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阵阵拂过空旷的小院,姬萦的酒也差不多醒了。 “我们修道之人,只修今生,不问来世。所谓朝闻道,夕可死矣。好好想想吧,你这一生,究竟想活成什么模样,又该如何去实现它。” 姬萦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是一柄能够劈开高山巨谷的沉重铁锤,冯知意在此前二十几年所形成的观念,都在这柄重锤的猛烈敲打下分崩离析,土崩瓦解。 她还沉浸在姬萦话语所带来的震撼之中尚未回过神来,姬萦就已经从石桌前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悠然自得地朝着西院的主卧走去。 凉爽的夜风吹拂着她飘逸的道袍,她随口哼唱的曲子,从夜色中悠悠然传来: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 “主公,四十万两纹银已经准备好,随时可用。都是通过云天店铺出来的干净银子,不怕人查。” 第二天傍晚,尤一问在花厅里向姬萦汇报情况。 姬萦这个挂名太守,平日里闲的没事做,大多数时候无非是去视察一下城外防御工事的进度,以打发时间。如今征兵一事终于有了显著的进展,她满心欢喜地站起身来,说道: “好!去叫谭细细来见我。” 谭细细除了白日里当值,以及每晚睡觉的两个时辰,其余时候都在姬府下边铲屎,要找他方便得很。 当铲屎铲得脚步虚浮,两眼空空的谭细细站到姬萦面前,她先是请他坐下喝一口茶,然后才请他为自己出谋划策。 “细细兄,这是我在暮州认识的贤才,云天当铺的掌柜尤一问。一问兄,这便是我向你提过的谭典史,谭细细,他在经商方面极有头脑,想来你们一定能有共同的话题。” 姬萦热情地为在场的两人做着介绍,尤一问面带微笑,恭敬地揖手问好,谭细细这才从铲屎带来的半晕厥状态中慢慢回过神来,赶忙跟着回礼。 “细细兄,现在四十万两纹银已过了明处,随时可用了。你那座在谷坊街的房屋年久失修,我打算拿出五万两纹银供你修缮,你若嫌少,还可再多。”姬萦笑道。 谭细细吓了一跳:“下官住的好好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人不淋雨全家也不淋雨,就那老房子住得挺好的,别浪费钱了。” “你平白献出四十万纹银来,我若什么也不表现,总觉得于心不安。”姬萦说,“要不这样,岳涯有个远房表妹,我在凤州亲眼见过,长得也是天香国色,为人又性情温婉,实为良人。你若愿意,我出面为你说亲,保管十拿九稳。” 姬萦面不改色地拿岳涯并不存在的表妹做饵,然而拿看似好拿捏的白面团子却再次摇了摇头,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算了算了,下官只不过是茅厕里题诗——臭秀才一个,年至中年还是个不入流典史,就别让好人家的女儿来陪我受苦了。早几年,下官被家中催得不行,还想随便成一个亲糊弄一下,但现在双亲俱逝,就更没有这个想法了。” 财,财看不上;美色,美色也不为所动。 看他眼底两抹淡淡的青色,雷打不动地铲了十几年的屎,姬萦已经明白该用什么来打动他了。 “细细兄,你可有想过为这些无家可归的小动物建立一个收容所?” “什么?”谭细细果然一愣。 “就是官府成立的义堂那般,只不过,收留的对象从孤儿变成了需要帮助的动物。”姬萦说,“我会每年拨经费给你,钱虽不多,但我相信以你的才能,定能想出平衡收支的办法。我所做的,便是给予你光明正大做这件事的权利。” 谭细细还在愣着,姬萦继续说道: “只不过,动物不比孩童,任由它们自由繁殖肯定是不行的,我还想用你做大事,不能让你埋没在这一堆粪便里。到时候请个懂行的阉猪匠,便能控制它们的数量——若你不放心,等有机会,我也可以去宫里给你要个擅长净身的净身公公来。” “你要做的,便是安安心心为我所用。”姬萦笑道,“细细兄,你说如何?” “这……”谭细细面色大变,格外激动地揖手就拜,“大人宅心仁厚,下官替这些说不了人话的畜生们多谢大人!” “它们该谢的是你才对,这个设施,依我看,就叫仁堂如何?”姬萦说,“区别于义堂,取自‘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象征一视同仁的大仁之意。” “下官觉得甚好!”谭细细喜不自禁。 鱼儿终于上钩,姬萦话锋一转,放缓语速,故作为难:“只不过,要想在青隽实现这一点恐怕很难,宰相不会支持仁堂的建立。若我有机会自立门户,细细兄,你愿随我一道离开吗?” 她把话说得暧昧,自立门户,也许是外放到别州区做官,也或许是完完全全的自立门户。 如何理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谭细细是个聪明人,若不是聪明人,姬萦也不会在他身上花这么多功夫。 只见他稍一犹豫,便彻底拜了下去:“下官怀才不遇多年,能遇大人赏识,乃是下官的幸运,焉有不应之理?下官谭细细,见过主公!” 尤一问在旁面带笑容,对谭细细落入姬萦手掌中毫不意外。 “虚礼便免了。”姬萦笑着扶起谭细细,这才入了正题,“实不相瞒,现在我便遇上了一难处,希望细细兄和一问兄为我解惑。” “主公请讲。”谭细细和尤一问异口同声道。 “现下因为细细兄,我们多了四十万纹银可以用于扩军,但若是直接增加军饷,总感觉是为他人做了嫁衣,你们可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没有?” 两人思考了一会,尤一问说:“若是不直接增加士兵每月领到的兵饷,而是作为激励,例如基础兵饷之外,一个人头五两银子,一次性发放呢?这样一来,由于先拿到了钱,所以并不能保证士兵能够长久地干下去,后续能不能继续留在军营里,就要看青隽留不留得住人了。” “可这样一来,前边先招的人肯定会有意见。”姬萦说。 尤一问正在苦思,谭细细犹豫着开口: “若是不发放实际的金银,也不仅限于后招的人呢?” 姬萦有了兴趣,说:“展开说说。” “其实我以前就有类似的想法,只不过因为下官没有本金,又没有人脉,因而一直未能成型。但若是尤兄来,或许能有办法。” “纵观全国大小银号,只能代为保管钱财,而没有增值的业务。若是有一家有一定信誉的银号或者当铺,能够开展这样的业务,收取一定本金,承诺每月或每年以百中之几取而还之,百姓们一定会趋之若鹜。” 姬萦不擅理财,还在努力思考其中意义,尤一问已经神色严肃,格外认真地倾听起来。 “而主公为难的这个问题,便可以由这家银号或者当铺,推出仅限于青隽将士参与的某种活票,凡是参军者,每个周期的息钱比旁人多出五点——因参军者多是家境贫苦者,他们纵是倾家荡产,也不会有太多活钱可以用于生息,因此即便我们多付了几个点,总的息钱也不会多出太多。” “那要是有乡绅借用青隽将士的身份购买此种活票呢?”尤一问道。 “这种可能无法杜绝,所以银号或当铺的盈利能力非常受考验,也是风险所在。” 尤一问紧皱眉头,捻着右手的五根手指,已经陷入复杂的推演。 “而且,这样有一个好处。”谭细细恭谨地低下了头,避免和姬萦视线直视,“如果主公今后自立门户,还可推出一个兑换条件,活票唯本地百姓才可兑换。” “妙啊!” 姬萦忍不住站了起来,拍手叫好。 唯这一点,她瞬间明白了利害。 这样一来,为了兑换活票,青隽本地的百姓就会想方设法迁移到姬萦所在的州城来,因此流失的兵源、税源不可小觑。而敌人的疲弱,便是我方的强盛。 “一问兄,依你看可有实施的可能?”姬萦问。 “风险巨大,但同时收益也极为可观。”尤一问说,“云天当铺已有二十一年历史,打出二十年老店的招牌,同时若再有大人背书,便足以使大部分百姓信服。我们先在青州开一家分店,与暮州的总店一起向当地参军者推出限量活票,待时机成熟后,再放开人群限制,慢慢推行至全青隽,乃至全国。” “尤兄新店初开,先推出每月一付息钱的活票比较好,待取得百姓信任,再开一年一付的活票。”谭细细提醒道。 “谭兄所言甚是。”尤一问点头。 “月付的息钱若是不够,从这四十万纹银里取便是。”姬萦大方赞助。 “如此便更没担心的了。”尤一问成竹在胸地揖了一揖,“大人且拭目以待吧。” 尤一问忙着去着手新业务的开展,谭细细则念着密道里还没铲完的屎,两人都离去后,姬萦心情激荡,却找不到事做,她干脆亲自登门宰相府,要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久病的徐夙隐。 来到徐夙隐居住的竹苑后,水叔正在服侍徐夙隐喝药,刚煎的药气味浓烈,整间屋子里都是草药苦臭的味道。 姬萦同情地看着面不改色喝完一整晚褐色汤药的徐夙隐,说:“夙隐兄,你的咳疾怎么样了?” “已好多了。”徐夙隐将空碗递给水叔,接过干净的帕子擦了擦唇上的药汁,平静道,“每年换季时,咳疾便会发作一阵,我已习惯了,你也不必担心。你来是做什么?” 姬萦往四周看了看,水叔虽然平时耷拉个臭脸,但关键时刻却很知情识趣。他见姬萦如此,贴心地走了出去,还不忘关上了院子的房门。 有水叔看门,姬萦很放心没人来窃听。她便将尤一问和谭细细商量出来的计划跟徐夙隐大概说了。 “主意是好主意,只不过仍有一些细节需要注意——” 徐夙隐交代了几处容易被有心之人钻空子的地方,姬萦一一记下,打算回去了再转告谭细细和尤一问。 “现在日头刚垂下来,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我想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出去走走?也不用你真的走,骑马就行!” 徐夙隐一愣:“去哪儿?” “去无为寺看日落!”
第61章 第69、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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