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前的桃花凋零散落,屋中沉闷的女儿啜泣声听来是如此绝望,犹如一块块尖锐的磐石,反复砸在了兰殊的心口上。 兰殊的脚步不由停滞,再也走不动道。 她怔怔站在了院外,望着那雕花门栏后,光影映照下,女儿扑地啼哭的身影。 银裳随在她身旁,见状忍不住低喃道:“圣人不是最疼爱小公主的吗?竟软禁了她......平日那些无微不至的关怀疼爱,难不成都是假的吗?” 如何会是假的呢? 可兰殊也说不出驳斥帝王无情的话。 银裳听昌宁哭得碎人心肝,不由有些哀叹道:“大周也不是只有小公主这么一个天家女,赭禾王为何非要选她呢,明明公主已有了心上人......拆散别人有什么好,不如答应换人,多得些银钱好处,不是更实在吗?” 兰殊勉强牵出了一个黯淡的笑容,回首道:“傻银裳,这世上能用钱解决的事,还能叫事吗?” 赭禾执意求娶昌宁,图的从不是嫡长公主的丰厚嫁妆,而是大周最中心的皇室权贵与她血脉相连,情深意重。 那是金银买不来的。 风簌簌而过,吹卷着地上粉红的残花,和着小姑娘的恸哭声,拂过兰殊的脸庞。 一股莫名的潮湿感蔓延而入,浸得她心底连带着一片冰凉。 银裳忍不住哀叹道:“就没有人能帮帮小公主吗?” 没有吗...... 她不就在这吗? 兰殊怔怔失了神,沉吟了许久,眼底忽而闪过了一丝决然。 她微微扭头,俯在银裳耳边,沉默了片刻,似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坚定而清晰地道:“你去薛府找暮暮,就说我有急事请她帮忙,让她和朝朝明日亥时,一定来老地方见我。” 而后,兰殊打起精神,唇角衔起了一抹温和笑意,提着食盒,款款朝着那一群看守的侍卫走了去...... -- 夜凉如水,一轮明月高挂空中,文昌侯府,一派寂静。 傅廉坐在长廊上,手中握了一壶酒坛,仰头望向了溶溶的月色,蓦然回想起第一次遇见昌宁的场景。 傅父戎马一生,死在了最前线,追封文昌侯,配享太庙。 子承父业,傅廉披孝入宫,替父领旨谢恩。 不过九岁就已是金尊玉贵的小侯爷,多少人羡慕不来的福气。章肃长公主怜他父母双亡,还决议将他养在宫中,做太子陪读。 傅廉跟随内侍来到太子宫中,最先见到的却不是太子殿下,而是在门口罚跪的昌宁。 她最近不知从哪学会了泻药的制法,使在了平日最爱打她手板的帝师身上。 帝师齐国公仍在厕房里蹲着,太子殿下头疼得不行,不得不罚她作惩。 昌宁那时才六岁,扎着三髻娃娃头,跪得十分板正,大有知错已改的乖巧模样。 远远听见后方传来了脚步声,她好奇地回过头,便紧紧盯着傅廉身上的孝衣看。 傅廉幼年失怙,心中哀痛,也怕被人取笑没爹没娘,见她怔怔望着他,环手握臂,挡了挡自己身上的麻服。 昌宁呆了会,道:“这个哥哥身上的这件衣服,我也穿过。” “你的爹爹娘娘,也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吗?” 那天,太子殿下侍奉于帝师床头赔罪,无暇见他,他陪着昌宁待在了廊下,眺望天上的繁星。 后来,昌宁经常约他一起看星星。 她说地上的人儿那么多,他们要扎堆,才更好被天上的人看见。 可后来有一天,他牵来两匹小马,正准备带她去山顶看星星。昌宁这时已经随着李乾搬入了东宫,远远看见他,扭头却要跑。 他比她大了三岁,早已长成了身高腿长的少年郎,不一会就在拱门前逮住了她,“你跑什么?” 昌宁的眼眸慌乱,觑他一眼,忙着掩袖,将自己的脸蛋一挡:“安嬷嬷说我与小傅哥哥都长大了,男女有别,我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老粘着你,找你玩,会被笑话的。” 傅廉心口一滞,哪里舍得不见她,辩驳道:“她不让你来找我,那我来找你总可以吧?” 昌宁摇了摇头,“也不行。你以后不能再随便来找我了,对我的女子闺誉不好,我以后还要嫁人的。” 嫁人。 傅廉当时听她嘴里说出这两个字,不知怎得,心里骤然就不舒服起来。 他在集市上见过不少新娘子出嫁的场面,大红大紫的,又好看又喜庆,但若要他像那些送亲的人一般,把她塞上花轿,送给一个别的男人。 傅廉不愿意,也不喜欢。 他一把扯下她挡在脸前的袖衣,正正注视着她,“那只要我不以来找你的名义和你玩,是不是就不会损你的名誉了?” 昌宁的眼眸亮了起来,“还可以这样吗?” 而后,她便在东宫新选拔进来的那一批侍卫里,看到了傅廉的身影。 他带了一包她最爱吃的腌梅子,大摇大摆地来到了她门前,“我是来上值的,名正言顺出入东宫,这下你没话说了吧?” 昌宁轻哼了声,唇畔衔笑,就要抢他手上的梅子。 他扬手不给,两人打打闹闹,连连的笑语,再度响彻了东宫的梁檐。 文昌侯府,夜深人静。 傅廉仰头又灌了一口酒,府中的老仆忽而破例上前打扰,却说有客来访。 傅廉心里闪过一丝疑窦,不解道:“这么晚了,是谁还来寻我?” “是薛家的副游使大人,薛长昭。” -- 这一日,白日里下了场密密麻麻的细雨,眼下雨势已停,空气中却悬浮着层层的薄雾,缠绵缭绕,五米开外,叫人看不清晰。 暮色四合,院门口的守卫远远看见兰殊的身影从夜雾中逐渐靠近,连相抱拳作揖,“世子妃。” 兰殊唇角衔笑,再度将手上提着的食盒递与他们。 兰殊这些天一直都会来院里探望公主,把守的侍卫几乎成了习惯。她每次还会给他们带一些精致的糕点吃食慰劳他们,那些吃食色香味俱全,侍卫们感激不尽,见她如见了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 屋内已经亮起了通明的灯火,昌宁正坐在桌前,抄录孤本药方。 作为大周嫡公主,太医院里珍藏的古籍珍本,她可以随便翻录,可一旦远嫁和亲,这些东西便不再是她想见便能见的了。 “也不知道去了高句丽,我还能不能继续学医?”昌宁蘸了蘸笔墨,笑容间,夹杂着一丝苦意,“不过师父他云游四海,总会有机会来看我的吧。” 兰殊站在她身旁,帮她磨墨的动作一停,沉吟片刻,“公主真的愿意去和亲了?” 昌宁执笔的手一顿,又笑了下,“便是不愿,又能如何?” “我是公主,锦衣玉食是我的命,政治联姻也是我的命。” 兰殊挽着袖子,握着墨锭在砚上转圈,默然良久,轻声问:“如果这条路一定通向死亡,你还信命吗?” 昌宁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是那般清澈无辜,叫兰殊心口不由大恸,恨不得将前世的一切全盘托出。 可转念一想,又怕昌宁只会觉得她失了心疯,无法再信任她。 兰殊沉吟道:“光靠利益维持的政治联盟,何来稳当?如若届时大周与高句丽反目成仇,兵临城下,你又当如何决断?” 昌宁思忖了许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现儿连及笄都还没有的小姑娘,如何会知道自己以后的选择呢。 又如何能设想出,自己毅然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的画面。 她嫩的就像树上刚打出来的花苞儿,叫人怎么舍得,把她当柴火一般烧掉。 兰殊蓦然将墨锭放下,伸手将昌宁眼前的珍本一阖。 昌宁疑窦抬首,门口,忽而传来了一阵阵倒地之声。 昌宁目露惊色,从桌前犹疑地站起身,望了眼半阖的支摘窗外,只见把守的侍卫们,个个昏迷在了门前。 兰殊托起灯笼,吹灭了桌上的灯火,拽过她的手,“跟我走!” -- 通往后门的长廊上,夜雾弥漫,巡逻的侍卫刚走过,两道纤细的身影,一前一后从旁边的假山溜了出来。 兰殊见人影离去,拽着昌宁在廊上快速逃跑,“细软和地图我叫暮暮放在车里了,一路上接应的人俱已安排好,都是朝朝的亲信,一定会掩护好你们,不用担心。” 昌宁握紧她的手,刹住了脚步。 小姑娘一双单纯的眼眸里布满了慌乱,失声张了张嘴,兰殊反握住她的手,先开口道:“你不是一直说,想去罗马见识一些更加精湛的医术吗?” 兰殊坚定而期许地将她望着,“我把那副地图送你了,就放在车垫下面,路线也画了出来,去看,去学。” 昌宁眼眶一下通红起来,“我若是跑了,嫂嫂你怎么办?” “你走得越快,我才越不可能被发现。我在食盒里放的迷药无色无味,太医查不出来。等你安全离去,我会回到你屋里,假装同侍卫一样着了道,昏迷不醒,不会有人怀疑到我头上。”兰殊道。 昌宁犹疑道:“可大周需要和高句丽联盟,我怎可为一己之私......” 兰殊打断了她,“联盟明明有很多种办法,只因你是最便捷的,他们才懒得再去细想别的。人都是省事利己的,你在这,只有一种选择,你走了,才能生出另一种选择。” 昌宁蓦然睁大了眼,不由失声半晌。 兰殊拉着她奔向了后院的小门,走到门前,兰殊见昌宁面色仍在犹疑,握住了她的双肩,佯作坚定道:“别怕,这事我同你表哥通过气了,他已经想到了办法解决,叫你先跑,就是为了后面他有操作的空间。” 兰殊拿出了门钥匙,“跑了就别回来,回来你就是告发了我,我也不会承认的。” 门扉一开,只见傅廉定定站在了门外,面色微凝,抬首同昌宁四目交汇,两人皆是一瞬的滞然,心口颤动。 那日夜晚,薛长昭将兰殊的计划告知傅廉,傅廉犹豫了许久许久,“傅某孑然一身,不足为惜......可是宁宁她金枝玉叶,我怕她不能受飘零之苦......” 薛长昭直接道:“明夜三更,东宫后二门。” “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小侯爷,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门廊前,兰殊将昌宁推入了傅廉怀中,“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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