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知徐夙隐平日里的食量大小,因而在心中觉得这样的分配方式是最为公平合理的。 徐夙隐却还是把剩下的全都给了她,自己只留下了那只裹着树叶的鸡腿。 姬萦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了下去,让她感到无比惊讶的是,这连一丁点儿盐都没有撒的烤野鸡,竟然隐隐约约有了从前大伯父给她烤制的几分熟悉滋味。 时隔多年,再次品尝美味,她大快朵颐,一点也没有顾忌形象的意思。 等她吃完半只鸡身,徐夙隐的鸡腿也吃完了。 “你再掰点鸡肉下来,这边我还没吃过呢。”姬萦一边说着,一边把另外半边鸡身递到了他的面前。 “我饱了,你吃罢。” 徐夙隐缓缓地从袖中掏出一块洁白如雪的素帕,动作轻柔地擦掉了姬萦唇边沾染的油脂。姬萦被他突如其来、意料之外的举动惊得愣在了原地,不知为何,她的思绪突然飘回到了凌县外的那一夜,那时,他也是这般忽然近身,温柔地取走了落在她身上的一只天牛。 那时萦绕在她鼻尖的发香,和此刻近在咫尺时的发香,如同忽然交织起来的夏风,暖烘烘地拂过她的心间,泛起层层涟漪。 再看徐夙隐,却像没事儿人一样,自然地朝她递来那张擦过她嘴的素帕。 姬萦感叹自己越活越回去了,她可是在山寨里长大的孩子,人与人之间的这点亲近实在是司空见惯。 她不再多想,继续把剩下的半只鸡大口大口地填进自己的胃里,吃完之后,又用徐夙隐的素帕擦了擦嘴——徐夙隐的素帕,她突然之间想起,自己不是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要绣一张帕子还给他吗? 徐夙隐没提过,是否已经忘了?那她还未动工的帕子是不是也可以不绣了? 想来他也不缺帕子。 姬萦高高兴兴地为自己找了借口,打算为上次弄坏的素帕事件画上句号。 “等我洗干净再还你。”她捏着染上油脂的素帕,说。 这一次,一定小心洗涤,再不会撕坏了! “这条倒不必。”徐夙隐说,“不过,上次给你那条,什么时候能还给我呢?” 姬萦一愣。 看到她露出了窘迫的神色,徐夙隐的唇边反而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那双一向平静如水、波澜不惊的眼眸中,竟然也有孩子气的狡黠光芒一闪而过。 “开玩笑的。”他轻声说,“弄坏了也无妨。” 姬萦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竟是在故意逗弄自己,她刚刚松了一口气,正想要回几句俏皮话反击回去,却又听到他接着说道: “我予你的,都不必还。” 他声音中那一抹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哀伤,却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击中了姬萦的内心,让她像是跌进了一片布满苍耳子的茫茫海洋,刺痛而又迷茫。 …… 得知青州名妓冯知意暂住姬府,徘徊在姬府门外的浪荡公子哥们便如雨后春笋般多了起来。他们或是手摇折扇,或是身着华服,一个个心怀鬼胎,眼神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期待与渴望。 他们往府内递了无数张帖子,然而,任凭他们如何绞尽脑汁、费尽心机,却始终未能有幸得见美人一面。 除这些情场老手以外,还有怡红院最大的对手春芳阁,甚至邻州的妓院老鸨都匆匆赶来,想要挖走这棵刚刚退役的摇钱树。 依她们的话说,冯知意虽年纪不小了,但仍可挣几年的钱,女人不凭最好的时光挣安身立命的钱,难道要去找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天天挖野菜吗? 冯知意来后,姬萦的姬府着实热闹了一阵。 但只有那么一阵。 冯知意承诺最多三天,一定来辞行。她果然践行了承诺。 姬萦听说她要离开,惊讶道:“你已想好之后的路了吗?你若无处可去,可暂住姬府,反正我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空房间。” “多谢大人美意了,只不过,知意已想清楚了。虽还不知道未来路在何方,但不亲自去找,不亲自去走,又如何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路呢?” 冯知意身着一袭素雅的浅色衣裙,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帷帽。她轻轻揭起的薄纱随意地搭在帽檐之上,露出一张楚楚动人的面庞,宛如春日里盛开的桃花。她身姿婀娜,向着姬萦恭恭敬敬地施施一拜。 “自十二岁沦落风尘以来,知意见多了人情冷暖,也习惯了勾心斗角,谁也不信的生活。哪怕是前一天还同病相怜,姐妹相称的友人,第二天也可能因为一个阔绰的客人,彼此反目成仇。我不信男人,也不信女人,曾觉得这一辈子,也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了。” “虽然在大人身边只待了短短三日,但知意却觉得好似见到了新的一生。” “大人对知意的大恩大德,知意将会一生铭记在心,永不敢忘。日后若有机会,必定会涌泉相报,以报大人的再造之恩。” 姬萦伸出双手,轻轻地将她扶了起来,内心充满了感慨,缓缓说道:“知意,我会为你准备一辆舒适的马车,再去买个忠厚老实,最好会点武艺的老仆,好让你路上有个照应。” 她虽然年少时受过不少苦,但平心而论,从白鹿观的生活开始,便不怎么苦了。 虽然她已脱离了苦海,但看见仍在苦海中挣扎的女性,依然会感同身受。 “不必麻烦,我会骑马,昨日已买好一匹健马,此刻卖马人就在城门处等我。”冯知意说。 “可你又无自保之力,一人上路如何保护自己?” “大人小看我了,力量并非力气一种。”冯知意微微浅笑,接着说道,“这是大人教给我的。” 她紧接着又说道:“倘若连最基本的自保之力都没有,又谈何寻找属于自己的道路呢?” “那我安排人手送你出城。”姬萦无奈地说道,“若不是此时军营那边有紧急事务需要我去处理,我定然会亲自送你出城的。” 冯知意总算没有再拒绝。 府里空闲的只有江无源,得知姬萦吩咐的任务,江无源没有任何怨言地放下手中的杂活,带着冯知意往姬府外走去。 姬萦前脚刚刚离开,冯知意脸上原本洋溢着的笑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漠与淡然。 一个没有表情的人和一个看不见表情的人,沉默无言地走在一起。 到了大门口,江无源终于开口:“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驾马车来。” 冯知意神色冷淡地应了一声,江无源便转身匆匆离开去准备驾车。等他费了一番功夫回来之时,发现她依旧静静地站在一开始的那个位置上,动也未动。此时,屋檐上那微微的白色光芒轻轻地洒落在她的脸上,恰似一片如诗如画般涌落的珍珠。 “上车吧。”他言简意赅。 冯知意一言不发,缓缓坐上了马车。 然而,江无源却坐在车辕上,久久都没有挥动马鞭发车。 “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他握着缰绳,头也不回地说,“主公是个心胸开阔的人,留你在府上长住也不是难事。” “我意已决,走吧。”冯知意神色冷淡。 “……” 江无源沉默不语,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片刻后,马车缓缓向前驶去。 一路无言。 出城的道路依旧是往日的模样,没有丝毫的变化。然而,不知为何,今日的这段路程却似乎显得格外漫长。马车缓缓地穿过了一条条热闹繁华的街道,又转过了一道道蜿蜒曲折的拐角。终于,高大雄伟的青州城门出现在了眼前。牵着健马的卖马人在城门口东张西望。 “就停在这里吧。”冯知意撩开车帘,对驾车的江无源道。 江无源闻言,依着她的话语,紧紧地勒住了缰绳,使得马车渐渐地停了下来。 冯知意扶着车厢的边缘,小心翼翼地走下了马车。隔着那一道朦胧的白纱,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如梦如幻,就好似她那充满了迷茫与未知的前路一般,让人看不真切。 江无源忽然叫住了她。 她对这个前日践行了男人虚伪一面的怪人没什么好感,不耐地看着他。 “我见你把财物都留在了姬府,恐怕身上已没有什么钱,你把这个带上吧。” 江无源从怀中掏出一个深蓝色的荷包递给冯知意。 “你去查了我住的厢房?”冯知意眉头一皱。 “……” “你放心罢,”冯知意脸上的厌恶转为巧笑嫣然,“姬大人是我的恩人,我不会害她。你呢,一个死心眼的侍卫,我不与你一般计较。” “……你一个弱女子,在外用钱的地方多着。”江无源轻轻一投,荷包准确地落入冯知意怀中,“拿着吧。” 冯知意掂了掂荷包的重量,意味深长地看着江无源。 “傻子,这是你攒下的所有家当吧?” 江无源沉默不语。 “怎么着,虽然不愿娶我,但还是想与我来场露水姻缘?”冯知意讽刺道。 江无源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严肃而凌厉,犹如两把锋利的剑,直直地射向冯知意。 “你可以作践我,但不必作践你自己。”他说。 冯知意脸上原本那带着几分轻佻与嘲讽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清白在骨,不在皮肉。何况,如果硬要追究,我也不是什么清白的人。”江无源说,“别的我也帮不了你,只有这个。” 他再次毫不犹豫地将那沉甸甸、鼓囊囊的荷包,轻轻地放进了冯知意的手中。 冯知意脸上神色几变,最后化为一抹无懈可击的调笑。 “好罢,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收下了。”她说,“你要庆幸我已不在青楼了,否则,就你这种傻子,我非骗你个倾家荡产不可。” “不过,”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分量惊人的荷包,“这也差不了多少了。” 江无源看着冯知意骑上马,头也不回地出了青州城后,依然在城门口停留了一会,然后才驾车往回走。 途径一个拄着稻草棒、售卖糖葫芦的老人时,他停下了马车,买了一串红彤彤、晶莹剔透的糖葫芦。然而,等他回过神来,却又不知道这串糖葫芦该送给谁。他就这样茫茫然地伫立在街头,四处张望着。终于,他看见了一个年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正蹦蹦跳跳地走过来。可还没等他走近,那小女孩一看到他脸上的面具,便被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然后转身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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