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萦步伐不乱,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直到走入问天阁,与无数如临大敌,不敢贸然动手的三蛮士兵目光相接,那两名守门的三蛮士兵也追进了阁中。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阁中之人,四十名三蛮士兵,二十名弓箭手,还有一个藏身在暖阁内一脸惊惧地朝外窥探局势的章合帝。 一共六十一人。 “人都在这儿了吧?” 姬萦慢慢合上了门扉,又取下背上的剑匣,拿出内里的宝剑。她把沉重的剑匣抵在门上,封住唯一的逃生之路,转身对众人笑道: “那小冠就开始了。” 无数三蛮士兵在恐惧的支配下怒吼着冲来,哪怕是听不懂官话的三蛮,也能从本能察觉到此刻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用重剑杀了贞芪柯的姬萦,若手中只有一把宝剑,还能以一敌百吗? 姬萦用事实告诉他们,当然。 宝剑在她手中灵活转动,鲜血在空中飞舞,越来越多的三蛮涌了上来,又越来越多的倒下去——二楼的弓箭手再也顾不上敌我,在恐惧之中向着姬萦射出了箭矢。 箭如雨下,姬萦旋身躲入阁下,看着几名倒霉的三蛮士兵被友军的箭矢射中。 估摸着箭雨停止以及再发的时间,姬萦穿梭于黑色的圆柱之间。 天京沦陷以前,问天阁是翰林们议事群策的地方,现如今,却化为人间炼狱。 一名三蛮红着眼睛大吼着朝姬萦冲来,姬萦手中宝剑一挑,后者朝后仰去,一道血柱从喉咙上喷涌而出,飞溅的血液跳上周围数个三蛮的面孔。 当姬萦身上的衣裙化为沉甸甸的朱红,问天阁内剩下的三蛮士兵已经所剩不多,章合帝见势不对,完全躲入了暖阁之中。 姬萦斩杀了最后几个三蛮,走入暖阁,将半个身子已经探出窗外的章合帝重新拖了回来。 章合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别杀我,别杀我——徐籍给了你什么好处,我能给你更多!” 他穿着明黄的龙袍,却丝毫没有皇帝的威严,几缕爬窗时候蹭落的斑白头发,老而无力地垂落在惊惧不安的面孔前。 他和她记忆中的样子,哪有丝毫相似? 这真的是那个随口一语就令她失去一切的罪人吗? 他还配得上她的憎恨吗? 姬萦手中的剑尖指着章合帝的喉咙,只要她心念一动,她的亲生父亲就会以死谢ῳ*Ɩ罪,但事到如今,她个人的私仇已经变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大夏即将一分为三,而今日就是她最后的机会。 杀了章合帝,虽然可以避免二皇裂夏,三蛮趁机崛起的未来,但却会让她将致命的把柄送到徐籍手里。即便是杀光所有知情人,亦或永世藏起夏室公主的身份,也都各有弊端。 杀章合帝,从长远以及她个人而言,已没有任何好处。 但不杀,天下就会陷入百年的纷争和战火。 由徐夙隐去杀,似乎已是这个死局中最好的一种选择。 那些本该她去承担的骂名和抨击,都将由徐夙隐一人承担。而她,只需表面与徐夙隐割席,便可尽揽功成后的赞誉和美名。 但她真的能够闭上眼睛,放任那清风霁月的贵公子为了她染上一身污秽吗? 就为了这样一个人? 她厌恶地看着在她的剑尖下恐惧颤抖的章合帝。 章合帝看着姬萦眼中那抹熟悉的不驯和轻蔑,忽然听见了自己骤然加重的心跳声。 某种恐惧堵住了他的口鼻,使他几乎无法呼吸。 “你……你的法号叫明萦?那你的本名叫什么?”他问。 她只是依旧用那种像看脚边秽物的眼神看着自己,丝毫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不可能—— 绝不可能! 那孩子已经死了,玉牒上的三公主已经被划去,一个早已死去的幽魂,怎么可能会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 就算她当年侥幸逃脱,按照常理,又怎敢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 “日为阳,月为阴,阴阳颠倒……女姬天下。” 钦天监监正在他万寿节那日作出的谶言还历历在目,如果那孩子真的没死,如果谶言是真的…… “你是姬萦吗?”他颤声道,“我的女儿姬萦?” 如果谶言是真的,这或许就是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章合帝一改先前畏惧的姿态,激动地靠了过来,想要用双手去触碰姬萦的身体—— 在那之前,锋利的剑身刺进了他的身体。 鲜血从伤口涌了出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染血的剑尖,又震惊地看向身前神色不动的姬萦。 “为……什么……” 姬萦拔出宝剑,冷冷地俯视着章合帝。 “这一剑,是替母后刺的。” 章合帝面色惨白,捂着受伤的身体想要躲藏,但身后只有厚重的墙壁。 “不……别杀我,难道你不想知道谶言是什么吗?” 姬萦无动于衷。 “这一剑,是替大伯父和三千寨民刺的。” 又是一剑刺中他的身体,新的鲜血涌了出来,让明黄的龙袍变了颜色。 “你杀了我,你就是弑父弑帝的千古罪人!姬萦!你这个孽种,谶言果然是真的,你到底为什么没死——”章合帝在濒死的恐惧中大叫着。 “最后一剑,是为我自己刺的。” 姬萦的剑尖抵上他的心口,但在最后时分,她如此前一样,避开了要害。 宝剑深深地刺入章合帝的身体。 “你不配为夫,不配为父,更不配为皇。” “从今以后,便如猪狗一般浑浑噩噩地活下去吧。” 姬萦打晕了受伤的章合帝,在满屋尸首中寻了个跟章合帝身体特征差不多的,调换了两人的外衣。又依照龙袍上的破口,在那具匈奴尸体上依样刺了三剑。 她扯下问天阁里的纱帘,将烛台和香薰炉里的油倒在伪装成延熹帝的匈奴尸首身上,令火焰顺着纱帘蔓延。 做完这一切,她把靠在门前的剑匣拿进了暖阁,掏空了里面的隔层,将昏迷不醒的章合帝塞了进去。 除了杀和不杀,她还有第三种选择。 天京光复,是三蛮叛乱之后大夏迎来的第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仗。虽然可惜的是章合帝殒身在战乱之中,但除了让大夏百姓仇恨三蛮的理由多了一个,青州皇宫里的延熹帝夜里能睡得安稳些以外,并没有太多的改变。 当天晚上,天京皇宫整夜长明,鼓乐不断,金銮殿成为大军论功行赏的地方。 一架马车从果子巷悄然驶出,水叔在夜色中离开天京。谁也不知道,本该“殒身”的章合帝,手脚被缚,嘴被堵住,只能在马车中绝望地以头撞车。 水叔坐在车头,一路扬鞭疾驰。 五日后,马车抵达高州白鹿观门口。头戴斗笠的明镜院主在女冠的簇拥之中走出观门,白纱在风中摇动,模糊的是她脸上被烧毁的狼藉,不变的是她依旧冷硬坚定的神情。 水叔拿出姬萦所写的亲笔信,双手呈给这位在对抗三蛮的暴行中烧毁了面容的女观主。 明镜院主看完信中内容,目光转到马车上,就如当年答应江无源的请求时一样,虽然面露恼怒,言语冷硬,但她最终还是伸出了援手。 “罢了,罢了!她在信中既把利害说得这般清楚,我若再是拒绝,岂不是苟且偷生、不忠不义的小人吗?我早便知道,她是个麻烦!” 水叔松了口气,本来准备好的无数说辞都不必再多费唇舌。 “还有这个,是姬萦托老夫转交观主的。”水叔拿出当日姬萦从明镜观主身上偷来的度牒。 明镜只看了一眼,便被上面的明萦观主四字给气笑了。 “这改得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还我又有什么用?让她在外谨言慎行,莫给白鹿观丢脸便是。” 明镜转身返回院中,走了几步,中途停下,回头瞪向水叔。 “站着做什么?把人带来!” 片刻后,一个脑袋上蒙着布口袋,双脚不断挣扎的男人呜呜叫喊着,被水叔和姜大夫拖进了地窖。 许多小女冠躲在屋檐下好奇地观看,低声交谈。 “看衣服是匈奴人呢……” “听说姬萦已经把三蛮赶出天京了,天下也快太平了吧?” 曾经带头欺负过彩圆的小女冠已经成了她人的师姐,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幼稚的孩子。她从人群中走出,吆喝着看热闹的小女冠们散去。 “都回万法堂去!有这说闲话的时间,不如多学一点功课,等你们的姬萦师姐回来,小心我打你们小报告去!” 女冠们一哄而散。 在她们脚下的地窖里,一百零三根银针正陆续插入章合帝的头皮。他的双眼暴突,惨叫声被堵在肮脏的抹布下,姜大夫是第一回 ,大约也是最后一回,给地位如此特殊的人实施针疗之法,他难免有些慌张,几次刺偏了位置,令手下的人多发出了几声惨叫。 水叔直到此时,才知道十一岁的姬萦曾躺在同样的位置,受同样的酷刑。 他终于明白姬萦为何会将公子忘得那般干净,也终于明白,公子为何对她没有丝毫怨意。 这份明白来得太迟,他已不记得自己因此给了姬萦多少白眼冷光。 强烈的羞愧在他内心中膨胀,他甚至已不知回去之后该如何面对姬萦。 明镜观主闭口不言,姜大夫也含糊其辞,水叔只能自行猜测,为什么南亭处要对一个十一岁的女孩下此毒手。 不知过了多久,姜大夫满头大汗,终于插完了一百零三针,而不堪剧痛的章合帝也早就昏倒过去。 姜大夫擦了擦脸上的汗,对水叔说:“走吧,我们出去说话,待药效生效还有一段时间……” 水叔毫无同情地看着在石床上绷得如同红虾的人,将羞愧转为怨气倾泻在章合帝身上。 “你去吧,我就在这里守着。” “等他再次醒来,说不定要到明天晚上了——”姜大夫惊讶道,“你熬得住吗?” “有什么熬不住的,比这难熬的时候多了。” 水叔不为所动地搬来一张小板凳,挨着章合帝坐下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每一根睫毛变化。 “我会确保直到他明天醒来,连一根蚂蚁都无法挪走他头顶的银针。”水叔冷冷道。 …… 天京光复的消息像一道闪电,迅速传遍大江南北。连九大节度使联合也未能收复的天京,在青隽节度使徐籍一人的指挥下便重回地图之中,就连徐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行为,也在民间有了不同的解释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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