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忽然一动,一个浑身染血的人影从中走了出来。徐夙隐下意识地握紧了长剑,但转瞬,剑身就因失力而倾斜了。 居云不由自主地跌倒在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走出的姬萦。 姬萦的右手提着沉重的剑匣,不知喷溅了多少人鲜血的绑带,已被彻底染为赤红,而她的左手,提着剑匣中延熹帝赐给她的宝剑,闪烁着寒光的剑身上流淌着章合帝的鲜血。 她看着徐夙隐,粲然一笑,面庞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宛若盛开的红梅。 “我怎会让你一人背负骂名。” 徐夙隐的心脏像是被猛地一撞。 居云的目光望着燃烧的暖阁,忽然之间醒悟了一切。 “你从一开始就是骗我的?你们来,不是为了和谈,是为了杀你们的皇帝?” 居云不愿相信这残酷的事实,她多么希望姬萦能够否定她的猜测,但姬萦和徐夙隐,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是我的原因,才导致了今天你们的偷袭成功?”居云颤声又问。 姬萦朝她走来,而她身边的女奴,毫不犹豫地挡在了自己面前,以脆弱的肉身和一把小小的弯刀,誓要用生命来保护她——保护着因愚蠢和天真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她。 “难道我们之间,真的没有和平共处的可能吗?”居云心痛如绞,却仍带有一丝希望。 姬萦并未继续前进,而是蹲下身来,平视着居云悲痛的瞳孔。 “今日之后,无论别人怎么指责你,都不要去听。” “仇恨也并非一无是处,带着对我的恨意,继续活下去吧。” 她说。 居云在惊愕的表情中被打晕,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姬萦对正要暴起的女奴说:“带上你的主人去找沙魔柯,趁我现在还不想杀了她。” 女奴犹豫片刻,憎恨的目光从姬萦脸上剜过,随即背起昏迷的居云往外走去。 姬萦把剑匣背回背上,将宝剑换到鲜血淋漓的右手握住,干净的左手伸向沉默不语的徐夙隐。 徐夙隐看着她的手,缓缓伸出手去,还未来得及握住,便已经被等不及的她反手握住,粲然一笑。 姬萦拉着他的手,走出火势越来越大的问天阁。 他们在宫道上找了两匹被人遗弃的马,直冲战火最为猛烈的麒麟门。随着以一当百的姬萦的加入,青隽军们士气更加振奋,原本还能勉强支撑的三蛮守军转瞬便开始溃败。 水叔和徐夙隐汇合,一边掩护着徐夙隐一边向逃走的三蛮士兵射出利箭。 徐夙隐正要去襄助姬萦,一个耀目的身影忽然先他一步冲了出去。 “姬萦,我来助你!” 身穿赤色铠甲的徐天麟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冲入战场,一把银黑色的钩镰枪使得出神入化,接二连三挑起敌人头颅。 姬萦几次骑马冲破敌人的列阵,打碎了敌方重新集结的希望,许多暗箭或是被背上的剑匣挡落,或是被徐天麟一枪斩落,姬萦朱红色的灼灼身影,像是从日夜交替间徐徐升起的太阳,让无数人情不自禁地围绕在她身旁。 而意气飞扬的徐天麟,就是她身边拱卫的金乌。 他除了用这条残命为她铺路以外,他还能为她做什么? 他想不到。 她将他为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记在心中,并为此感动,予以远超他所付出的回报。她哪里知道,他这条命,原本和她救起来的那只乌鸦一样,本应该在无人问津中默默死去。 是她的出现,让他触摸到了蓝天,感受到了温暖,让一直担负着他人期待和要求而活的他,首次出现了想要为自己活下去的念头。 乌鸦尚且能衔一支花来还,他所能做的,不比那只乌鸦更多。 他可以为她粉身碎骨,可以为她身败名裂,但他却连长久的陪伴都难以做到。 他只会是幕僚,也只能是幕僚。 他应该满足了,不能再奢望更多。 强忍多时的咳意在这时冲破了他的喉咙,他低头不断咳嗽,回避了战场上那两人并肩作战的和谐一幕。幼年时,他要避着生母咳嗽,成年后,他又要避着水叔咳嗽,再后来——他努力不在姬萦面前咳嗽。 他从未自由活过,甚至从未大声咳过一次。他宁愿不要这轻易链接他人苦难的情感,或是丢弃那总是一瞬看透结局的理智,这样一来,他至少可以少去一半的痛苦。 在这筛锣擂鼓的战场上,他终于放纵地咳了一次。 当手帕移开嘴唇的时候,雪白的巾面上多了一抹鲜红,他怔怔地看着那抹红色,不可思议地感到一阵平静。 早在二十多年前,他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天。 既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又怎么会为之悲痛呢? 他在水叔察觉之前,先一步收起了染血的手帕,复又看向姬萦和徐天麟默契十足的身影。 姬萦所在的地方,渐渐变成了战场中央,她越是悍不畏死,敌人便越是恐惧,而她的同袍也被她的英勇无畏所感染,即便她并没有指挥权,却有越来越多的青隽士兵随着她的剑尖所指一同冲锋。 当最后一丝太阳的余晖也被夜色吞没,黔驴技穷的三蛮终于敲起了撤退的鸣鼓。 无数三蛮败兵狼狈地向南城门逃窜,姬萦则率领着万人之众驱赶着他们。直到此时,一直在中军指挥的张绪真才终于现身,他的亲兵气势汹汹紧随着他的冲锋,写有“张”字的蓝色将旗高高挥舞在空中。 当最后一个三蛮踉跄地逃出城门,姬萦身边的青隽士兵们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时隔一年,大夏的皇城终于回到夏人手中。 即便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姬萦充当使者的真正任务,但在他们眼中,以身涉险的姬萦毫无疑问也是光复天京的大功臣。无数的青隽士兵汇聚过来,他们脸上的血迹未干,却已经绽放开了与有荣焉的激动笑容,姬萦艰难地婉拒了他们要将她抛起庆祝的动作,小心地护住背上的剑匣,逆着人群往回走,试图找到徐夙隐的身影。 “姬萦!我们终于赢了!”徐天麟拉住姬萦的肩膀,兴奋说道。 姬萦敷衍了事,继续往回走去。 “你在找谁?”徐天麟大声说道,追了上来,“跟我去见父亲吧,他一定会重赏你的!” 张绪真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迫不及待地张口问道:“明萦道长,宰相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义兄在说什么?这天京城都打下来了,姬萦的任务自然完成了。”徐天麟皱眉道。 张绪真却只看着姬萦,直到她点头回答:“宰相派人去问天阁看看就知道了。” 张绪真闻言大喜,格外亲热地拍了拍姬萦的手臂,意味深长道: “那愚兄就在这里预祝明萦道长拔宅飞升了。” 徐天麟疑惑地看着两人。 “我要先换下身上的衣裳,再处理一下伤口。今晚我住哪里?”姬萦问张绪真。 “宫外所有无人的宅邸,任你选择。”张绪真爽快道,“最好不要离皇宫太远,今晚必定会有一场庆功宴。” 皇帝不在,宰相却要在宫内开庆功宴。如此僭越的举动,周围之人却都觉得理所当然。 姬萦当然不会自讨没趣说些什么,她拱手行礼,借口要去疗伤,匆匆离开。 她在麒麟门外找到徐夙隐和水叔,徐夙隐的面色似乎有些苍白。 她虽然有更要紧的事情,但还是翻身下马,担忧道:“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 “……或许是因为刚刚经历了这样的大事吧。”徐夙隐轻描淡写道。 “我有事和你商量。”姬萦说,“张绪真允我在宫外自由挑选宅邸入住,哪家适合掩人耳目秘密行事?” 徐夙隐略一沉吟:“城南果子巷的曾家,角门四通八达。” “走。”姬萦果断道。 他们各自上马,由徐夙隐领着向果子巷而去。 被三蛮杀空了的天京城,沿途都是门户大开的死寂民房,到了果子巷挂着曾家牌匾的宅邸,姬萦率先踏进了大门,转身对水叔说:“水叔,我和夙隐兄在花厅有要事相商,劳烦你在外望风,切莫让任何人接近。” 水叔从她脸色上看出事关重大,哪怕是越过他的主子发话,他也还是点头领了命令。 “是怎么了?”徐夙隐不禁问道。 姬萦拉着他走入花厅,随后关上了门扉。 她取下背上的剑匣,轻轻放在地上,目光凝视着徐夙隐的眼睛。 她依旧牵着他的手。 “无论前方是鲜花着锦还是烈火烹油,只要想到与你一起,我便毫无恐惧。不知你是否和我一样?” 她炙热的体温顺着两人相连的五指传递过来,徐夙隐的视线落到姬萦脸上,从她瞳孔中看见了自己虽死无悔的决绝。 他有资格给出的承诺并不多,恰好这是其中一项。 “我亦如此。”他毫不犹豫。 姬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松开他的手,将剑匣平放到了地上。 徐夙隐刚想发问,剑匣在他面前弹开。 整个剑匣内部原本放长弓和宝剑的地方被掏空,腾出了一个足以容纳成人的空间。章合帝挤在剑匣之中,身上的匈奴衣装已经被鲜血打湿,他嘴唇发白,已然因失血过多而昏迷过去。 “要是因为徐籍背负这千古骂名,我们岂不是太吃亏了?” 姬萦笑道: “杀与不杀之外,其实我们还有第三种选择。”
第91章 一个时辰以前—— 姬萦与徐夙隐、居云在昆仑宫外的宫道上分别。 她答应徐夙隐去麒麟门,却没说是现在就去。 要论在皇宫中抄近道,没人比她更为擅长。 她朝着问天阁径直而去,一路上走的都是宫婢才知道的小径。她一边走,一边用最后的时间思考,如何处置她的生身父亲。 若不是因为章合帝,母后不会死,大伯父不会死,山寨三千寨民不会死,她更不会沦落到天坑之中,以松针和根茎为食,自然也不会遭受后来那一百零三针的酷刑。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自身的疑神疑鬼而致。 支撑她熬过天坑寒冬,地窖一百零三针的,是对章合帝的无尽恨意。 她必须亲手了结这份恩怨。 当两层楼高的问天阁映入眼帘,门外把守的三蛮士兵立即发现了姬萦从宫道上走来的身影。他们一边大声示警,一边拔出武器向姬萦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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