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李乾也并不知情。 秦陌眉宇紧蹙,只得往前靠近了点,像幼时般拉住了他的衣袖,沉吟良久,终还是提出了口,“哥,我想看禁卷。” 窥看先皇秘辛,绝不是什么心怀敬意的举止。 秦陌以为说服李乾,要耗费很大的口舌。 李乾却深深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问道:“你刚刚那般问我。你想看的,是不是就是隆庆十八年的禁卷?” 秦陌的沉默,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李乾并没有如他所料的讶然,激烈反对,反而默然了会,叹息道:“想不到,还真的会有这么一天。” 秦陌犹疑地看了他一眼,李乾娓娓道来。 隆庆帝崩逝那日,曾特地拉着李乾到了床前,同他交代,倘若日后有朝一日,子彦回来了,想查隆庆十八年发生的事,提出要看禁卷,你记得答应他。 当时,隆庆帝从枕下拿出了一把钥匙,放到了他手上,嘱咐他,除非子彦提出要看,否则不可擅动。 李乾并不明白隆庆帝所指,听着他剧烈的咳嗽,只能擦着眼泪答应。 李乾将钥匙从橱柜中取出,递给了秦陌,“那份卷宗虽列为禁卷,却并没有随父皇埋入皇陵,一直都在大理寺保管机密要件的密室里。” 秦陌接过钥匙,不由回想起隆庆帝小时候把他抱在怀里掂重量的情形。 大周北伐战败,秦陌成为了受害者之一。 隆庆帝被迫送外甥替独子出塞,何尝心里不疼。 战士无过错,百姓亦无过错,而他斩崔墨白的是非对错,隆庆帝心中觉得最有资格评判他的人,当是秦陌。 他自知对不住这个外甥。 只是为何隆庆帝猜想有朝一日秦陌可能会想知情,大抵是心中预料,他若归来,必然会是坚定不移的主战派。 大周未来,主战与主和,必当还会纷争不断。 然隆庆帝是否察觉出当年战败一事,与主和派恐有关联,秦陌已无从得知。 -- 当秦陌拿着钥匙推开了大理寺密室的石门,兰殊也迈上了回京的船板。 年十六,秦陌他们启程离开没多久,朝廷一开工,户部即刻遣八百里加急,往临安颁发下来了一道召令。 赈灾贪污一事已尽数查清,户部的新任尚书当年受过公孙霖的举荐之恩,年前收到公孙霖千里之外寄回来的书信,知晓了崔二姑娘在杭州的举措。 尚书大人即刻吩咐主簿带着众人敲上算盘,将兰殊的计划仔细估算了一遍,虽有风险,却确实可行。 加上公孙先生的美言与赞誉,尚书大人有意支持兰殊的举措,决定将兰殊替朝廷出资的那一大笔赈灾款,以批款给兰殊实现同里小镇变革的形式,弥补给她,并将这场变革,重新规划回了朝廷给予厚望的拨款项目。 兰殊重新得到了皇商的竞选权,户部召令,要她即刻启程回京,交出一份她对于同里小镇五年规划的呈文。 并非不信任她,只是那么大一笔款项落在了她手里,朝廷心中总是要有个数的。 自在码头同秦陌作别,兰殊对于当年之事的疑惑,就一直在心中挥散不去。 揭开伤疤,断然是灼心之痛。可她也很想知道,爹爹之死,是否真的另有隐情。 思来想去,兰殊还是决定回一趟长安。户部的召令一来,她便留下银裳等人指导村民在开春将桑苗种上,自己即刻启程回了京。 一入城门,兰殊赶了个大早,先上了一趟户部,将同里小镇的一应事项,尽数交代清楚。 从户部出来后,她望了眼万里无云的天空,命车夫带她前往了玉清观,中途恰好遇到了兰姈,挽着篮子,也正要去上香。 兰姈一开始见到她,面露惊诧,听了她重得皇商竞选资格的好消息,打心里为她高兴。 兰殊跪在蒲团上,对着爹爹的牌位呆了许久。 兰姈点上香火,来到了她旁边,和颜道:“怎么不把你在杭州干下的大事,同爹爹汇报一下?他听了肯定会引你为傲的。” 兰殊沉吟了会,笑道:“娘亲还在旁边呢,叫她听了,肯定又要骂我胆大妄为,什么事都敢出头了。” 兰姈轻点了点她的脑袋,努嘴道:“娘亲对你一直都是爱之深,责之切,心里却比我们几个,都要更疼你。” 兰殊捂了下额头,笑了笑,心里不由自主追忆起来。是啊,别人家都是严父慈母,他们家则一反常态,总是严母慈父。 但又比之旁人,更加幸福美满。 父母郎才女貌,恩爱非常,几个孩子相互打闹,感情甚笃。 却因一场惊变,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 两姐妹在玉清观上完了香。 兰姈转头又拉着她去了相国寺,说自己好不容易求到了一条在正厅大佛眼皮子底下的顶带穗子。 想把她的名字写上去。 兰殊笑道:“那穗子千金难求,你不写姐夫,不怕他吃醋吗?” 兰姈瞥她一眼,“他比你安分多了,孩子也比你听话,整天也都在我眼皮底下转悠,看得到,管得着。唯独你,不让我省心。只能叫神明,多帮我照看着点。” 兰殊一点儿也不愿同秃驴打交道,可也不想扫姐姐的兴致。兰姈将她生拉硬拽到了相国寺,一进庙宇,便同大师提供了兰殊的生辰八字。 那监寺的大师却轻皱眉宇,双手合十道:“崔二姑娘的名字,早已在台上供着了。” 两个兰面面相觑,皆是吃惊。 兰殊跟随大师走到了大佛眼底的台前,仰头遥遥一望,果真发现了自己的名讳。 底下注明上供的日期,竟是庆元一年,迄今已有七年。 大师拿来了上供的功德簿子,翻到记载她名讳的那页,七年,每年那位供奉者前来捐功德,大师都会让他重新写出今年的祈愿。 而他每年写的,都是同样的四个字。 寿比南山。 大师微笑解释道:“贫僧一开始看到这句话,原还以为这盏灯,供的是一位老人。” 今日始知,竟是个年轻的姑娘。 兰殊看着那簿上熟悉的字迹,眼眶稍红,一时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这样祝福老年人的词汇,总感觉像是故意的揶揄。 兰殊都能想象出当年的少年,站在佛像前,对着簿子稍一思忖,提笔落下这词时,唇角浮起的那抹吝啬少见的笑意。 而这样的揶揄,从年少至长大成人,他自己悄悄写了七年。 兰殊凝着那“庆元一年”看了许久许久。 “我感觉你好像对长寿有执念。” “如果我有九两,你有一两,我们合一块就是十。” “我拉着你走上去,应该能给你添点重量。” 那个牵她走上了长寿坡的少年,在同样的那年,听闻这相国寺大佛前的穗子,也是一等一的灵物。 费尽心思,求得一缕。 这样常伴青灯古佛,就在佛祖眼皮底下盯着的圣物,旁人都巴不得写上自个的名字,恳求佛祖庇护自己。 而他二话不说,提笔落下了她的姓名。 我对佛祖别无所求,只愿他保你一生,平安顺遂。
第113章 第 113 章 兰姈探首看向了那功德簿子上的字迹, 大气不失清隽,应是出自一名儿郎手上,甚至能从他每年愈发沉稳的笔锋中, 看出他心境的一种长大成熟。 只是一过经年,他年岁渐长,愿望始终如初。 兰姈隐隐猜出了这人是谁, 转过眸, 正想同兰殊开口, 只见那厚厚的功德簿子上,骤然落下了两滴泪水。 兰殊一吸鼻尖,连忙擦了擦眼角,将簿子还给大师,以免再度溅坏了上头的纸张。 兰姈诧异地环上了兰殊的肩膀,轻拍了拍她的肩背抚慰, “这是怎么了?” 兰殊摇头摁了摁眼眶,苦笑道:“发现了一个大傻瓜。” 兰殊抬首朝着那垂直的穗子望去, 不由想起邵文祁那挂了满树的姻缘牌。 师兄忙活大半天,都知道暗示她去发现他的心思, 避免一番心血白费。 秦子彦却笨的很, 这么多年, 从没想过告诉她。 就好像只要她过得好, 知不知道无所谓。 兰姈叹息道:“当年你俩和离,你说他不喜欢你。如今看来,只是年少太含蓄。” “好在现儿也不算晚,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兰姈问道。 兰殊沉吟良久, 道:“我不值当的。” 她不当值得他这么多年的牵挂的...... 兰殊原以为秦陌是个断袖,原以为他对不起她, 原以为自己上辈子救了他一命,这一世在他这儿借点权势,保护家人,怎么也谈不上过分了些。 她原以为自己是在同秦陌化干戈为玉帛,可当她逐渐醒悟出前世另有隐情,如今回想,只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何其自私。 如果秦陌没有背叛过她,这一世,他一开始,也只是个毫不知情的懵懂少年。 她明明在前世就已经知晓了是爹爹害他出塞作质,导致他性情大变。她还是利用了他。 甚至,还口口声声要同他做朋友。 她就不想想,即便她想同秦陌和解,那他就一定会愿意吗? 那柄伴随他出塞的匕首至今还在他床头放着,他又何曾,说过原谅爹爹的话? 她却还在他年少无知的情况下,令他有了庇护她一辈子的想法。 试问,兰殊如何承得起? 兰姈一时不解她此言何意,握着她的肩膀,皱眉斥道:“胡说什么?殊儿值得世上最好的东西。” 她望了眼那功德簿子,“何况王爷他是真心喜欢你的。” 连他们这些旁观者,都深刻感受到了。 兰殊眼眶湿润,只摇头笑了笑。 那只是他还不知晓她是谁的女儿,如今他全然已经知情,当不会再选她了。 兰殊心想。 -- 兰殊从相国寺出来,便与兰姈分了道。大半年没回京,她想去趟崔府,探望一下老太公。 兰姈道了声也好,犹记得她上回去看望他老人家,他还念叨兰殊来着。 兰殊笑了笑,“我现在就亲自去让他念叨。” 她目送姐姐提裙上车,并没有告诉兰姈,她去找太爷爷,是为了询问当年爹爹与沈太师的关系。 姐姐与弟弟们对于爹爹的事情均不知情,兰殊也不想惹得家里更多人伤心。 她总想着自己一个人承担下所有的难过,却不知一些终该浮出的真相,是瞒不住的。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82 首页 上一页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