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会顾左右而言他,焦侃云笑问,“那你就输了啊,侯爷在说什么?” 虞斯挑眉,“侯爷也在不承认。”这般自称,倒像学她嗔怪的口吻。 焦侃云倒吸凉气,合眸叹道:“好吧,我承认,侯爷,我方才确然有一瞬慌张。” “如此,侯爷也承认。那是平局了。”虞斯笑得星目灿然,“你我各自择选一注践诺。你先选。” 她忍不住抬头仔细打量他的瘾疹,染上绯红的眉尾,像火烧云一样,猩目微微充血,眼泪才似那鲛人垂珠,勾起的艳唇却与这眼眉共生出一副荒谬的诡异之美。鬼魅姹妖。她的心中这样点评,不禁也扬起了嘴角。 “宅院免租。”焦侃云不可能和亲爹去说,她和虞斯成了好朋友。况且,确实也没有。她心底把持着对巨贪之人的不动摇。实则,她为人兼容,若只是寻常结友互赠,稍有贪收,官场往来是难免,可虞斯贪得实在太多。 虞斯的声音幽幽传来:“我没有别的选择,绝不可能不再缠你。所以,我选择,让你随意处置。” 焦侃云饶有兴致地看过去,“好啊侯爷。” 虞斯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抹掉眼角的湿意,“倒也别太过分了,焦侃云,否则我是会伺机报复的。” “绝对不过分,是体罚,对侯爷来说,应该是举重若轻之事。”焦侃云眨了下眼,“就是有点丢脸。不过也算炫技,毕竟侯爷敬我一尺,我也会还侯爷一尺,所以,顶多算是与我免租一样……既得了便宜,又有些难为情的事吧。” 虞斯虚眸,“体罚?” 焦侃云卖了个关子,与他共议局情,细化计划后,才将具体的惩罚告知。 一刻钟后,忠勇营众都在传,侯爷好像是被案牍逼得压力太大,急需发泄,有点疯了。 不知向谁借了一杆银枪,硬生生在金玉堂外的长街上,耍了一刻钟,扎、刺、挞、抨、缠、圈、拦、拿、扑、点、拨①,教他炫了个遍。矫若游龙,身段颇佳,惹得过往百姓皆驻足观赏,风来搬了个长凳,坐在最佳席位,带头鼓掌叫好。 他知道,这是焦侃云为了弥补他那日和虞斯交手,未曾见识他用银枪的遗憾,有意促成。 只是在这夜市街头,许多不太认识勋贵的百姓掷银撒果,铜钱纷纷落落,砸在虞斯的身上,一时和戏班的杂技表演没什么区别。 明月初垂,灯火笼蛾,喧闹的市集澎湃出此起彼伏的声潮,攀向穹顶。鱼龙舞窜到长枪前也要裹一趟热闹再走,远处的火树银花,在他身后绽放,更如添彩。 焦侃云就坐在圈围外,摊贩搭起的凉棚里,隐没于暗处,喝着茶监督。撑着下颌,视线穿透人墙缝隙多看两眼,趁机将杯子甩出去一只。 就见虞斯背手拉枪一划,精准无误地把那只杯盏挑在枪尖,侧目看她,她又甩了一壶清酒飞来,他将长枪绕着劲腰旋过,换手探身,接过酒壶仰头张口,细流撞入喉咙,温软味道与舌交缠,是桃花酿。 他用指别唇一哂,一手缩枪拖过杯盏,一手倒酒,杯满酒溢,甩回焦侃云的桌前,请她共饮。 焦侃云执杯小酌一口,确是好酒。她摞了一叠酒杯,全部抛向他,要他赠饮座下。 他便照例全收,纵身跃起,枪劲揽风,一股扥入地间,扳动长杆打横,让十数杯盏在枪杆上一字排开,酒壶迅速一掠,酒水倾倒竟未落一盏,弹指逐一飞传,先手一杯赠予思晏,赠风来,赠章丘,赠阿离,赠百姓。 回眸看见焦侃云满意的神情,虞斯露齿一笑,猛地将插在地缝里的长杆往下再扳了几寸,突然松手,银枪弹起,在空中旋转画弧,百姓吃着酒,纷纷叫好。 他炫技心起,飞身接过,挽得周身烈风狂卷,高束的长发也在风中乱舞如暴瀑,身侧槐树上,为求姻缘而缠挂的红线,一时尽数被风劲拽了过去,梭向他,漫天铜钱下坠,落在他翻飞的紫色衣摆上,弹起,溅跃,碰地声如凤凰叫。凌云浩浩,荡气回肠。 “郎君,姻缘!”这红线巧合,让有心人高呼。 他脸色一红,狭起眸子忖度一瞬,便圈舞银枪,卷起飘来的无数红线,把枪往一个方向一推一送,尽数洒到了焦侃云眼前,乱缠的红线涌向她,遮住了她的面容,她满目惊艳,心头微跳。 有人要看那红线后的女子是谁,他踢枪一拿,用力往下撘出巨响,地板都被震裂,着意拉回了众人的视线,又抬了抬下巴,唤底下跃跃欲试的思晏:“一起来吗?” 就见思晏提枪飞身上场。焦侃云趁此时机已起身挪了个地,站在人群里看他俩共舞。 说好要在街市舞够一个时辰,少一刻都不行。可这厮体力确实很好,这么久了,汗也没出。 思晏的枪法受虞斯指点,两人动作几乎一致,她瞧着瘦弱,却能完全跟上虞斯的速度,行云流水之势在两人身周拨出一道风墙,赏心悦目。此刻,她屏气凝神,不甘示弱,眉间隐约有了些英气与鲜活,飒若流星。 珍珑局一作,彼此都不知事态将走向何处,今日是风声鹤唳前的狂欢,所有人都在心照不宣地释放压力。 不知过了多久,街道人影已有几分冷清,繁闹后的夜风透着些许旷怡,可也夹杂着烟火后淡淡的硝烟气味。 把枪丢给阿离,虞斯追上她去牵马的脚步,“满意吗?” 焦侃云瞥他,“还以为能看到侯爷大汗淋漓,叫苦不迭,低三下四地求我让你停下休息。” “有汗,不多。”虞斯拱起眉心,指了指胸口,“这里,因为外边太热了。但我一向践诺,你想要多久,那就有多久,我不会停下,也不会喊累。”心悸远比耗力难捱,他出汗,多半是因为处处回眸,看见焦侃云。 焦侃云和他挨得稍微近一些,就能感受到他的热意,“侯爷还是早些沐浴休息吧,风来会在暗处护我。”翻身上马,要走时,又被虞斯揪住衣袖,她垂眸,看见自己的袖间有一根红线,应该是方才掉落缠连在上边的。 虞斯用手指牵出红线,约莫有一臂长,连缠着她的衣袂,走起来卷得厉害,不曾发现。她与虞斯视线一碰,他一边紧攫住她的目光,一边用手把红线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有意当着她的面。 最后,那红线在他的手腕绕了数圈,他两指翻飞,系了个结,也知她余光可见,却依旧抬手示意她看,视线始终不挪她双目分毫,低声说道:“是我的姻缘…” 就算焦侃云管天管地,管不到别人把一根不值钱的红线绕在他自己的手上,她快被男人的小动作弄得晕头转向了,不禁失笑,“你把戏真多,当真纯情?” “当真…青楼学不到真情,我的经验告诉我,青楼大多数教给人的是:龌龊男人的背叛、凄苦女子的挣扎。”虞斯望着坐在马背上的她,满脸认真地问道:“那我的把戏有用吗?” 焦侃云不答,调转黑鱼要走,虞斯没有阻拦,只是静立了会,朝她离去的方向,慢悠悠地补了一句,“你是不是酒量不太行?脸红了。” 焦侃云咬牙,这声音不大,刚好传入她的耳中,是调侃,绝不是关心。因为…樊京权贵高官皆知,小焦大人酒量好得很! ** 六月下旬中伏始,阴气受阳气所迫藏蛰于地已久,马上要入秋了,一季三月,太子案仍未告破,宫中贵主烦不胜烦,传召虞斯入宫问话,竟数日未归。 金玉堂修好了,权贵们坐等开讲,想知道虞斯此次入宫,向来神通广大的隐笑手里有何风声可以透露。派人来催促开讲多次,仍然没有动静。 金老板忍不住到谈室外询问,“姑娘,这次有些不大一样,分明只是个闲话本子,权贵们却急得厉害。咱们是不是得提上日程了?是没有写好,还是……有了些交情,不大方便写?” “没有不方便,写好了,在择选日期。”焦侃云微叹一口气,思晏给她递了杯茶,深知她这几日已经听到此话无数次,疲于应付。 “你为什么不讲?”思晏问她。 “我在等虞斯。”焦侃云目光幽幽,“他不来,戏唱不了。” 阿离一样心急如焚,虞斯走得急,走时只说忠勇营众一切听从焦侃云的指挥,可这么多天过去了,焦侃云只是坐着等宫中传话,连她也被圣上突如其来的传召打懵了,着急忙慌地调来了许多忠勇营的人,感觉要起战一般,“侯爷会不会有危险?” 这也是思晏所担心的,她低垂着眉眼,“陛下要治他办案不力之罪?” 焦侃云轻轻摇头,“若是治罪,去的第一天就该治了。陛下留他在宫中,恐怕是要他戴罪立功。须知他要立的这一功,比他戴的罪还要恐怖。” “去北阖?”思晏微蹙眉,“不是说没有证据证明太子死于绝杀道之手吗?拿什么理由去?” 阿离说:“难道是拿刑部大牢里抓住的绝杀道杀手?北阖贼寇犯我大辛皇都?” 焦侃云摇头,“只是这样的话,刚被打得跪地求饶的北阖一定会把自己摘出去,说那是绝杀道与寿王府三女的私怨而已,他们甚至可以亲自剿拿绝杀道,送给陛下奉上诚意。 “唯有杀太子的罪名,能让圣上借口起兵,毕竟没有朝臣会相信,北阖势力不远万里谋杀辛朝的太子会只是私怨,搅乱樊京,促发夺嫡,内耗朝廷,全都可以是他们的目的,任凭他们如何奉献诚意,也摘不出去。” “可现在没有这个罪名,为何又说陛下要虞斯立功?”思晏想不明白,“还能立什么功?” 焦侃云目光一定,抬手指了指她,“服软,把你交给圣上,有了之前北门之事,陛下会照顾声誉,不会把你交给酷刑司,但会让所有高官权贵都知道,你和太子案有关,你就是关键线索,谁有本事让你开口,谁就是功臣。 “此话一放,无须陛下背负‘不在意太子案线索’的名声,反倒将动用私刑的权力给了手下想要立功的官员,你说你会落到谁的手上?” 思晏沉吟片刻,“想杀我的人手上。” 焦侃云目露赞叹,她是个聪明人,遂点点头,“大多人都会权衡,要不要沾这惹此事,唯有最想护你和最想杀你的人,才会极力地争取你。 “虞斯是前者,那么与绝杀道交易的神秘单主,就是后者。为了掩人耳目,此人或许不会杀你,会选择吓你,拿捏你的把柄,与你串供,并将此案嫁祸于他人,免一场干戈。当然,这就是那位神秘单主和圣上之间的博弈了,我们无法预料后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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