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安整日里病病歪歪他也不嫌,得了好东西记得着的时候就往武承安这里送一份。没记起来也不当回事,反正他明白大哥这里才是府里稀罕东西最多的地方。 武承安成亲,武承宪头一个就跟武承安说好了陪他一起去孟家接新娘子。孙娴心向来对武承宪这个庶子不反感,也不愿看儿子总这么独身一人连个帮手都没有,自然高高兴兴应承下来。 又送了不少好布料玉石到方姨娘院子里,说是要她看着给武承宪多做几身新衣裳,其实就是趁机明着补贴方姨娘些东西。 武承宪性子虽跳脱,倒也听话。一听喜婆说还不着急,就又嘻嘻哈哈摆弄着手里的马鞭重新坐回椅子里,看向他坐立不安的亲哥哥。 “大哥,喜婆都说时辰还没到,你就别晃来晃去的了,我嫂子那是什么人物,你这个样子要被她瞧见,那~” 武承宪留了一半的话没说出口,但谁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大多都捂着嘴嬉笑起来。 屋里还坐着镇国将军府的长子司马仪,也是当初跟武承安一起陪四皇子读过书的。本来关系都远了,直到两年前四皇子去南疆戍边,两人才又渐渐有了往来。 这次武承安成亲,司马仪不光自己来,还带了他手下几个门客一起,就怕这人手里没人不够用,再在武承定跟前露了怯。 司马仪对于外面传说侍郎府未过门的大奶奶如何如何厉害只当做耳旁风,他惦记的只有一件事,“诶,听说昨儿个新娘子那边不光把嫁妆抬了来,一起送来的还有几车好酒,说是今天正日子的酒就用那个,是不是真的啊。” 武承安本还想装一下稳重自持,可一听司马仪问这个立马就得瑟上了,“这还能有假,酒是前几天刚下的船,她又要自己一坛子一坛子地查验过,昨儿个才来得及送过来。” 孟半烟借侍郎府的势摆脱了孟海平和新昌侯府,又在京城外买了酒坊算是走出了最难的第一步。 作为回报,只替武承安赶走一个柳妙菡自然不够,武承安这些年因体弱两次说亲都不成的笑话,孟半烟得想法子帮他圆上。 过完年孟半烟为这事琢磨了好些天,干脆又传信回去,让孟二把武承安最喜欢的那个酒拿出来一百坛,走水路进京赶在成亲前送了来。 昨天是孟家往侍郎府送嫁妆的日子,一张黄花梨的千工拔步床抬出来就惹了不少人的眼,都以为武承安是要娶一个小门小户的姑娘,谁知光是一张床的用料,就比寻常官员家的姑娘用得还要好。 更别提后头蜿蜒看不到头的嫁妆,浩浩荡荡一路穿坊过巷送到侍郎府,沿途不知多少看热闹的人。 尤其坠在嫁妆最后的那几十辆板车上装的全是封坛的好酒,不说旁人就连武靖也忍不住问来送嫁妆的王苍,怎么送来这么多酒。 王苍这才按照孟半烟的嘱咐,说后面的酒都是姑爷当初在潭州的时候最爱喝的。如今到了启封的时候,孟半烟给酒取名长安,明日喜宴上就用这个酒,算是她的一番心意。 这话说出来,被孙娴心请来看晒嫁妆的亲戚女眷脸红的脸红,捂嘴的捂嘴,即便是不那么满意孟半烟这个儿媳妇的武靖,也忍不住连连点头,赶紧喊了几个管事过来,让人把酒搬去后厨备好,明日好用。 酿酒的方子向来都是被各家捂得严实的东西,现在孟半烟送了武承安一个以他的字做名的酒,这风头可比寻常嫁妆里的金银来得稀罕。 昨晚上好些人家里提起这事,口风已变了不少。都说从前武承安那病秧子没成亲,说不定就是命定的人没遇上。瞧瞧如今,娶的妻这般情深义重,真真一段佳话。 司马仪对佳话不佳话的不感兴趣,反正也不是他娶妻,他就眼红孟半烟带过来的那些酒,还用武承安这厮的字取名,听着都让人牙酸,非得多喝他几坛子酒,才能安抚那酸酸涩涩的心。 提起孟半烟送来的酒,武承安就有说不完的话。偏方才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的吉时这会儿又来了,外边好一阵炮仗声响,武承安也被好友与弟弟簇拥着出了门上了马,打马游街绕着京城往长青巷的孟家而去。 武承安那边紧张得差点上马都抬错脚,孟半烟这边井然有序不慌不忙,头天晚上找王苍要了碗安神茶睡得比平时还踏实,早上起来任由两个喜娘给自己梳妆准备,孟半烟还能头顶着凤冠挨个嘱咐。 “阿柒,今天我就要带翠云她们搬去侍郎府了,家里往后你就要里外一齐看顾起来。账上的银子我都给谢锋留好了,以后有什么小事你得拿得下主意。” “姑娘,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还说这些,家里就这些人你放心吧,我肯定把他们都照顾得妥妥当当。” 孟半烟嫁去侍郎府,除了带走几个丫鬟和利妈妈一家陪房,其他人她都没打算挪动。潭州的酒坊和铺子都还在,孟家还是原来的孟家。 京城这边的宅子留下孟大阿柒守着,阿柒在外行走惯了又是个女人,往后不管什么事情往侍郎府里去找自己,都比旁人更方便。 “孟叔,家里的事您少跟着操心,实在觉着在家里待烦了就替我去城外酒坊里看看。等我在侍郎府安稳下来能腾出手来,咱们的生意还是要做起来。” “谢锋,我知道你现在闲着没事,家里老的老少的少你别多喝酒,等我去了侍郎府,账务上的事多着呢,稳着点别着急。” “表哥……” 孟半烟一个一个点著名的絮叨,轮到王苍的时候外面总算热闹起来,谢锋几人才趁机往前院去待客,留下王苍也不让她再念叨,只挥手让两个喜扶着她起身去给王春华磕头敬茶,然后盖上盖头准备出阁。 出家门的路,孟半烟是被王苍背出门的,也许是生来的心肠硬,孟半烟并没有像王苍之前调侃的那样,什么出嫁那天一定会哭得不成样子。 走到前院时,无意瞥见身侧一双极眼熟的鞋靴,搭在表哥肩头的手才忍不住哆嗦了两下。 一直以病了做借口没露过面的孟海平到底还是来了,他知晓女儿不愿意跪他敬茶,他也不想在这一天给她找不痛快,就掐着点儿过来。也好叫武家人明白,孟半烟是有爹的孩子,别把人看低了去。 孟半烟和孟海平的恩怨,王苍一向不多问不多说,反正自家姑姑已经拿了他的放妻书,跟他就算是没关系了。这会儿见着也只是淡淡地一点头,喊了声孟老爷。 十来岁的孟半烟曾是个天马行空的性子,关于未来她设想过许多。想过跟着父亲一起出去行商,走遍大江南北,孟家能在她手里成为一方巨贾。 也想过长大之后寻得个如意郎君,风风光光嫁人,再生个几个孩子,要是能有一个给孟家为嗣就最好不过。 总之,孟半烟对未来所有的设想里,孟海平这个父亲都占据了十分重要的位置。谁都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父女两个会走到连说话都尴尬的境地。 孟海平这段时间在侯府的日子不怎么顺,孟半烟那日走后郭珍就病了,说不好是气的还是被孟半烟吓的。据说侯府三房的老爷对此十分不满,这几个月对孟海平更是处处刁难,连生意上的事也有许多不肯再放权给他。 这些事都是武承安听说了以后再转述给孟半烟的,孟半烟对此无可无不可。她在心里给自己定下了一个期限,孟海平失忆四年之后完全恢复记忆,前四年的事她可以不怪他。 剩下的四年,孟半烟得慢慢跟他讨回来。要是四年以后孟海平还觉得要跟自己这个女儿说什么父女情,那就到时候再续。要是熬不过这四年,那就该如何便如何好了。 但今天不同往日,孟半烟深吸一口气,到底把自己那满腔的怨愤压了下去。抬手撩起盖头眼神平静地看向瘦了不少的孟海平。 门外的炮仗还在接连不断地放着,孟半烟已经能听外面有人在高声起哄,说新郎官到了,里面赶紧把新娘子送出来。 谢锋和张杨在门外支应着,说了些什么客气话孟半湮没听清,总之又是紧跟着的欢声笑语,今天是个好日子,此刻只有孟半烟和孟海平之间隔着天堑,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 幸好一旁还有喜娘,见这场面也不管他俩话说没说完,就用一堆吉祥话把人给岔开,扯了扯王苍的衣袖让他继续往门外走,孟半烟这才放下盖头不再回头。 孟海平后知后觉退到角落,看着门外迎亲队伍的热闹与喜庆。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低头的时候看见自己手背上的水渍,才发觉是自己哭了。 直到这一刻孟海平才真正后悔,当初为何要留在侯府,为何没在恢复记忆之后马上回家。或许那样,如今又是另一番天地了。
第45章 孟家门外,是谢锋和张杨在堵着以司马仪为首的几个傧相,说是要来抢亲,但两家都知道孟家在京城里没什么亲戚,要动真格儿的想闹也闹不起来,便只是你来我往对些约定俗成喜庆热闹的诗词对子,不让场面冷下来便罢。 只有武承定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今天跟着武承安来接亲原只是打算露个面,可到了孟家门口又临时起了心思,非想要在这个场合搅和一把。 冷不丁站出来冲谢锋和张杨出了个颇有些生僻的上阙,听得众人一愣神,就没来得及把人拉住。 武承定最会看人下菜碟,张杨身上一股子买卖人的味儿,谢锋更是在账本堆里泡得久了,叫人看一眼就能把身份猜出个七七八八,他就是看准了两人都不是读书人,才故意弄这么一出。 谁知谢锋不光读了书,且还读得不差。肚子里的学问不够金榜题名,但挤兑一个武承定还是绰绰有余。 两人有来有回斗了几个回合,反倒把武承定撂在当场,惹得来看热闹的路人高声说道:“既是对不上来,这接亲的新郎官就回去罢!” 话音未落,一众人都跟着哄堂大笑。武承定涨得满脸通红话也说不上来,还是武承安让武承宪把人拉去一旁。 又拿手捅咕两下气得直嘬牙花子的司马仪,让他上前连喝了三轮三海碗酒,算是闯过了拦路的关,武承安这才把孟半烟接出来。 扶着武承安骨节分明白皙微凉的手,孟半烟终于踏踏实实上了喜轿。喜轿离地,这一程路便再由不得自己。 坐在轿子里耳边尽是欢欣喜气的锣鼓奏乐,孟半烟难得老实一回,任由喜娘和翠云搀着,行礼跪拜像极了听话的提线木偶。 孟半烟并不喜欢这样任人摆布的感觉,直到被人扶着入了洞房,在铺满花生红枣桂圆的喜床上坐下,一直遮在眼前的红盖头被武承安掀起,又饮过合卺酒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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