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一窝蜂地围住骑马走在最前方的江无源和岳涯,目光灼灼地询问这是不是新来上任的暮州太守的车队。 得到确认后,所有人又你推我我推你地涌了上来,对马车里的姬萦极尽恭维之事。 他们自我介绍,都是暮州城内钱张严曹四家的人,因不知她抵达的准确时间,从五日前便日日守候在暮州城外,等着为她接风洗尘。 有了这些世家豪族下人的背书,姬萦一行人轻而易举地免检进了暮州城。 由此可见,这些世家在暮州城的势力可不小。 这些下人们一路卑躬屈膝地送到太守府,再三声明他们的主人会在近日递上接风洗尘的帖子,直到姬萦等人将车马停进府内,人也消失不见,才陆续回去禀告主子。 合制的宅邸大多是那个样,暮州太守府与青州的姬府也无太大区别。只是上一任太守府主人应当是个注重享乐的人,暮州太守府内有许多造价不菲的细节。以后花园为例,假山流水必不可少,就连养有锦鲤的池塘,铺设在底的卵石,听说都是从长江边上千挑万选,再千里迢迢运来。 顺便一提,太守府的这位上任主人,已经因为和当地豪族沆瀣一气,犯下重罪数重,被徐籍给押回青州问斩了。 腾出了空位,这才有姬萦的补缺。 姬萦先给众人分配了住处,带到暮州来的都是她的心腹班底,除了那几名凑数的低级官员外。这些“饶头”,被她拨往随侍处,虽有随侍之名,但姬萦并不用人随侍,因而只是虚职。 谭细细乃内务上化腐朽为神奇的高手,暂时让他担任长史,在总务处屈一屈才。 其余人依然按照他们的能力各自分了官职,相比起青州来,几乎都跳了两级——还是得感谢上一任掉脑袋的暮州太守,他死的时候一批猢狲也遭治罪,府内的正经官职空出了许多。姬萦分起官来毫不纠结。 至于徐夙隐,徐籍给他的官比她还大,可以监察州牧,自然是不用她来操心的。 当天下午,姬萦接见了一批暮州当地官员,谢绝了无数邀请,接到的钱张严曹四家的请帖,她也请人去回绝了。 上一任暮州太守的脑袋刚落下来不久,她可不想走了对方的老路。 晚些时候,行李都拿出来收拾妥当了,姬萦才终于有了喘一口的机会。 暮州情形,她还不甚清楚,徐籍的次子徐见敏至少名义上是和她一派的官员,也是最有可能给她有价值线索的人,姬萦决定找个机会,见上一见。 还未等她先登门拜访,抵达暮州的第二日下午,徐见敏便遣人递来了帖子,邀请姬萦在晚间于天池酒楼接风洗尘。 瞌睡来了送枕头,姬萦自然答应了。 当天晚些时候,她按照约定的时间,坐上马车前往天池酒楼。与她同行的,除了岳涯和秦疾这两个众所皆知的左膀右臂外,还有监察使徐夙隐。 于情于理,徐见敏主持的接风宴,他这个大哥都应当在场。 姬萦到天池酒楼的时候,宽阔的酒楼门口停满香车骏马,姬萦立时了然,今夜参加接风宴的绝非徐见敏一方。 果不其然,由奴颜媚骨的小二引路后,姬萦等人来到天池酒楼最大的厢房,一张可供十五人就座的红漆圆桌上,已经是人头攒动。 姬萦甫一现身,便受到了热情的欢迎。 “早就听说我们新任的太守不仅年轻有为,还是个风采万千、仙露明珠般的真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与真人相比,我们这些俗人便相形见绌了!” 几个当地豪族模样的锦衣男人先后向姬萦行礼后,一唱一和地对姬萦恭维不断。从他们的打扮上来看,姬萦估摸应当是暮州豪族,钱张严曹四家的人。 他们紧接着自我介绍,应了姬萦所想。 此宴的主人公——姬萦此前并未见过的徐籍次子徐见敏,此时才从人群后走出,似笑非笑地向姬萦说道: “久闻大名了,真人。” …… 旁人示好也就罢了,徐见敏主动示好,姬萦不能不接。 她一边说着“不敢”,一边依样画葫芦地奉承了一番。 和姬萦互捧了几句后,徐见敏的笑容愈发深邃。他再施施然看向一旁的徐夙隐,锦衣下的双手拱了一拱,略显阴柔的面孔上摆出一张笑脸: “舟车劳顿,辛苦兄长了。父亲在青州身体可好?义兄的武艺是否又有精进?妹妹在宫中如何?可惜我孤身一人在暮州,无法在父亲膝下尽孝,也无法为妹妹担起兄长之责……” 他句句询问,仿佛真心关怀,眼中却闪烁着几分试探与算计。他说话时微微摇晃的脑袋,更让姬萦觉得此人作态至极。 奈何徐见敏努力表演,徐夙隐却视而不见。他面色平静,在徐见敏说了一大通之后,只回了淡淡两字: “尚好。” 什么尚好?什么都尚好。 姬萦赶紧接起落在地上的话头,望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式故作惊讶道:“桌上那盘是熊掌吗?现在这时节,还能猎到野熊?” 徐见敏被一打岔,脸上不虞神色消去,笑着说:“自然是不容易的,我一直告诉他们,父亲派来的人,又是修道之人,必是难得一见的俊杰。这些俗物都不会看在眼中,一切从简即可。谁让他们早就听过了真人的威名,苦于没有机会结交,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要使出浑身解数来让真人满意。” “这只熊掌,便是钱家老爷派出二十名猎户,轮番进山寻那冬眠的野熊,好不容易找到的。” 钱老爷颇具富态,穿着一件红锈色的锦袍,看上去像个大号铜板。他不失时机地站了出来,朝姬萦深深一躬身,满脸的谦卑,揖手道:“比起州牧和真人为暮州所做的贡献来,鄙人的这只熊掌实在算不得什么。” 徐见敏满意道:“都别站着了,落座吧,几位远道而来,一定要试试暮州的特色。” 主人家发话了,这场官场小热身才终于结束。 姬萦和徐夙隐坐在一起,她的左手边就是会来事,擅长来事的钱老爷。钱老爷十分殷勤又不至于反感地向她介绍这一桌佳肴,什么东西是钱家献的,什么东西又是张家出力的,严曹二家也不例外。 秦疾和岳涯身边也有士绅作陪,只不过这二人,一个是懒得搭理旁人,一个是来不及搭理旁人。秦疾像饿了三天那样,风驰电掣地享用着面前的美食。岳涯则一人独饮,面色冷淡。这二人旁边作陪的士绅,递了几次话头都无人搭理,讪讪然地只好沉默下来。 姬萦忽然看见桌上一盘稀罕东西,好奇发问:“那也是暮州的特色吗?” 钱老爷往她的视线方向一看,了然地笑道:“这倒不是暮州的特色,只是州牧的雅好而已。” “这个季节寻得到野熊,连野菌都能寻到吗?”姬萦问。 “这些野菌都是盛夏时采集的,放在冰窖里,可以保存至来年春天。” 深冬的野熊,盛夏的野菌,为了准备这桌佳肴,这些人也算煞费苦心了。 怪不得徐籍说徐见敏去了几年,一点进展都没有。 徐见敏已和这些当地豪族穿一条裤子。 能有进展吗? 尽管身旁的钱老爷和徐见敏频频递来试探的话语和眼神,但姬萦始终保持着警惕和微笑。她像一条溪水里滑不溜秋的小鲤鱼,在官场这个浑浊的大河里游刃有余地穿梭着,时不时还用尾巴砸出一点水花弹在一愣一愣的众人脸上。 一顿饭吃完,徐见敏和暮州四家依然不能摸清姬萦的态度。 徐见敏乘着马车离开后,马车夫无须吩咐,便将他带回了州牧府。他撩开车帘下车,从小厮手中接过热乎乎的铜色熏香手炉,和早已等候在门外小巷的几家家主汇合。 “大人,那姓秦的壮汉,当真古怪!” 张老爷紧皱眉头,还未来得及说如何古怪,就被一旁的严老爷给抢去了话头。 “再古怪能有那凤州的岳公子古怪?!我只是听他在夸奖倒酒的侍女香品了得,便说将那侍女买下来赠他,我本是好意,谁知道这人竟问我‘你颈上的是脑袋吗,怎么只装了俗物?’” 严老爷享了一生荣华富贵,长这么大没被人这般骂过,怎受得了这委屈?说起来,不禁眼泪花花! 徐见敏扫了一眼小巷里的人,皱起眉头:“钱至呢?” 众人还未回答,正巧一阵马蹄阵阵从身后传来,喝得满脸通红的钱老爷姗姗来迟,一下马车,虽然被马车夫搀扶着,但依然险些摔了个趔趄。 “你这蠢东西!扶人都扶不好,滚开!”钱老爷怒从心起,一脚踢去。 “行了,赶紧过来。” 徐见敏一句话,钱老爷虽然醉得不轻,仍怒色瞬转讨好笑容,迈着摇晃的小碎步赶紧走了过来。 “怎么样?”徐见敏问。 “什么怎么样?”钱老爷喷着酒气,一脸茫然。 徐见敏见他这模样,气得也想往他身上来上一脚! “你坐在太守旁边,你说我在问你什么?!” “哎哟,我的州牧啊!你是不知道,这新来的太守跟那干了四十年的丝瓜囊一样,油盐不进啊!”钱老爷回过神来,马上开始叫苦连天,“我跟她说我有一颗李子大小的极品东珠,此次正好带来,想请她帮忙掌掌眼——” “她说什么?” “她说,‘来,干了’!” 钱老爷一身酒气,脸色红得像要滴血,也不知道酒桌上究竟被灌了多少马尿——但是一起喝酒的人,徐见敏记得清清楚楚,姬萦走出酒楼的时候健步如飞,神采飞扬,哪里有半点酒醉之色? “我又问她太守府住的是否习惯,我这里准备了一点心意,为她添置家用,还说我在寒山上有一处温泉别院,愿赠给太守颐养……但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不让我说完,但凡开口就是‘干’,我不喝,就问我是不是看不起她——” 情绪一激动,酒意上头,钱老爷头晕头转向,忍不住朝着一边:“呕——” 臭气袭来,徐见敏抱着手炉骂了一声,一跳三丈远,另外三家老爷也不遑多让。 “罢罢罢!今日就暂且如此,若是此人不识趣,再想法除去也不迟。”天寒地冻,徐见敏也懒得再费口舌。 他正想转身离去,张老爷赶忙将他叫住: “大人,那新来的太守暂且不谈,大人的兄长——我们该如何应对呀?” “他——”徐见敏停下脚步,露出讽刺的笑容,“冥顽不灵,不必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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