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同船人,为了大局的安稳,我又怎敢痛惜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但若不是同船人……” 徐籍把茶盏放回桌上,杯座撞在桌上的声响溢出一缕杀气。 “我自然不会让我的儿子白死。” 徐籍看向张绪真: “城破之后,你率可信之人直取宫中,若姬萦没有动手,此事便交给你去完成。” 张绪真一凛,抱拳道:“儿子一定不会让父亲失望!” “切记,”徐籍意味深长道,“不要再给他第二次逃脱的机会。” …… 青隽送来的密信上写明,反攻是在七月二十日的日落时分。 距离七月二十,已只剩十六天。 和谈是假,恐怕就连绊住三蛮将领都是假,姬萦唯一的也是真正的任务,是诛杀章合帝——她的亲生父亲。 狗皇帝该死,但姬萦从未想过,要因为别人的命令去偷偷摸摸地杀他。 徐籍当然不知道章合帝是她父亲,因而这个命令只会是徐籍的试探。 徐见敏一事,还是让徐籍起了疑心。 他要通过章合帝,来确认姬萦的真心。 杀章合帝,那是谋大逆,做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只能在徐籍这条道上走到黑了,而要是不杀,那就是明晃晃地告诉徐籍,她心里还有其他想法。 杀,还是不杀? 夜月当空,白天的酷暑消退之后,披芳阁中庭里微风习习,丛生的杂草中时不时响起响亮的蝉鸣。 蝉鸣震耳欲聋,姬萦和徐夙隐两人在食桌前面对面而坐,四个家常小菜已经在桌上放凉了,但谁都没有动筷,也谁都没有开口打破缄默。 信鸽带来的小纸条,已经被徐夙隐扔进了小厨房灶台中的火焰当中。 终于,徐夙隐看着姬萦开了口。 “你想好了吗?” “你呢?”姬萦看着他。 “我问的是你的想法。” 徐夙隐不愿影响姬萦的看法,然而姬萦偏要追究到底。 “但我想听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徐夙隐沉默半晌,说: “如果是我,我会杀。” “……我还以为,你会寻求一条不流血的道路。” “今日,我分别见了三蛮首领。”徐夙隐说,“他们的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 “为什么?”姬萦眯起眼。 “章合帝坐不住了,他向三蛮提出新的条件,三蛮已经心动。” “他提了什么条件?” “章合帝对三蛮保证,只要他们放他离开,自有节度使愿意借兵给他,待他‘安内’之后,就将三蛮目前占据的天京、曼州等五州,以及还在夏室控制下的田州、兴州、甄州等六州割让给三蛮……如此一来,大夏将一分为二。这是最好的情况。” 徐夙隐顿了顿,低声道: “最坏的情况……也是最有可能的情况,二帝并立,三蛮壮大,天下自此三分,汉人自相残杀,战火连绵不朽,世间生灵涂炭。若到此时,覆水难收,百年内再难有和平之日。”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按纸条上说的去做?”姬萦看着他的眼睛。 徐夙隐并未回避,他的目光一如既往沉静而坚定,像是从不动摇的巍峨峭壁。 “不。” 他说。 他眨也不眨地看着眼前的姬萦。她明亮的眼眸,高挺的鼻梁,不施粉黛的面孔,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他穷途末路之时,也数次在午夜梦回间徘徊。 他不恨上苍给了他太少时间,只恨他没能更早找到她。 遇见已是幸运,重逢更是奇迹。 只要剩下的时间能够留在她的身边,他已别无所求。 刺杀皇帝,无论是何缘由,都会遗臭万年,千夫所指。 她的前路还长,他却不同。 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去做这件事。 “我的意思是,我会去做。”他说。
第89章 “哇,水里真的有莲藕!” 姬萦和她挽着裤腿站在百想池的莲花之中,居云手捧着一节刚刚从池子里摸出来的莲藕,兴奋地叫道。 “对吧,我就说这里有荷花,底下必定有莲藕。”姬萦笑道。 除此以外,更大的原因是她还在宫中时,每年夏天都会来这个池子里挖莲藕,切片后放在火上炙烤,算是她不用去偷就能获得的难得的美食。 挖藕是个体力活,等岸上的莲藕堆了小小一堆,姬萦和居云再次上岸,守候在一旁的女奴端来一盆清水给两人洗涤脚上的淤泥。 姬萦思忖着开口的时机,在居云认真清洗脚指缝里的泥沙时,状若无意地开口了。 “居云,我听人说,你的生辰好像是在二十五日?” 居云侧头看向姬萦,羞涩地一笑:“是啊,哥哥打算为我在宫中庆祝。你们一定要来。” “二十五日……可能我们已不在宫中了。”姬萦故作遗憾道,“和谈一直没有进展,宰相已准备召回我们,然后换个新的使者。” 居云惊愕失言,笑容渐渐消失。 她应当也听说了一些和谈的进展,三蛮现在更加倾向于章合帝提出的优渥条件,连与姬萦约定好的第二次和谈,都因此搁置。 居云不疑有他,握住姬萦的手,恳切道:“我会再去劝劝哥哥,你们能多留几天吗?” 姬萦摇了摇头,她的手从居云的手心下逃脱了。 “你会被你们的宰相治罪吗?”居云问。 “大不了降职罢了,治罪倒不会。我只惋惜走得这样不巧,不能看见你过生辰的样子……”姬萦说。 居云沉默半晌,抬起眼睛看向姬萦:“你们什么时候走?” “二十一日。” 居云说:“那我就二十日过生辰。” 姬萦的目的达到了,她应该感到开心。 本应该如此。 “你可以提前过生辰吗?” 她竭力笑得自然,不让居云看出端倪,但那双充满信任和纯真的琥珀色瞳孔,还是让她内心一阵抽痛。 “是我的生辰,当然我说了算。”居云小小地露出骄傲神色。 她把足衣重新穿上,把脚塞进靴子里,撑着地面站起来。 “姬萦,你有喜欢的人吗?”她毫无预兆地问道。 “我?”姬萦迟疑了,“哪种喜欢?” “当然是女人对男人的喜欢。”居云说,“我们朱邪部的女子不似汉女,我们会主动追求心爱的男子。” 姬萦想起了居云对徐夙隐不加掩饰的青睐。 “我喜欢徐公子。”居云直截了当地说,“我也知道他不喜欢我,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在生辰那天,最后努力一次。” “……你想要我帮你?” “感情这回事,谁都帮不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已经知道结果,偏偏就是想要再试一试——我特意告诉你,只因为你是我的友人。”居云笑道,“如果你也有心仪的男子,我也希望你能告诉我……无论是谁,我都会支持你的。” “我是全真教的道士,按戒律是不得婚嫁的。”姬萦避而不答。 居云没有得到答案,但并不失望。 她像是随口一谈,很快便转移了兴趣。 “你之前说要怎么做这些藕?” 姬萦说:“烤着吃。” 居云让女奴去准备了冬日烤火的炉子,铺上一面薄薄的石板后,将切成薄片的藕平铺在上,抹一点油,撒一点盐,看着藕片在滚烫的石板上渐渐变色,滋滋作响。 火焰灼热,好在池子边凉风习习。 姬萦沉默许久,再次开口:“居云,你有想要的生辰礼物吗?” “不用了,你能来和我一起过生辰就很好了。” “我想送你一件礼物。”姬萦执着道,“什么礼物能让你开心?” 居云想了想,说:“二十日那天,我能决定你穿什么衣裳,化什么妆么?” 姬萦一愣。 “我听说汉人女子都爱美,可你自来以后每天都穿的道袍。你的脸这么漂亮,若是穿上红色的裙装,一定会让人一目难忘……”居云笑了,“我想看看那样的你。” “好。”姬萦说。 居云用长长的木筷翻动石板上的藕片,轻声说: “我从前没什么说得上话的友人。” “……” “就像嫁给三族会被说是叛徒的汉女,我在同族的女子之间,也被骂作叛徒。她们认为,只有憎恨汉人,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朱邪人。我不想恨任何人……我妹妹就是因为这样的仇恨而被掳走的。姬萦,你恨我们吗?” 对于居云的问题,姬萦既没有办法说不恨,也没有办法说恨。 她只能看着居云的眼睛,说:“我不恨你。” 她不恨居云,但却知道,二十日之后,居云一定会恨她。 居云并不意外她的回答,她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 “仇恨,除了无穷的战争,究竟能带给我们什么呢?” “……能让一无所有的人继续活下去。” 姬萦低声说。 “我曾有过万念俱灰的时刻,或许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 白鹿观的地窖中,她的眼泪和汗水一起滴落在生锈的尖锐烛台上。 时过境迁,她已经快忘却那种非人的痛苦。 唯有那一刻的万籁俱静,好像时间也随之暂停的绝望感深深地镌刻了下来。 “是不甘和恨意,支撑我活了下来。”姬萦说。 居云看了她许久,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在姬萦眼前,她闭上双眼,喃喃念诵着什么。 “你在说什么?”姬萦问。 “我在向我们的祖先信禁赛祈祷,希望祂能保佑你余生不再有这样的时刻。”居云的笑容就像她们头顶的这片蓝天,清澈得没有一丝阴霾。 藕片熟了。 只有一点盐作为调料的藕片,清脆甘甜,让姬萦仿佛回到了十一岁之前的夏天。 与姬萦分别之后,居云往哥哥居住的宫殿骑马而去。她已经打定主意,要把生辰提前在二十日那天庆祝。 女奴骑马跟着身后,忍不住说道:“公主,你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汉人更改庆生的时间?难道您真的相信阴险狡诈的汉人吗?” “我阿母也是汉人,难道我阿母也阴险狡诈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至少我生辰这天,我想让汉人和三族放下仇恨,和平共处。”居云说。 女奴难以赞同居云的话,但还是因为对居云的忠诚咽下了反对之语。 到了沙魔柯居住的宫殿,居云作为唯一一个不用通传的人,独自走进了寝殿。沙魔柯正在泡酒,居云进来后,沙魔柯将酒坛放到了居云看不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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