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姬萦一愣,觉得上面的男人有几分眼熟。 “夏太祖的画像。”徐夙隐说。 徐夙隐一说姬萦就想起来了,她在皇庙里见过这个男人的画像。 就在姬萦和徐夙隐的注意力放在开国太祖画像上的时候,哐当一声巨响,身后的通道被一扇从天而降的石门给堵上了,四周的石墙上突然出现了无数圆孔,正往空间内喷涌着湖水。 “不好!快找出口,否则这里会被水淹没!”姬萦变了脸色。 徐夙隐已经查看起了这个祭坛一样的空间内有无其他出口。 无数倒灌的湖水带着水藻的腥味涌进密室,一转眼,湖水就淹没了两人的鞋面。 姬萦正在检查那幅画像背后是否有猫腻,轰隆隆的声音从前方响起,原本了无通道的前方石墙,一扇石门正缓缓升起,石门里面堆积如山的珠宝财物,从石阶上滚了下来。 在一众看似一模一样的夜明珠灯座中,徐夙隐找到了唯一可以下拉的那一个,然而,他刚一放手,那扇提了一半的石门,便哐当一声砸了回去。 他再次用力拉下灯座,石门又慢慢提起。 姬萦和徐夙隐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惊诧。 逃生之门,必须由一人留下开启,另一人才能够逃出生天。而剩下的那人,就会葬身大水。 缄默的时间好像有一百年那么长,但实际上,只不过是一个对视的时间,徐夙隐已经做下了决定。 他往下拉着灯座,对姬萦如平常那般笑道:“你先走吧。” “不!”姬萦震惊了,她怎么也不接受这个选择。 她涉水来到徐夙隐身边,先看了看那伪装成普通灯座的机关,又看向对面祭坛一般高台上的半人高石柱。 “把腰带取下来给我!”她定了定神,率先取下腰间的束带。 徐夙隐一愣,然后跟着取下腰带。 水越漫越多,一眨眼,就来到两人小腿肚上。 带着腥味的湖水,拍打着堆满金银财宝的石阶,镶嵌着螺钿的大小宝匣漂浮在越来越高的水面上。石阶上方的空间,透着金光闪闪的光辉。 姬萦将两条腰带系到一起,长度仍还不够,她脱下自己的外衫,两手握住猛地一拉,将其撕成无数布条,打结连在一起,一边将中间的位置套上灯座,一边拉着向半人高石柱走去。 每走一步,下一次拍上身体的水波就会越高。 待姬萦双手拉着布条,艰难地一步步走到石柱前,用力拉着布条,想要将布条套在石柱上。灯座在拉力之下缓缓下降,逃生之门缓缓提升—— 姬萦咬紧牙关,用力拉着布条,将起套上石柱,打了个死结。 这样就不用留下任何一人了! 就在这时,一声像是从地狱中传来的呲声,从布条制成的绳索中传来,布带在中间的位置一分为二,断裂的布条落入水中,瞬间就被水波冲远了。那扇开了一半的门并未落下,因为徐夙隐立即代替布条拉住了灯座。 水已漫至腰部,姬萦下意识地想去追飘走的布条,徐夙隐露着悲伤的眼神,轻声说: “来不及了,姬萦。” “来得及!”姬萦大声反驳,涉过比腰还高的水去追那条飘走的布条。 她的理智告诉她,徐夙隐是对的。 哪怕追回布条重新打结,也来不及重新将它套上石柱。在那之前,喷涌的湖水就会将他们淹没。 然而—— 可是—— 她怎么能丢下徐夙隐苟且偷生! “你必须走。”徐夙隐看着她,露出温柔的笑容,“夏室还需要你去拯救,三公主。” 姬萦如遭雷击,震惊地看着他。 “那天南院菱角阁出事,你把木匣留在桌上便离开了,凑巧我来给你送桑菊茅根饮,看见了桌上的那幅画和木匣。” 他放下水叔炖的桑菊茅根饮,好奇地碰了碰匣子里的小人,却发现可以移动奏出乐曲。 在冥冥之中的某种指引下,他移动着两个皮影小人,弹奏了那首姬萦曾唱给他听的歌谣。 一曲终落,木匣夹层弹开了,碧绿的传国玉玺在匣子里与他对视。 “不可能——”姬萦难以置信,“世上除了我,没人知道怎么开启木匣机关。” 她只在一个人面前唱过那首歌,那就是冯知意,她曾在安慰她的那一夜哼过两句。 但与冯知意重逢,已是身在小书城之后! 在那之前的徐夙隐,是如何知道那首歌,并打开木匣的? “传国玉玺虽说是在宰相天京勤王之后才发现失落,但在此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便没有传国玉玺的消息了。你出现在天坑的那一年,恰好夏室前不久宣告夭折了一名公主。” “有传言说,她是因‘女姬天下’的谶言才殒命的。” 冰冷的湖水已淹过姬萦肩膀,她望着微笑的徐夙隐,心中如翻江倒海,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口里。 她从未知晓,也未曾探究的谶言内容,就这样冲入她的耳膜。 女姬天下,就因为这样的谶言,父皇对她举起屠刀。 而她阴差阳错被心软的江无源救下,才有了之后种种。 章合帝到一百零三针刺入他头皮的那一刻,也不知道,是他亲手造就了他恐惧的未来。 “……走吧,你还有只有你才能完成的事。” 水已没过徐夙隐的脖子,他抬高下巴,艰难地对姬萦露出一个释然的浅笑。 “永远都向前走吧,殿下。” 生与死,只有一线之隔。 姬萦的双脚已经漂浮在水中,她看着催促她的徐夙隐,摆在面前的抉择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割开了她的胸腹,刨出了她的五脏六腑,挨个刺烂割碎。在仿佛身体都要四分五裂的剧痛中,她的眼中只有徐夙隐的身影。 湖水已经淹没徐夙隐的下巴,他的笑意,在汹涌的水波中若隐若现。 徐夙隐闭上了眼,不愿再耽搁姬萦的时间。冰凉的湖水拍打着他病弱的身躯,他的双手拼尽全力,为她打开了生门。 他庆幸陪她走入密道的是命如风烛的自己,能用这条残命最后帮她一把……他已了无遗憾。 他听到了破水而行的声音,但那声音,并非越来越远,而是越来越近。 徐夙隐不可思议地睁开眼,姬萦已游至眼前。 “我不信命。”姬萦咬牙说道,“也从不走别人给我准备好的路。” 她用力抓着徐夙隐的手臂,目光坚定有力的眼睛笔直看着他。 “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从开始到现在,我想登上那至高位的原因只有一个——我要保护自己,保护我的亲朋好友,保护天底下所有值得保护的弱者。帝王的权柄,倾国的财富,如果要靠踩着无辜之人的性命才能得到,对我来说就和臭水沟里的石头一样,毫无价值!” “如果要牺牲我的至亲之人才能得到夏太祖留下的千雷机,那这玩意不要也罢!如果今日为了千雷机牺牲了你,今后我还能为其他东西牺牲其他人!那样的我,与徐籍何异?那样的我,还有资格获得他人的追随,还有脸自称正义之师吗?” 湖水越升越高,终于彻底淹没了两人。 徐夙隐的双脚飘离地面,失去下拉力量的灯座迅速回归原位,那堆满金银珠宝的通道也被石门截断。 姬萦的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在徐夙隐心中。此前那股隐隐约约感受到的王者之气,正如六月烈焰一般,炙热地围绕在姬萦身上。他为夏一直苦苦追寻的明主,原来早就在他身边。 如果是这样—— 姬萦更不能死。 姬萦眼中,徐夙隐的目光忽然坚定起来,他在飘荡的水波中,给了她一个有着无限眷念的微笑,然后——用上一生的力气,将她用力推向石门方向。 水波飘荡,呼吸的气泡在水中悄悄升腾。 她在不自觉的后退中,看见徐夙隐将漂浮起来的全身重量,都死死压向那个灯座。 轰隆隆—— 生门再次开启,金光闪烁,石阶上方,有财宝,有千雷机,有着充满希望的未来。 但那不是姬萦想要的未来—— 泪水夺眶而出,在涌出的瞬间就和湖水融为一体。 姬萦蹬动双腿,向着生门的相反方向,祭坛上方游去。 夏太祖的画像,在石壁上静静地看着她。 因千雷机杀伐太重而将其封存的太祖,设下的一定不是这样残酷的考验。 她摸索着顶格上数不清的一模一样的铁拉环,尝试着找到一个灯座那样的机关。 徐夙隐身体中的氧气渐渐耗尽,他的身体在水中渐渐飘了起来。 灯座失去重量的压制,归到原位,石门沉重地落下了,砸起一波波水波和扬尘。 姬萦听见了石门落下的声音,但她还没有回头去看徐夙隐,她的眼泪不断流淌着,双手在一个个铁环之间尝试着拉动。 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佛陀、菩萨啊,所有一切可以听见她祈求的神啊,请保佑她,保佑她所爱之人—— 一定、一定要来得及。 拜托了—— 终于,一枚铁环在她手中发出沉重的声响。 姬萦精神一振,双脚蹬上顶格,使出全部力气,用力拉开铁环。 沉重的铁环带着一块顶格向下坠落而去。 明亮的光线从头顶洒下,她甚至来不及换气,立即转身向下游去。 姬萦看见了徐夙隐漂浮在水中的身影。 他的袖中灌满湖水,苍白但沉静的面庞上没有一丝痛苦,就好像仅仅是睡着了一样。 她奋力朝他游去。 缺氧的痛苦让姬萦的耳膜隐隐作痛,仿佛有一根线,从嗡嗡作响的耳膜中穿透了她的大脑。 “我睡不着的时候,就会让母亲给我唱歌。不过,以后都听不到了。” “虽然没人唱给我听,但我可以唱给你听——说不定唱着唱着,你睡着了,我也睡着了。” “好。” 那些被她一度遗忘的记忆,接二连三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你以后捶打荨麻,就不会伤到手了。” 徐夙隐。 “若有一日能够……我愿意。” 徐夙隐——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掉到这里来?” “……徐夙隐。” 原来,早在破庙相遇的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已相依为命过。 原来,他花费十年寻找的人,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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