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她看着江无源,开口问道。 姜大夫和水叔、梦觉的视线都落到了江无源身上,他顿了顿,道:“……我无权替主公回答你们的问题。” 没错,他已经大概猜到了石门内是什么东西。 南亭处是直属于皇帝的情报机构,知道许多要闻秘辛,其中便包括天下平定后就销声匿迹的千雷机。传言此乃天外之物,是太祖“受命于天”的证据,太祖正是借着千雷机无往不胜的威力,才能够平定天下,创立大夏。 由太祖当初的左膀右臂修建的密道,又需要握在大夏皇室嫡系手中的玉玺开门,这条密道后,极有可能是夏朝太祖为后代子孙留下的改命之器:千雷机。 修建密道的人应当设想了进来的极有可能就是太祖后人。密道中,应当不会危机四伏,只不过,说不定会有某种考验。 夏朝太祖是因为千雷机杀伐太重才将其封存的,其中的考验,是否会和仁心有关? 被关在石门外的江无源,不得而知。 他现今所能做的,唯有祈祷姬萦和徐夙隐的平安。 “看来,我们只能在外等了。”冯知意轻轻叹了口气,对梦觉道,“梦觉师父,他们不知要在里面耽搁多少时间,说不定我们要在这里过夜了,寺中可有食物、寝具?” “米面是有的,菜园中也有蔬菜,诸位施主若不嫌弃,晚些贫僧可以准备一顿素斋。”梦觉说。 “梦觉师父出了食材和器具,便不敢再多麻烦。正好我也习过厨艺,便由我来准备斋饭吧。”冯知意道。 姜大夫刚想说他也可以来帮忙,旁边的江无源已经开口道:“我来打水生火。” 他不禁诧异地看了江无源一眼,以他对江无源的了解,还以为他铁定会选留在石门外等姬萦出来呢。 “那老夫就留在石门外吧,要是他们出来了,老夫第一时间通知你们。”姜大夫抚须道。 水叔担心姜大夫一人有个意外,也都留在了石门外。 于是梦觉和江无源、冯知意三人往千佛寺中走去。 寺内和寺外一样冷清,由于那些浸染到柱梁和地面的暗红痕迹,使得寺内更加压抑。梦觉将江无源两人带到寺内厨房,揭开米缸看了一眼,松了口气道:“米还足够,贫僧去后院搬些柴火过来。” “我帮你。”江无源说。 “阿弥陀佛,多谢江施主。”梦觉笑道,“正好菜园也在后院,那就劳烦江施主了。” 堆柴的地方和菜园都离厨房不远,江无源去了不一会,便抱回大捧干柴。 “这里有一缸水,但是水里有血腥味。”冯知意皱着眉对他说。 “好。”江无源道,“我马上去打水。” 他把柴火填进炉子里,转身提起角落的水桶出门打水。 打好水后,冯知意正想烧水煮饭,他轻轻将她挡至一旁,熟练地生火、倒水、淘米、煮饭。不一会,他的衣袖和手指就染上了灶灰。 冯知意袖手站在一旁,竟无事可做。 她见惯了男人,对男人的每个细微的表情所代表的意味,都了如指掌。她能够察觉到,江无源对她并无男女之意,因而在他身边,她会有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梦觉也回来了,怀中的木簸箕里装满了刚刚摘下来的黄瓜、萝卜、青菜。 她正想接过梦觉手里的簸箕,江无源又一次抢在她前面,接过了簸箕,舀出清水洗菜。 梦觉左看看右看看,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多余,找了个借口,打了壶清水给石门外的姜大夫和水叔送去了。 厨房里又一次只剩下冯知意和江无源两人。 冯知意打量着正在埋头干活的江无源,忽然说道:“你之前说你不娶妻,可是真的?” “……真的。” “为什么?”冯知意好奇道,“你年纪应当也不小了,为何不娶妻?” 江无源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终于道:“我不配。”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冯知意说,“到底如何不配?” “我是阉人。”他说,“自然不配。” 冯知意想了很多种可能,都没想到是这一种。她以为他会答没遇到心仪的人,亦或者,他根本就不喜欢女子——她在青楼的时候,也曾为了生存,和伶人争一个男人。 还可能是身负血仇,不愿成家。 总之,她怎么也没想到,他是个阉人。 冯知意以全新的眼光重新把他打量了一遍,心中不禁多了些同情。 “你为什么会……”她问。 江无源知道她在问什么,把洗净的果蔬从清水中捞出,淡然道:“小的时候,被歹人拐卖进了宫。” “……你也真是可怜。”冯知意说。 江无源沉默不语,默默地切着洗净的叶菜。 自从知道她脸上的那颗泪痣,并非先天之后,他便越看越觉得她身上有江小银的影子。 可江小银与冯知意之间的区别,有如天堑。 江小银性子急躁,嫉恶如仇,外加胆子奇大,父亲喝醉酒对母亲动手的时候,她提起厨房里的菜刀便要保护母亲,吓得父亲夺门而逃。村子里的小孩被年纪更大的孩子欺负的时候,她也会冲上去阻拦,哪怕个头还没有对方一半高。江小银会光脚爬树,会上房揭瓦,一身皮肤晒得如同丰收的稻田,骂人时的嗓门能从村头传到村尾。 而冯知意,说话时轻言细语,眼波流转间,似有无尽情意。他没见过她步子迈大过一次,却知道她琴棋书画皆是一绝。 如果冯知意就是江小银,他无法想象,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刀削斧劈的经历,才将她塑造成这般完全相反的模样。 他只知道,那一定比他在净身房挨的那一刀,要痛上百倍,千倍。 他不敢问。 “你喜欢吃糖葫芦吗?”他低声说。 “你问这个做什么?”冯知意忽然警觉。 “……随便问问。” 冯知意过了一会才回答道: “不,我最讨厌的就是糖葫芦。”她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冰凉的厌恶。 江无源右手的一个颤抖,令锋利的菜刀切过他左手的食指。那一刀极深,几乎可以看见粉红的血肉后瞬间露出的白骨,但他一声都没有发出,只是宛如木头那般,呆呆地继续切着菜板上的青瓜。 冯知意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继续说道: “我以前有个哥哥,他每次去镇上回来,都会给我带一根糖葫芦。” “我曾经很喜欢他,比喜欢父母更加喜欢。”她用一种刻意疏离在情绪外的平静口吻说道,“哪怕父母也更喜欢他,总是将所有好东西都留给他。但我还是喜欢他,因为他也最喜欢我。” “直到有一天,他带上家里储存的所有山货前往镇上变卖,却再也没有回来。”她冷淡道,“……他抛下我们逃走了。” “那个冬天,我们在饿死之前,先遇到三蛮的劫掠。” “母亲被侮辱后杀害,父亲被一根竹竿捅穿,我躲在干枯的井底,逃过了一劫。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等我再次爬出井底,看到的只有成为焦炭的父母尸体。救了我的不是公平和正义,而是我卑劣的恐惧和求生欲。我想要活下去——哪怕要一声不吭地听着父母的惨叫渐渐消失。” 那根迅速涌出鲜血的食指,在江无源眼中渐渐模糊了。 “我恨不公的老天,恨丢下我们独自逃跑的哥哥,恨苟活的自己。”冯知意冷冷道,“所以我把自己卖给了过路的老鸨,以此报复逃走的那个人。但现在想来,实在是太愚蠢了。” 那时的心情,对她来说已太过遥远,只余下深深的钝痛,回荡在胸口中。 冯知意忽然看到已经被鲜血浸染的菜板,吃了一惊:“你的手怎么了?” 她一把推开江无源握刀的右手,将他受伤的左手从已经被鲜血染红的青瓜上拿开,又是心疼又是责怪地说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手被切这么大一道口子,你没看见吗?” 她抬起头来,撞进面具下一双泪如泉涌的眼睛。 “你……”冯知意愣住了,“你是在为我悲伤?” 江无源背过身去,不让她看见自己崩溃的泪水,哪怕隔着面具。 他无数次地向上天祈求,但上天并未让他如愿。 一切都是他的错。 冯知意的脚步声离开了厨房,但过了一会,又重新回来了。她绕到他面前,没有抬头看他,而是直接拿起他流血的左手,将金创药洒在其上,又用干净的纱布,慢慢包了起来。 “……你真是傻子。”她说,“竟然会为别人的事情流泪。”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是个懦夫。 “不过,我要谢谢你,”冯知意声音中有着怅然,“因为很久没有人为我流过泪了。” 纱布一圈圈收紧,就像缠绕在他心脏上的愧疚与悲怮,让面具下的江无源难以呼吸。 冯知意包扎好他的伤口,没有立即放开他的手,而是握着那只微微颤抖的手,对江无源抬头笑道:“你不能娶妻,我也没有嫁人的打算。你若不嫌弃,我便叫你一声义兄,我们今后相依为命。” 过了许久,她才听到江无源的回答。 “好。” 短短一个字,却像是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 …… 火折子微弱的火光在密道中摇曳。 越往前走,似乎越深入地底。 寂静的密道中,只有姬萦和徐夙隐两人的脚步声在回荡。 若是一人走在这样漆黑的环境中,多少都会生出些恐惧,幸好,姬萦并非一人。 “你怕吗?”她回头看向身后的徐夙隐。 昏暗的光线中,他的面孔如盈盈白玉,散发着幽弱的光。缥缈无踪的淡淡药香,驱散了空气中潮湿的霉味。 “有你在,我怎会怕。”他说。 姬萦闻言不由笑了。 “好巧,我也是。” 脚下的地面终于趋于平坦,一个转角后,姬萦眼前忽然明亮起来。 他们走入了一个宽阔而肃穆的地下空间,密室两边下陷,中间高台突起的样子,宛如一座神秘的祭坛。祭坛上方的顶格,有着无数铁环状的装饰。四周的石墙上镶嵌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一同闪烁着明亮而神秘的光芒。正前方的石墙上,挂着一幅颜色已经黯淡的长画卷,上面描绘着一个身穿盔甲的威武男人,剑眉星目的面庞上露着庄严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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