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秦陌应承了兰殊交代的事,转眼踩塌了地板,甚为担心她误会自己是心不甘情不愿,拿她的屋子撒气。 兰殊走进书房一看,只见秦陌在那坏掉的地板里,翻出了一个长长的檀木盒子,但一打开,里面是空的。 秦陌问道:“这曾放的是兵器吗?” 这般尺寸的盒子,除了刀枪棍棒,秦陌一时间真没想出别的什么。 兰殊摇头,睨了他一眼道:“我爹爹从不与人结仇,在书房藏兵器做什么?”她轻抚了一下盒面,思绪被回忆填满,“这里放着的,是他生平收到的第一把万民伞。” 兰殊小时候最喜欢黏在爹爹身边,爹爹总是很忙,但对她很有耐心,她平常来往最多的,就是这间书房,她也见过他,坐在案几前,抚摸这把伞的模样。 “我没有见到里面有伞。”秦陌摆手作清白状。 “在弘儿出生的时候,他就将伞给了灵隐寺里的一位高僧,作为给弘儿添福的贡物。” 万民伞有数以万计的百姓留名,其中蕴含了一笔厚重的感恩敬重之情,的确是积攒功德的福物。 而能得到百姓赠予万民伞的人,定然是一个广受爱戴的好官。 秦陌望着那空空的匣子,不由就回想起了管事口中,那位拦轿递状书的少年。 不知为何,当管事一说出“小白”二字,秦陌脑海里最先浮现出的,便是兰殊的父亲,名叫崔墨白。 一提到崔墨白,秦陌心中便是层层的谜团。 这个在卷宗里抹去的人,就像抓不住沈衡的把柄一样,令他充满了疑惑。 而这种迷惑感,总叫他有一种关联的感觉,是他两世纵横官场数十载的,直觉。 秦陌不由问道:“朱朱,岳父以前可认识沈衡沈太师?” 兰殊立即斥道:“不许乱喊!” 秦陌唇角抿直道:“二姑娘,行吧?” “我爹爹你也不许乱喊。” 秦陌只得纠正:“伯父。” 兰殊满意地松了眉梢,虽不解他为何这么问,但想到他最近在查沈珉,许是有什么线索关联,便细细回忆了一下,摇头道:“爹爹很少把公事带回家,我那时年纪也小,并不知道他在朝野的关系人脉。沈太师远在京中,也从未来过家中拜访。” “你再仔细想想,伯父以前有没有外号,叫小白?” “谁敢喊他小白,他可是抚台,当地最大的官。”兰殊嘟囔了句。 这一声下意识的嘟囔,令秦陌从她不满的语气中,觉察出了一丝隐含的自豪。 上回她在观前说他是大奸臣,秦陌原以为她心中对父亲有怨,气恼他一时失足,害得他们家破人亡。 可这一刻,他忽而觉得,她在心里,其实很敬爱她的父亲。 兰殊又思忖了片刻,“我确实不知他是否认识沈太师。不过我每年过年,都会收到一个来自京城的压岁大红封,爹爹说,是他的恩师给的。” 只是她从未见过这位恩师的模样,也不知他的姓名。 “怎么了?”兰殊问道。 秦陌沉吟片刻,诚恳地看向了她,“可以告诉我,伯父到底因何落罪吗?” 虽然卷宗上只言片语都没留下,秦陌后来也曾问过兰姈启儿他们,他们也只知朝廷给的罪名是渎职。 可秦陌隐隐感觉,兰殊是知情的。 兰殊垂首凝着那空空的万民伞匣子看了许久,最终将它捧起,放到了书架上头,淡漠道:“这重要吗?错了便是错了,更何况,人也已经不在了,纠结这些,毫无意义。” 秦陌道:“你觉得他有罪吗?” 秦陌只是从她伤感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对于朝廷处决的不甘。 可当他问出这句话时,她眸光一顿,先看了他一眼。 那双澄澈的琉璃眼眸,闪过了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源于内心深处的纠结与困顿,以及一抹微不可察的,内疚。 兰殊凝望着他,几不可闻地红了眼眶,没有回答。 秦陌见她难过,登时悔恨自己一时多嘴,惹出了她一番愁肠。 他不由伸出手,想去抚慰她的脑袋。 兰殊毫不留情地截下了他的手,瞪了他一眼,转而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袖口上。 兰殊疑惑道:“你这里怎么了?” 他的袖口边角处,似是被刀锋狠狠划了一下,破开了一道明显的口子。 秦陌收回了手,先温声道了句无碍,而后解释他今天发现踩坏了木板,怕她生气,以为他故意搞破坏,就想着自己出去寻材料,把它悄无声息地修回去。 不想路上遇到了刺客,打了一架,就把修木板的事耽误了,他只好乖乖在门口等她回来,挨批。 “你怎么这么招人恨,什么刺客追你追到了这儿?” 秦陌迟疑了会,拿出了一方布料,展开给她看道:“一个有这样图腾的组织。” 兰殊打眼一瞧,发现是只很特别的鸟。 “这是西域一个亡国的图腾。你以后要是看到有人身上有这个,记得立刻绕道。” “我和他们无冤无仇的,我怕什么。”兰殊不由笑了笑,“只是,我好像见过这个花纹。” 秦陌的眉梢一凛,“你见过?” 兰殊方才第一眼看见这个图腾时,脑海中好似闪过了一支类似这样三尾的雀钗,可她却不太记得,是谁头上戴的了。 兰殊蹙起蛾眉,仔细想了想,摇头,“也可能是我看花眼了。” 大周女子盘发,头上均会佩戴钗环,花类鸟类的样式最是常见,即使这鸟儿的造型不同,乍一看,也不易在琳琅满目的头钗中,区分出来。 兰殊同秦陌下意识说了句小心。 秦陌勾起唇角,蹬鼻子上脸道:“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出门带上我,你们人多势众的,对方自然就没有可乘之机了。” 兰殊呵地笑了声,“正是因为您处境如此危险,更不适宜出门。”她从旁边拿来一本砖头厚的书,塞到了他手上,“不然这样,你就待在家里,帮我翻译一下我这些书籍?我可以付工钱给你,市面上什么价,我双倍给你。” 秦陌咬牙切齿道:“我要的是钱吗?” “我除了钱,别的没有。” 秦陌恨声,“二姑娘一定要同我装傻充愣?” “是你先对我装聋作哑的。”兰殊斥道,“都拒绝你多少次了。” 秦陌不想和她讨论这个话题,转移话茬说自己给她做了新的糕点,还在厨房的蒸笼里放着。 “新的糕点?” “杭州本地的藕糕和龙井糕。我试着做了下。” “这个我今天和师兄在酒楼吃过了。” 邵文祁果然又去找她了。 秦陌将书朝着桌前一放,说什么明天都要和她一块出门。 他激将道:“你们要做什么,不能带上我?” 兰殊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做什么,都不好带上你。” 秦陌眉眼一沉。 兰殊又把书放回了他手上,“你就好好在家译书,顺便好好想一想,你到底有没有和卢四哥哥有过什么,好给我一个彻底回绝你的机会。” 秦陌猛地噎了一下。 “反正我是绝对不要别人碰过的男人,我、嫌、脏。”兰殊字字诛心,甚至拍了拍他的肩膀,似笑非笑,“所以,你先把你自己掂量清楚了,再来我跟前耍无赖吧。” 秦陌:“......” -- 接下来的好几天,秦陌都被兰殊摁在了书房做译文,好几次望见她离去的背影,都恨不得起身追出去。 耳畔边一下回荡起她此前说过“掂量自己”的话,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他终是,终是害怕她厌恶他。 秦陌坐在桌前,忍不住捶了捶自己的太阳穴。 秦子彦啊秦子彦,你到底有没有背叛过她? 你真的,让我好被动。 秦陌恼恨地朝着椅背一靠,一个用力过头,撞到案几后头的书架上,掉了好几副画轴下来。 秦陌捡起来一看,发现都是兰殊信手的写生,便将它们一卷卷挂在了案几前,呆呆看了良久。 他已有数日秉烛在此,倚在椅上出神,不由阖眸,打了个盹。 便是这么一瞬间,秦陌入了一个梦,犹如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里,他又遇到了另一幅画。 不过,那却是一幅假画。 梦境中,兰殊在他二十岁生辰的时候,花尽心血,撒出天罗地网,为他搜寻了一幅他一直想要的名画,《江海夜宴图》。 结果,却遭了哄骗,买了幅假画回来。 那晚他回到家,只见她抱着双臂,蹲在床上不停地流泪。 兰殊悔恨莫及,一个劲骂自己太笨,竟然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简直要没脸活下去了。 他怎么哄都哄不好,只能妥协问她,“到底要我说什么,你才肯放过你自己?” 兰殊吸了吸鼻子,看他一眼,忍不住拱了他的手臂,“你会不会安慰人啊,这种情况下当然要和我说一件你做过的类似蠢事,让我心里平衡一些。” “......我怎么可能会犯这种错误。” 兰殊瞪了他一下,哇地一下,哭得更凶了,甚至狠狠捶了他一拳。 他又是想笑又是怜惜,无语凝噎了会,把她圈在了怀里道:“.......我年少的时候,曾认错过一个很重要的人。因此还在某些认知上迷糊了好几年,蛮重要的一些认知。后来幡然醒悟,也被自己蠢到恨不得一头撞死。” “那你怎么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兰殊一本正经质问。 他顿似怔了片刻,忍不住嗤笑地捏了捏她的脸,“因为有错的,就有对的。总要活下来,好好对待对的。” “可我找不到那幅对的画在哪,我要是找得到,就不会买到错的了。还买了那么贵!”兰殊哇哇大哭道。 “总会出现的。大不了到时候我给你买,跟你换假的那幅,成不?” 女儿家好似一下觉得自己没那么亏了,心头宽了两分,好奇问道:“那你认错的那个人,后来知道你认错了吗,是什么反应?有没有嘲笑你?” 他盯着她清澈的眼睛看,“......我没告诉她,如果我告诉她,她铁定会嘲笑我,我能活多久,她就能笑话多久。” 兰殊一下来了兴致,弯眸笑了起来,挽着他手臂道:“那你告诉我好不好,跟我说说具体呗,我保证比那人少笑话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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