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早晨离开时,窥见宅门上留有干涸的血迹,无不惆怅,寻了只锦盒,郑重其事地将香囊放入其中,又磨墨而书,认真写下几句敬谢不敏的还物之言附上,最后唤来画彩,“帮我跑一趟吧,去澈园,将锦盒交到二殿下的手里。” 画彩迅速去办。焦侃云心以为昨夜那一遭必然教楼庭柘十分清楚地晓得了她的心意,退还赠物无可厚非,从此他将情爱之事划清,她才好跟他谈正事,或许还能说一说授官之事。 难得不用去吏部办公,又解决了心头大患,焦侃云躺在院中晒太阳。 没想到再见到画彩回来,她手中仍是捧着那只锦盒,且神色十分慌张,“小姐,二殿下说,这么贵重的东西,要你亲自去还,否则一律视为拿造假之物糊弄。” 焦侃云再度被楼庭柘气笑,“他有病吧?” 没想到画彩点点头,“二殿下确实生病了,澈园的人说,不知为何,昨夜二殿下回来便发热高烧,半夜还吐了一次血,直接吩咐澈园闭门谢客,封锁消息。但听说奴婢来,二殿下仍是见了,奴婢说明来意后……隔着帐帘都感觉到二殿下的脸阴沉下去,他跟奴婢说:” 画彩模仿着楼庭柘虚弱而渗人的语气:“让她亲自来。” 焦侃云蹙眉,“没空…”实则是心虚,她没想到昨夜的打击这么大,楼庭柘身强体健到大冬天也不好好穿衣服的人居然会高烧吐血,“让他好生休息吧,别折腾我了。” 画彩立即冷笑了一下,依旧是模仿着楼庭柘的语气,明显是猜到她的回答:“那我亲自去。” 焦侃云叹了口气,躺倒在摇椅中摆手说:“过几日吧,他不是生病吗?让他歇息歇息,我怕他看到我,听完我说的那些不爱听的话,要被我气得病得更重。”感情无法强求,哪怕她只是说一些事实,也是徒增刺激。 画彩无奈道:“气不气不知道,二殿下听见奴婢是来还东西的,瞧着确实很难过…” 焦侃云心烦意乱,合眸问她,“你隔着帐帘,怎么看出来的?” 画彩轻声道:“二殿下在说‘她若不来就是拿造假之物糊弄’的时候,我好像……听见二殿下哭了。”仿佛是知道自己这个想见她的理由有多荒谬和卑微。 焦侃云揉揉眉心,想到虞斯说等他几日,她也不知要等在哪一日,若是因为去找楼庭柘而错过了,虞斯才是真的要哭,便叹道:“我真是一日都不得休息……帮我备马,等见过父亲,晚一些我就去。”
第78章 你不要自甘下贱。 于永益院见过父母,焦侃云留下来用午膳,二老担忧她昨日际遇,多关怀了几句。焦昌鹤猜到挟持她的人正是多罗,如今他们拿焦侃云设陷一刺忠勇侯败露,即可告知圣上,多罗入京之事,急调兵马加强巡逻搜查,列军威慑,以防再有动作。 待焦昌鹤走后,阮慈终于寻着机会,好生关心了一番焦侃云的心意,那日在国公府,她的种种神情,根本瞒不住亲娘。 焦侃云不知阮慈的态度,模棱两可地说,“我与忠勇侯确实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朝堂上对他的诸般畏惧揣测,都是圣上操控他的手段,他不是传闻中那种嗜杀成性的人,不是贪官污吏,也不是纵情滥欲的淫邪之辈,他有自己的信仰和守护,既赤诚又清白。” 阮慈感到疑惑,“那你爹为何……” “阿爹知道圣上着意操纵他,认为他的处境危险,性命易折,担心我受连累。也是忌惮他在北阖的名声,怕他将来难以自控,失手杀我。实则,前者忧虑实无必要,忠勇侯是个聪慧善谋之人,他能活得很好,哪怕深陷绝望危境,也能寻得世间微妙意趣迅速重建心态,找到转机。后者忧虑更是无稽之谈……忠勇侯杀人的手段确实凶狠,可他从未滥杀无辜,他总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才去行事的。” 阮慈支颐打量她,笑道:“我看你不像在维护好友,倒像是在维护情郎……我会在你爹面前,为你的情郎美言几句的。”她想了想,着意透露,“我虽不了解忠勇侯,却还能不了解你吗?我自然是相信绰绰的眼光。自你出生后,你爹行事便谨慎惯了,但若是你拿出同我交心这般的剖白之言撼动他的‘谨慎’,让他看到你的勇气与决心,我想,他会给忠勇侯一个机会。” 走出永益院,已至未时。焦侃云要去澈园,逃不掉侍卫的守护,一行人浩浩荡荡,寸步不离,最后还是澈园的陆管事以二殿下之令为由,将所有侍卫拦在府外,独放了焦侃云入园。 焦侃云反倒不自在,她本想在澈园府前露面,将东西交予管事就走,结果一句话都插不上,人已经被哄到了东厢。 自廊道穿来时,就有无数太医匆忙奔走,挥汗如雨,一入院落,更是人满为患,无处下脚,以帝王和贵妃对楼庭柘的宠爱,说是搬来了整个太医院都不为过,煎药者众,数不胜数的药罐中有冒不完的泡,剧烈的、苦涩的窒息感溢不出东厢,抓得焦侃云透不过气。 焦侃云低声问管家,“不是要封锁消息吗?怎么这么多人?若是他重病的消息传出去,难保不会有人趁机对他动不轨之心。” 管家轻回:“画彩姑娘来过一趟后,二殿下就说…不必封锁了,无所谓了。” 焦侃云打量满院的太医,“这些人都可靠吗?” 管家道:“陛下和娘娘发过话的。” 焦侃云看向紧闭的卧室门,并无人影晃动,“里面无人侍候?” 管家摇头叹道,“二殿下不让人进,太医亦不得法,连请脉都做不到,门倒是没有关紧,可殿下不发话,谁也不敢硬闯,只好按照昨夜症状先煎些药备着。殿下说姑娘若来了告知他,旁的一律不许扰他。请姑娘劝一劝吧。” “我对你家殿下,说话向来难听,怎么劝……”焦侃云转头看去,太医们各个面如死灰,泪眼惨然,她略微出神地想着,倘若太医交不了差,贵妃会如何,倘若楼庭柘真的因此落下顽疾,辛帝会如何……吐血,放在楼庭柘身上是多么陌生的词,“烦请你择两名太医和侍从跟着我一起进去。” 管家面露难色,犹豫一瞬后仍是照做。可当焦侃云推开那扇门时,血腥味扑鼻而来,太医与侍从皆惊惶难抑,“殿下这是又吐血了?”他们的仕途堪忧,性命更是比楼庭柘还要垂危。 楼庭柘森冷低沉的声音自深处帐帘后传来,“赐死。” 指的是违令踏入房门的人。焦侃云心底一骇,他素来阴狠,不把人命当回事,但暴戾至此,让她瞧见,仍是忍不住生出恶气,兀自压下,轻缓道:“瞧着挺神气的,还需要我专程带着太医和侍从来劝?” 满室幽生出一阵微妙的沉默。房间深处帐帘轻晃,一寸寸地拨动着空气中的苦涩。 太医与侍从抖如筛糠,管家听见房中久久没有后话,松了口气,抬手示意几人谢过焦侃云便机灵地退下。 无人跟从,焦侃云捏着锦盒,只觉烫手,这种时候,她不想和楼庭柘独处,可若转身就走,又怕满院的人性命难保,此刻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在门口踯躅片刻,焦侃云将房门大开着,终是踏了进去。 地上有一根长长的玄色缎带,自屏风后蜿蜒而出,险些将她绊倒,她皱眉捡起来,卷收着扫清前路,一边卷收,一边往屏风去,那缎带在手中越卷越多,直到站在帐帘前,缎带忽然绷直,焦侃云下意识的收拽,听得帐中传出一声闷哼,她诧然抬头,便隔着朦胧轻帐,对上楼庭柘血红的双眸。 他的脖子上死死栓缠的,正是那根由她牵引的玄色缎带。缎带边,隐约可见他自伤而留下的深红磨痕,他昨夜痛苦至极时,拿这根缎带绕颈求窒,分流痛楚。 方才他敞着玄色寝衣,倚在榻上等她,她那手劲颇大的一牵,直让浑身高热无力的他往前一匍,披散的长发垂在毫无血色的颊侧,他下意识伸出两手撑住塌沿,才没有使这牵拽的动作把虚弱的自己拉下床,如此狼狈不堪,却抬着脸,一眼不转地凝望着她。 似是觉得这幅面貌与牵狗别无二致,楼庭柘泪水涌动,冷笑着轻嘲自己,他不就是被求而不得的感情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狗么?血迹斑驳的唇缓缓掀起,他流下泪,轻声吐出两个字: “主人。” 焦侃云惊悚地松手,缎带垂落,轻舞重叠,比起楼庭柘的阴毒,她更惧怕他为情痴狂而表现出的服从,不由得心慌意乱,往后退了两步,“你不要……自甘下贱。” 她整了整心绪,将锦盒递给他,“亲自送来了,我已足够认真地在拒绝你。我不知道你究竟何时钟意我的,无论多少年,现在都是时候给这份钟意正式划个句点了。” 沉默半晌,楼庭柘伸出一只手想接锦盒,可手臂似有千金重,另一只手也难以撑住上身,他只好趴伏下去,任由上身陷在锦被中,抬眼望她许久,低声哽咽道:“焦侃云,我痛……” 焦侃云叹道:“你需要大夫。”她斟酌着,看了一眼塌边的矮凳,想将锦盒放上去,楼庭柘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他分明已无力气,却像将死之人握住救命稻草一般,钳得很紧。锦盒掉落,她的手中一凉,泪水和绸带一起聚在掌心。 帐帘不知何时被风吹得大开,窗扇狂响。焦侃云被手上的钳制带得弯着腰,震惊地俯视着楼庭柘,他将侧颊埋在她的掌心,合眸流泪,又怕她不喜,抬起脸,用袖子给她擦净,而后拧眉脉脉地望着她,声嘶力竭,“救救我……” 焦侃云缩手想退,“你不要执着了,我不知怎么救你,我做不了任何事……你也不要逼我!你需要大夫!” “不是我…”楼庭柘突然哭了起来,泪水断线,“皇兄不是我杀的,绝杀道不是我愿意雇佣,我分明试着救过他了,可为什么还是会愧疚?愧疚得睡不着,梦里都是你责罪我的样子,我愧疚得不敢告诉你,你也根本不信我……七岁那年也不是我,可我若不为我的乳母担责,她就要死了,我没有那么心善伟大,我只是讨厌你不信我,偏执地想被关禁闭,我只是一念之差在与你赌气,可后来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不是我…都不是我……为什么你从来不信我呢?” 焦侃云退缩的手滞住,她瞠然盯着楼庭柘,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些话,迟来的澄清犹如滚沸的水泼在她的心尖,教她痛缩,沸水骤凉后又抽丝散去,带走了她的神思,教她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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