蝎子合掌轻拍了两下,“小焦大人,我都有点欣赏你了。佩服你临危不乱,还能捋清楚来龙去脉,且编排出说服我的理由。若我真的惜命,恐怕已经放过你了。 “可惜你猜错,大错特错,我是亡命之徒,行尸走肉,可死可活。殿下若让我去死,我死就是了,但我依旧可以活着,不仅是活在你的脑海里,让你日夜惊惧,不敢再作乱,还可以活在很多无影无踪的地方,隐如鬼魅。还有什么要说吗?” 连死都不怕,好,她姑且想不到如何劝服了,听完蝎子的话,她已开始浑身颤抖。 可稍一动弹,银线在柔嫩的皮肤上剐蹭,手腕一丝刺疼传来,线刃冰凉,而伤口热灼,相互碰撞,她的眼眶霎时蓄满泪水,悬而未落。 几年前楼庭柘那银械绞杀犯人的画面浮现脑海:骨肉错位,鲜血淋漓。彼时她好几日难以咽食安寝,如今若是自己受一遭,怕是一辈子都要背上这重阴影。 好一个一辈子。 不行!她又急忙开口道:“我可以和你做个交易!你若听闻过我的官场名声就会知道!我最是重诺!凡有承诺之事必会应许!你今日惩治我,虽会叫我日后行事忌惮,但若是痛苦非常,让我恨意泛滥,我疯了一般报复在楼庭柘身上,岂不得不偿失? “你拿纸笔来!我写下悔书和诺辞!保证再不与他朝堂作对!就算陛下有心操控,我也一定想尽办法阳奉阴违!我愿为他所用,一生一世,绝不背叛!诺辞若写成,我即刻歃血而誓,倘或有一次违背,你再出面惩治我也不迟! “如此,你既没有伤害我,不会受到任何责罚,我也能如你所愿!至于你心中愤怒难平,我当以…当以…”以什么偿还呢?她一顿,“你身上背了不少人命吧?楼庭柘为了养你们这些死士,需要在公文册籍中大量造假,以后这就是我的活,我以此为报!” 蝎子却不轻信,“文人多狡诈,我如何信你?” 焦侃云迫使自己挤出一个自信的笑来,“这机关是楼庭柘所创,恐怕不止一个,但既然会放在这里,那么楼庭柘一定知晓有这样一个地方,找到此处也是迟早的事。你愿意听我说这么多,不就是在激我想出比你直接惩治我更好的、双赢互利的权宜之策吗?如我所言,你可以抓我一次,就可以抓我第二次!我若狡诈,你当有万种方法对付将来的我!” 她一口气说完,思路逐渐清晰,“你放开我的右手,拿纸笔,我即刻便写!写完之后给你过目,绝不欺诈!” 时辰不多了,蝎子稍加斟酌之后,笑了一下,不知是应承,还是拒绝,只握住机关榻上的一道推杆,猛地下落。 焦侃云紧闭双眼等着宣判,“你连三四丈高的滑壁都能上来,还怕抓不到我第二次吗?!” 没有等来背部切片,等来的是右手的钳制被松开,汗发于背,她长舒了一口气。 蝎子将纸笔塞到她手里,“写吧,一旦写成,便默认你我隐秘交易,若你违背诺言,将此事告诉殿下,我死前,一定拉着你。” 焦侃云点头如捣蒜,立刻提笔,握紧笔杆的手却不停颤抖。 字迹歪歪扭扭如病虫蠕爬,甚至有些糊成一片泥泞,看不清晰。 蝎子不悦地“啧”了一声。 焦侃云轻声慢语,眉宇间愁云惨淡:“没办法,我害怕…或者你直接放开我,让我平静一会,否则这就是我能写出来的最好看的字了…我是文臣,少见杀戮血腥,写成这样已是尽力。” “你想耍什么花招?”蝎子一字一顿,“很可疑。” “耍花招未免蠢笨,此时已有最好的解决之法——悔书和诺辞。若你再放开我,我俩的合作便都摆出了诚意,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再将自己陷于危险困境?”她低声惭愧道:“若硬要说耍花招,我确实是想设法,离这可怖的机关远一些。 “若非惧怕至此,也不会在处于这般劣势的时候,壮着胆子开口说这些多余的话。须知你已有了退让,我再提要求,定然会令你不悦或怀疑用心,可我还是提了,只说明我是真的惧怕此物。” 见面前的人不作答,她低声啜泣,满脸凄惶,连声音都在颤抖:“我连这里是哪都不知道,还能跑了?再说你行如鬼魅,我岂能跑得过你?你一个杀人如麻的死士,难道应付不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吗?我跑不了,只是想写得齐整恭谨一些,以表郑重。再者言,就算我今天跑了,你往后哪日不能再抓我?” 所言极是。天色不早,也的确不能再拖了,不能让人看到这一幕。 蝎子思量片刻,扳动机关,她手脚其余三道暗扣“宕”地打开,银线尽解,他道:“你若使诈,我轻易将你按回去,暗扣灵敏,会直接把你铐上。还请三思。” 焦侃云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坐起,下榻,正想要远离,蝎子却用机关手发射银线勾来一方桌,“就在这写。” 焦侃云顺从地点头,重新拿起笔,她想继续拖延,但蝎子从旁监视,不容她思考太久,最后磕磕绊绊却郑重其事地写完了一篇。 蝎子近在咫尺。 焦侃云一手将纸页递去,待他相接时,另只手迅速拔下头顶的簪子,却不想机关手立即抓住了她,“做什么?!我说过,我比你可快得多!” 焦侃云只皱眉,心有余悸,不禁怒然言之凿凿,“不是说好要歃血起誓?割手而已!不想歃血也好!我亦嫌弃!可交易再粗陋,总也要你我皆以血画押才算公平吧?!若连押都不画,我来日尽心竭力,你却依旧阴魂不散,我当如何?你吓死我了!” 说着,她毫不犹豫地拿簪子划破了自己的手,又在按之前将纸递给他,“画押之前你可以随意检查,一字一句绝无诓瞒欺骗!” 蝎子一把夺过,拿在人手中细读,那只机关手却空置着,以防她还有什么小动作。 可下一刻,越读,越是头晕目眩,一股窒息的力量扼住了他的咽喉,蔓延至双目,他疑惑地眨眼摇头,满篇纸字混乱不堪,像蛇蝎交缠在一起,径直朝他的脸扑来,他猛地丢了纸,再抬手看左掌心,已有黑丝蔓延,就连毒蝎都忍不住跳开,不知藏到哪里。 “你做了什么?!”他惊慌失措,想去抓焦侃云,胡乱发射手中暗器,招招未中。 焦侃云毫不迟疑,一把握住他的手,猛然将他扑倒在机关榻上,如他所言,暗扣十分灵敏,铛的一声巨响合拢,扣住了他的手腕,她迅速起身,银丝自按扣发射,钩缠住他的身体。 她往后退开,边退,边幽幽地说:“我早知道有蝎子这号人物,开讲之前就在指缝里藏了毒。这毒需要用血化开,我把它涂在书纸左边了。你以为我要伺机拿簪子刺你?我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怎么可能和你这样的高手硬碰硬?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可能会有小动作,你须得随时空出机关手以作提防!这样,我才有绝对的把握,你会拿这只人手…碰到我的毒!” 说完,她不再听蝎子的嘶吼,踉跄到石门边,寻找机关,不等她找到,门就缓缓打开了。是谁?!她吓得倒退,终究力竭后怕,彻底瘫软倒在地上,她已经没有精力应付第二个人了,不由得咬紧牙关,抄起身侧一只制作半成的银械,怒目瞪着来人。 “焦侃云!”石门完全打开,她看见虞斯焦急慌乱的脸,警备松懈,不由得抬手捂住脸颊,低声啜泣,得救了。 她想站起,膝弯太软,险险要跌倒,虞斯上前一把扶住她,拢在怀里,如重获至宝:“幸好……嗅到你的气味了。” 她虽卸防,可身体依旧紧绷,因惊惧过度而毫无血色的脸上布满泪水,泛白的嘴唇也被咬破,和手腕狭窄的细口一样,有鲜艳的血丝溢出,指尖亦有一道簪划浅口。虞斯暗自迅速地将她的身体检查个遍,心底惊疑震撼,这竟然就是她和一个高手周旋过后,身上受的最重的伤了。 清瘦的姑娘把一个擅长暗杀的顶尖高手放倒反扣,调换了机关榻上躺着的人,需要多顽强的心性? 虞斯自责地深凝着她,伸出三根手指起誓,“绝对,绝对,绝对,没有第二次!” 焦侃云不由得喃语,“我第一次和你见面,阿玉怕你为难我,叫小厮来把我唤走,可小厮到的时候,我已被你为难过了,还成功从你的手底溜走。你和阿玉一样……”她望着虞斯,无奈地玩笑,“下次早些。” 虞斯伸出小指,兀自勾住她的指头,以拇指画押应诺,目光灼灼,“万死不辞。” 身后两步之距,移挪完石门机关的楼庭柘亦出现,焦侃云看见他,怒从心起,立即将手里的银械砸过去,他只一愣,顷刻眼眶通红,却并不躲闪。 焦侃云犹觉不够,面对他时总是不知哪里能生出气力,起身揽起桌上的器物,一件一件,砸在他的脚边,这些东西,就是他创设的这些东西,让她凄怆绝望,以为后半生都要完了。恐惧委屈,随着满室的机关碎落声,得以宣泄。 她气急败坏地颤声道:“对,二殿下,我就是隐笑。这回也是我先弄你的,我认了。” 楼庭柘垂首轻叹,抬眸凝视她,满目悲凉心疼。他抑制不住喉口的酸涩痛意,快步上前,一把拥住她。 “对不起…不要哭。” 灼热的泪水滴在她的耳梢。 他哽咽着说:“这些不重要,你没事就好。”
第54章 你住在虞斯的家?? 十三岁的楼庭柘已因聪慧机敏名动樊京,他在吏部文选司,由焦昌鹤亲自教导,每日都与跟着阮氏前来接焦昌鹤一起下值的焦侃云见面。 他们乘坐清简的马车离去,离去前须得向他专程别过,由宫中而来的奢豪轿撵停在他身前,他每日都对他们说——其实只是想对焦侃云说:“明天见。” 是每日。 休沐时,他亦不会放过她,她要么会入宫找皇兄,要么会和贵女们相邀出门,他跟着,寻着,有时偶遇,欣喜若狂,故作镇定。有时不会偶遇,他便佯装请教恩师问题,带着书籍典册登门,一学就是一天,等她回来,他就立刻走。 临走时,还是风轻云淡地和她说:“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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