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情况不一样了。 这个真相脱口,教焦侃云知道,侍卫原本就不是来追回思晏的,而是得了圣令,要抢走思晏收押。 方才械斗之时,忠勇营众念及两相交手乃是自己这方作局骗供,且对方是圣上的人,奉命而来,因此只挡不杀。侍卫却是看不清局势,刀刀致命般,毫不手软。 这意味着,此番没有上次北门退兵那样好说话了。口舌话术,改不了陛下要抓思晏归案的心。 圣上一向在意自己的贤名,讲究名正言顺,如今在场侍卫都成了人证,足够名正言顺。 一旦思晏被收押,陛下捏着虞斯家族里万余人的性命,她倒是可以不管,可圣上绕了这么大的弯子,焦侃云不承认也得承认了,他哪里是要撕毁合约,灭一个小小的绝杀道,哪里只是为了让北阖称臣,他是报复心起,要彻底拿虞斯当屠刀,灭了北阖啊。 双方大战,边域百姓必受战火纷扰,苛捐杂税,安生庶民亦煎苦人寿矣。可他们还要因陛下寻的绝对名正言顺的理由,对他歌功颂德,因他深爱太子,缅怀太子,报百年侵扰之仇,国土不容频扰之借口,安抚自己,都是命数与天意,只怪自己不是有钱人。 父亲说他一生清正,年轻时意气风发,孤高心性,可浸淫官场数十载,见惯了诡谲风云,沉冤不雪,他亦只能看君王的眼色行事,日日如履薄冰。 后来她出生了,三四岁就被送入宫中与太子作伴,他日日惊惶,知道圣上挑不出他的错,就随意拿捏了他的软肋。自己唯恐她在宫中犯下错事,性命堪虞。可她最是争气,平安长大,收敛起犀利大胆的真性情,行事圆滑玲珑,全樊京称颂。 像极了如今的他。却一点都不像当初高头马上,踏遍京都,折枝抛赠桃花,还是意气风发探花郎的他。也不像当初为民四处奔走,抗旨不尊,直言犯上,只为将天下百姓系于心上,将自己的脑袋系于腰带上的他。 直到她以隐笑之名出世,编排恶官污吏。他发现,女儿是有骨血的。圣上以此弄权,以弱扳强,驾驭高官,他喜忧参半,对妻子说不要再将那些事告诉她,可分明只要自己不说,一切便没有差错。他是迫于帝王威压,却也是自欺欺人,分明心潮澎湃地支持着她。 又直到太子死去,他发现,女儿亦有折枝抛桃花,赠遍天下的意气风发。也发现,自己变了这么多,却依旧坚守清正,是因为自己同样热血未凉。初入官场为了什么,而今仍应如此。 她绝不能把思晏交出去,绝不。 章丘低声问,“姑娘?怎么做?” 焦侃云抹了一把脸,起身挡在思晏身前,一如在寿王府时挡在她身前那样,紧盯着面前凶悍持刀的侍卫,颤着手拿出墨印,“所有忠勇营听令,在场非我营众,全数扣押。” 话脱口,侍卫俱是震惊不已,纷纷持刀御敌,“小焦大人,你要抗旨?” “抗旨?既没完成任务,也没有回去复命,抗旨的会是你们。”她很害怕,也很紧张,但此刻若不将其扣下,忠勇营众数就会被他们所杀,思晏也会被带走,“上!” 拿了指令,忠勇营众也不再留手,一早领着另一部分军差潜藏在暗处保护焦侃云的风来更是无惧现身。 思晏这才晓得,原来方才大刀落下的千钧一发,也不过是焦侃云的幌子。焦侃云紧张惧怕是真,可怕的不是大刀,而是她没有回来。 以多制少,很快将其制服。只是厮杀起来难免有错手伤人,鲜血喷涌之事,焦侃云坐在马上,依旧被血溅了满身。 不似那日偃甲街,各有掂量,且他们彼时不敢离楼庭柘和虞斯太近,如今却是真枪实刀地交戈,有时候长刀就从她的眼前甩过去,她紧紧咬着下唇,不敢露怯,浑身都在惊惧颤抖。 阿离有些担忧地看向她:“扣押后呢?” 焦侃云毫不犹豫:“太子案关键线索虞思晏,欲逃回狼漠镇,忠勇营众偕同侍卫追捕,途遇大批绝杀道伏击暗刺,众人为保护线索不受侵害,舍身搏命,身负重伤,为躲避绝杀道搜绞,我们一行人失踪了。” 章丘恍然:好疯的女子,编话本真是随口就来啊。 “可若是不将思晏小姐交出去,还藏在姑娘身边,陛下恐怕要借机向姑娘你追责?”章丘无不担忧。 “我不会把她藏起来,相反,我会亲自护送思晏去见陛下。绝对令陛下满意。”焦侃云坚定地道:“但在送她去之前,我们要争取一些时间想办法,至少等到虞斯和我通一通气,把我们几方已知的消息全都摆出来捋一遍,否则,太被动了。” 章丘立刻领悟,当即吩咐下去,“把绝杀道的武器全都留在这里,伪造与其厮杀过的痕迹。”今日在金玉堂引起骚乱的那一批“刺客”正是他们假扮,为了迫真,焦侃云命他们打造了各式样奇怪的武器。没想到如今亦有大用。 刚好,金玉堂被“绝杀道刺客”袭击,一路追杀逃匿的思晏,最后和他们这些追捕思晏的护队打了起来,天衣无缝。 “避开人烟,找一处隐蔽但邻水的地方休息整顿,给侯爷留下一些只有他知道的记号,他会找到我们。” 阿离施展轻功,立刻去办。没多久就找到了一处荒庙,不算大,但要容纳他们百余人是够了。庙后数十来步临湖。 焦侃云想先去洗一洗脸上和脚上的血水,尤其是鞋子里,濡湿一片,极其难受,但见忠勇营的兵众们皆俯身在喝,便不好行方便了。他们如此珍视水源,自己却过去洗脸洗脚,确实够难伺候。 她无奈,回到庙前,那批侍卫被紧紧捆绑,以锁链相系,若有人动,就会发出声响,且他们受了伤,无法做多余行动,只好闭目养神,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走进庙中,阿离已升起一簇火,找了几个蒲团围坐一起。 思晏靠着供桌,眼神木讷,只盯着那火苗,脸上斑驳的泪水已干成一片红白交映的痕迹。 “你是绝杀道的?”焦侃云先开口,拿着一根树枝挑动火炭。 思晏点头,“嗯。” 她方才用刺刀的手法,远比用长枪更熟稔,“你杀过多少人?” “一个。” 这两字,远比她说“数不清”要令焦侃云沉痛得多。她喉口哽咽,也有些问不下去。她甚至觉得自己应该拿把刀捅一下权当还了。长叹一口气,她亦需要消化平复,只是太过紧急,她连悲伤怒恨的时间都没有。 章丘见势,转了话题,“如今局势堪忧,陛下必要拿捏侯爷,拿捏忠勇营,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焦侃云沉吟一会,“思晏隶属于绝杀道,思晏谋刺太子,是为北阖,还是为虞斯,这取决于虞斯出征与否。可朝堂争鸣,陛下最先想到的,是拿什么堵住悠悠之口?” 章丘道:“仍是以北阖撺结绝杀道,谋刺太子之名。” “那可选择之路就来了。”焦侃云比出四根手指,先按下一根,“虞斯若是以‘北阖撺结绝杀道谋刺太子’之名而出征,灭掉北阖回来,功成名就。那么一切都是北阖的阴谋,思晏刺杀太子之事甚至可以不用揭露出去,她能保住性命。 “次之,他若是不出征,陛下就告诉众臣,虞斯与北阖勾结,让自己的妹妹杀了太子,届时虞斯还是要出征自证,不过,走这条路,思晏这个真凶就会死。 “再次之,饶是陛下告诉诸臣,思晏杀了太子,当灭九族,虞斯依旧为了百姓不受战火之苦而选择不出征,不自证。那么,如此难以掌握,有财有兵有谋略,还心怀天下的少年将军,陛下当然会挑他罪名,直接让他去死。你选吧。” 阿离抢先说道:“那当然是选第一个!打仗我们在行,出征一次,既能保住侯爷的九族数万人,又能护思晏小姐性命。” 可她还有一根手指没有按下去,焦侃云一哂,按下道:“最次之,你们选了第一个,或是第二个。结果战败,不仅没能灭了北阖,还引来诸数外族联盟,大举入侵,举国动荡。国之不国,覆巢无卵。” 阿离一讷,“那姑娘有何高见?” “不选。” 章丘亦有些疑惑,“如何不选?” “缓兵之策,便是不选。” “那当如何缓兵?” 焦侃云缓缓摇头,“我只知,若有更重要的事,挡在出征前面,比太子案重要,让陛下不得不将战事放置一边,就是缓兵。” 几人纷纷陷入沉默,正此时,堂前传来健马长嘶的声音,阿离一手拔剑一手拔刀,护在焦侃云身前,思晏亦警醒,摸出刺刀挡住焦侃云。 焦侃云一愣,却按住他们,笃定道:“我觉得,是虞斯。” 下一刻,庙门被虞斯推开,他的视线搅弄了一圈,看到思晏的那刻,几乎要喜极而泣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而后,就见焦侃云从思晏的身后站了起来,浑身是血,眼神却格外坚定熠熠。 方才他看见厮杀过的狼藉残局,提心吊胆,后来看见记号,一个猜测自心中升起,无不激动,再到这里,从前院穿进来,看见满地躺着的侍卫,但想到思晏仍是有些不放心,如今看见他们平安,虞斯只觉阴霾尽散。 焦侃云向前一步,“欢迎回来,盟友。现在,我们完完全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她清丽的脸上血迹妖艳,高束的青丝早就因策马颠簸而松散,此刻一部分垂落身后,一部分连绻于肩侧,思晏的身量比她小,所以衣衫穿在她身上,格外衬得她窈窕,可她神色中的坚定与从容,使这一切美好都没有丝毫媚意,反倒卓然飘逸,游刃有余。 她就是以这幅清逸而坚毅的姿态,把忠勇营和思晏,都替他攥在了手里!让他的九族万余人都有了一丝喘息。虞斯眉眼通红,咬着牙低声道:“焦侃云…我真想亲死你!” 险些要出哭腔了。 他目光炙热无比,让焦侃云避无可避,回敬一句,“侯爷的喜悦与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但着实没必要恩将仇报。” 虞斯忍俊不禁,立刻肃了肃容,“我这就将我在宫中与陛下的交锋尽数说与大家听。” 阿离满脸狐疑,抓着章丘追问:“侯爷刚才说什么?是不是说想亲小焦大人?” 章丘乜他,“小孩子家家问那么多做什么?还嫌事情不够紧急?” 阿离见众人谈起正事,便不再胡说此句,结果刚端坐好,又听虞斯在盘叙的空隙中专程抽身吩咐他,“去打点水来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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