你曾将山君当男人看待过?这么说我以前倒是小瞧了你。” 果然东方既白听了这话,便差点跳将起来:“男人?莫说男人,他甚至连人都不是。” “我可不信,”张懋丞继续使用激将法,“虽说人鬼殊途,但观山君身段样貌,却也不难瞧出他老人家生前是怎样的沈腰潘鬓,玉树临风......” 东方既白着实不忍再继续听下去,冲魂瓶飞起一脚,又一次将张懋丞送进柳林,这才看着阿申,慢慢俯身下去,轻手轻脚褪掉他的白袍。 可衣服只落到肩胛,她便停了手,深吸一口气,不敢再褪下去。 她盯着他良久,终于,在看到柳雀停落到阿申耳旁,羽毛贴上他痛苦的脸庞,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疼惜时,才又一次俯下身,帮他把白袍穿戴整齐。 “看到了什么?”张懋丞的声音从柳林中传来,东方既白没睬他,一言不发地朝山下走去。 “你要去做什么?”张懋丞扯着嗓子,声音响彻山径。 “去庙里请香,请最好的乌木沉香。”她头也不回,步子越来越快,哪知走出没几步,猛地听到阿申的声音,虚弱的,却在叫自己的名字。 东方既白吓得腿软了,想自己扒人一次衣服,却被逮个正着,实在是丢人丢到家了。于是鼓足勇气回头看他,打着结巴,“山君,我是受老道蛊惑,不是......不是故意的......” “去况家看看吧。”阿申虚撑着身子,说出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眼一闭,又仰倒下去。 第二十六章 两个梦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 脚下被绊了一个趔趄的时候,徐永康脑袋里还飘着这句不知从何处听来的小令。脚趾上的疼痛唤醒了他被酒麻痹住了的神经,他“咯噔”着朝前跳了几步,回头龇牙咧嘴冲无人的庭院喊了一声,“谁大半夜地竖了跟木头桩子在院当中,想摔死少爷我吗?” 话落,便听院外有人声回应,“表少爷请先回房安歇,咱们一会儿就遣人来查看。” 冷冷淡淡一句话,飘进黑暗中,再没了其他动静。徐永康于是“啐”了一口,却又碍于寄人篱下,不敢出言反驳,只一瘸一拐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酒意加深了倦意,可是徐永康这一晚却睡得并不安稳,他做了一个梦,一个似假非假似真非真的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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