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曹立找的理由,一张口一闭嘴的瞬间,秦陌的形象就从一位风姿绰约的翩翩公子,变成了一只娇生惯养的弱鸡。 秦陌眉头上的青筋不由蹦跶了两下,沉吟了半晌,倒也没有反驳。 他从善如流将那酒单放下,跑堂却又推了回来,连连笑道:“这不是让您们点单,是送您们的。我们东家在船上立了规矩,凡是有缘搭船的客人,都赠一壶酒以表心意。大家都在红尘中讨生活,便当是交个朋友。” 秦陌与曹立互看了眼。 既是送的,便没有推辞的道理了,也不必拿来当场开封。 秦陌一眼扫过,选了壶洛神花酒。 曹立原以为对方只是聊表心意,得不了多贵的酒,直到接过跑堂捧过来的酒坛,却是一股浓郁的醇香从酒盖缝处缓缓飘出。 曹立二十年的酒虫,闻香便可识货,不由目露惊叹:“你这东家,倒是慷慨大方!” 那跑堂拍着胸脯仰首道:“我们东家人可好了!” 秦陌简单望了一眼那酒坛子,不失礼数道:“既在下收了礼,理当前往致谢,却不知你家东家现在何处?” 跑堂忽而腼腆一笑,挠了挠头,指了指楼顶,“她现儿,也同您昨日走山路那般,正在楼上晕着呢。” 跑堂道:“主要是昨夜我们临时受到了一场风暴,船在海中颠簸了阵,把她晃懵了。不然按她素日脾性,有新客上船,她自是会亲自下来迎接的。” 秦陌微一颔首,目光下意识朝柜台后那上楼的扶梯看了眼,温声道:“那便先不扰了。” 跑堂嗯了一声,“这儿到扬州还有一段路程呢,您们总会见着的。” 他说话一直保持着笑容,听来令人心情舒畅,胃口都跟着好起来,连点单都不自觉多点几道。 秦陌直觉他必然是受过良好的调教,心里不由对他口中的那位东家生出了一缕好奇。 只见跑堂转眼受到了厨房上菜的传唤,回过眸来,再度噙着笑,意味深长地打量了秦陌一眼,最后留给他的话却是,一句十分有趣的玩笑。 “就怕届时公子见了,可别不想下船了才好。” 秦陌微怔了一下。 曹立不由听得发笑,忍不住凑近秦陌耳旁低声揶揄道:“怎得,这东家还会下蛊不成?” 曹立跟着秦陌走南闯北也有几年了,投怀送抱的美人遇过不少,却没见过谁曾有一分半刻绊住过他这顶头上司的冷硬心肠。 那脾性,真是石头都比他好捂热。 要说看一眼就走不动道,这事,绝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秦陌提了提唇角,并非放在心上,目光一转,便将心思放在了四周的风吹草动上。 此时此刻,扶梯之上。 厢房内,一副水墨淡雅的屏风后,一道纤细娇柔的身影,正陷在睡梦中,无意间转了个身。 -- 商船渡过海岸口,驶往扬州的路途中,会走过一片野密林。 今夜的晚风裹挟着一些水雾的凉意,夜航船头刚在密林之间的河道冒出头,沉重的船身吃水极深,划过两旁的浪花,一道道缓缓拍向了两岸。 两堤的茂林漆黑一片,望不到头,影影幢幢,树叶迎风摇曳,时不时传来一阵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到达密林深处一带的水路,夜色已深,船上的旅客基本已经歇下。避过一轮船上水手的巡逻,船尾某一处,忽而出现了一颗一闪一闪的光火,正对着丛林之中闪烁。 商船上有两个行惯了夜路的老船工,站在另一侧船头的甲板前,听着两边岸上的树林除了风声,近乎没有虫鸣鸟叫,心里不由犯起了嘀咕。 一般路过这样的地貌,两岸不应如此安静,仿若毫无生气。 除非...... 那两老船工心下一凛,正想着怕是有埋伏,船板下突然游来了数道黑影,攀钩朝着甲板上一抡,飞身便从水下冒了出来。 紧接着便是一把把致命的刀锋,在黑夜中青光乍现,将那两回身企图通知大家的老船工,彻底堵在了甲板上。 就在他们险些命丧刀口,吓得闭上双眸的一刹那,仿若看到了一道月白的身影,犹如厉风袭过。 一阵短暂而急促的打斗声,老船工再睁眼,那帮歹徒已经尽数被踹回了水中。 水下瞬间出现了另一方势力,只见几个水性极好的壮汉,一见水匪跌下水,齐齐上前将他们擒下了水面。 水面暂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秦陌转过身来,沉声同那两老船工嘱咐道:“立刻叫醒大家,所有人关好舱门,千万不要从船里出来。” 另一厢,曹立早已趁机抓住了船尾的那几个水匪内应,却没有立刻把那信号灯熄灭,反而提在了手上,变本加厉地朝着丛林一带晃动。 那群水匪看到了暗示下手的信号,纷纷从密林中暴露出踪迹,一茬接着一茬扎入了水中。 这一招引蛇出洞,要的就是将他们一网打尽。 文长青早已听从秦陌的安排,叫漕帮的人埋伏在了水底下。他们陆上打不过水匪,水性却从不比他们差。 那帮水匪露出了狐狸尾巴,才发现这是一道陷阱。两方在水中僵持不下,水匪企图将他们引到岸上,只要一上岸,这些漕帮的人便不是他们的对手。 岂料,两岸之间,所有可以逃亡的密林口,早已伏了满满当当的士兵。 水匪以为自己是将漕帮的那帮莽汉往岸上引,孰不知自个实则是自投罗网。 要论作战能力,满大周还有哪帮人,比得过秦陌手底下亲养出的精兵? 若说乖乖顺着水流逃窜还有一线生机,到了岸上,他们面临的只有死路一条。 倒也有趁机上船的一些漏网之鱼,转而就被秦陌和曹立踹回到了水里,与漕帮再度来一场你追我赶的驱逐上岸游戏。 文长青一开始还担心只派两人上船,不足以保护那么大的商船,现儿发现他俩完全不参加打架,就是在玩“蹴鞠”,一头一尾两个守门员,绰绰有余。 秦陌这边正护着船头,刚把一个体型剽悍的水匪打下水,另一个水匪握刀朝向他的手不由颤颤发抖,迟疑了片刻,那水匪猛地转头,一个筋斗翻身往上飞跳,竟循着船舱外部的梁檐,往船顶处逃了去。 这艘商船顶上雕梁画栋,四角坠着迎风银铃,正上方的那间雅间,正是船东家的住处。 秦陌面上一凛,纵身跟着那水匪跃了上去,刚攀上雅间窗户前方的朱红危栏,水匪一刀朝着他面门而来。 秦陌旋身一转,躲闪的身姿近乎写意。 两人在船顶打斗了片刻,水匪手握长刀,却也完全抵不过秦陌赤手空拳,一下就被他逼到了角落。 绝境之中,水匪一刀劈开了旁边的窗户,企图跳入屋内。 秦陌及时从身后拽住了他,一把将他卡进窗户一半的身子拉了出来,紧接着一扬,把他整个人从船顶径直抛到了水中。 扑通水花声四起,周围的漕帮犹如鱼群扑食,闻声而动。 秦陌站在栏前,见状,唇角忍不住溢出了一丝笑意。 恰在此时,打裂的窗户中,屏风后,豆大的灯光朦朦胧胧,一道纤细的影子明显受到了惊吓,猛地从芙蓉帐内,缓缓坐了起来。 她似是还有些晕晕乎乎的疲乏,下意识捂了捂额间。一抬手,腕上的真丝袖口顺势滑落到了手肘,露出了玉如意般的臂腕,隔着一层模糊的屏风,身姿优美,娉婷婀娜。 晚风徐徐袭过,廊檐前的银铃,登时发出了一阵阵清脆的声响。 窗外人着一身浮光闪现的长袍,头戴玉冠,清辉映边,皎如一道颀长的月色,长身玉立在窗前,见屋中有人影苏醒,正朝着屏风内看了过去。 芙蓉帐内,那纤细的影子恰好也扭了头,隔着屏风,款款望了过来。
第074章 第 74 章 朱漆危栏外, 水云空流。 两人隔着一道朦朦胧胧的水墨屏风,画上几枝伸展的雪梅底下,两个小儿围着一个双耳壶。 豆大的烛火摇曳在床头矮几前, 一看清屏风上映出的是一道娇柔女儿的身影。 秦陌一下别过了脸。 饶是隔着一道屏风,对方毕竟坐在了床榻上,他无心冒犯, 即刻垂下了眸眼, 非礼勿视, 干咳了声,安抚道:“姑娘不必惊忧,在下是官兵。” 他的声音冷冷清清,听来是年轻男子,却有经年的官威积压,不急不徐的语气中, 给人一种沉稳的安定感。 屏风之后,那纤细的身影略有一瞬间的僵滞。 秦陌沉着嗓子续道:“商船遭到了水匪袭击, 我们正在清剿,姑娘只需待在屋中, 便可安然无恙。” 只见对方静默了片刻, 缓缓点了下头。 转而, 窗外的男人脚步声挪动, 转身下楼前,目光落了眼那空荡荡的窗台上。 伴随着一阵飞身下瓦的轻快动静,那颀长身影带起的短风漏进窗台, 携来了他最后留下的, 一句略有头疼的声音。 “这窗户,我会赔的。” 芙蓉帐内的身影愣怔了下, 听着那趋渐离去的脚步声,略一歪头,从屏风后,探出了一双澄澈的琉璃眼眸。 只见她特意寻名匠精心打造的六菱彩色雕花窗,转眼就只剩下半扇了。 -- 夜色如墨,漆黑一片的天空上,月光受到来回路过的云层遮挡,忽明忽暗了许久,终于拨开了云层,斜斜将银光洒在了船板上。 船顶四角的银铃,仍在风中时不时摇曳轻响。 水道上,喧哗声逐渐落了下来。 商船临时停靠在了岸边。 秦陌下岸收拾残局,不少商户从船舱走出,经历了一晚上的提心吊胆,好在有惊无险,他们大大舒了口气,纷纷上前,向他拱手作揖。 秦陌礼貌颔首,一开始并没有将心思留意在他们的恭维话上,问及姓名,也只道是江苏衙门领俸打工的一位无名小卒。 秦陌站在船前,仔细听着士兵汇报水里与岸上的伤亡。 直至那跑堂笑吟吟走上前来,道是他家东家十分感谢他今日的出手相助,有意请他上船吃一杯酒。 秦陌婉言拒绝,头也未转,只道:“分内之事,不必记挂。” “真的不必?” 一道十分清越的嗓音忽而从背后响起。 秦陌猝不及防回首,只见那挡在屏风后无声的人儿,此时正迈着莲步,提裙走下船来,脆生生的语气中,携着一抹熟悉的天然笑意,“那我该怎么同你商量我那窗户的赔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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