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传来一阵清脆的破空声,随之一道寒光钉在谢相思脚下的树杈上。她脚勾着树干,倒挂着取了那枚飞镖。 被削成两半钉在树杈上的叶子打着旋儿飘在地上。 这飞镖的力道,巧劲儿,谢相思没见过第二个。 是傅清明。 谢相思展开字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城西长东街朱燕巷院,门口悬一月色灯笼,事出紧急,万望速来。 谢相思翻身下树,落地无声,原路钻进屋中,将字条焚毁之后又跳出去。 与此同时,王府主院中,本躺在榻上的裴缓一下坐起来。 “来人!把谢相思给本王找来。” 谢相思刚要翻墙出去,院门就被人破开,她的脚步硬生生地顿住。 白照焦急地赶过来,和谢相思直直地打了个照面,他喘着粗气,声音断断续续:“谢护卫,你……怎、怎么站在这儿呢?” 谢相思回答:“赏月。” 白照长吐口气,仰着脖子看天,那一弯细细的月亮也看不出什么好看来。 谢相思问:“可是王爷有事?” 白照回过神来,“哦哦”两声:“王爷让我来叫谢护卫去一趟。” “王爷不是睡着了?” “这谢护卫都知道?”白照竖起大拇指,“不愧是谢护卫,人不在主院,心却在,王爷睡着没睡着谢护卫都能猜到。怪不得桑明说,谢护卫和王爷心有灵犀。” “过奖了。” 若是别人说这番话,谢相思觉得他是阴阳怪气,顺带扯犊子。可白照说出来,就是坦诚至极,这一个多月间,府里这些护卫倒是真的拿她当自己人了。 “我也不知道王爷有什么事,反正,很急,很急很急,急得我腿都差点儿跑断了。” 白照提着快断的双腿又跟着大步流星的谢相思跑了回来,几乎是踏进主院门的同一时间,裴缓卧房的光复又亮起。 裴缓仅着里衣躺在榻上,眼皮耷拉着,一副睡意蒙眬的样子。 “王爷叫属下有何事?” 听到动静,裴缓侧过身子,抬起脸,他的里衣料子是外朝进贡而来,盛夏暑热时穿着睡觉也凉爽不闷汗。因为此特性,裴缓的里衣比寻常的衣服更加顺滑垂坠,他一动,衣领处就往旁边一歪一滑,他随手扯回来,另一边的领子又滑开。 暖融融的光,映在皎白的肌肤上,蒙上一层旖旎的颜色。 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看得见,又似看不见。 谢相思的眼神有些发直。 裴缓仿佛还没睡醒,对她这本性直白的眼神毫不在意,眼皮抬起又垂下,声音透着倦怠:“本王方才做了个梦。” 谢相思静静等着他下文。 “梦里是一望无尽的山川,本王站在山巅俯瞰脚下的景色。突然从后面伸出一双手,将本王推了下去。随后本王惊醒了,本王找高人解了梦,高人说本王今夜有一劫难。 “今日虽然不是你当值,可本王花钱雇你来保护,有危险你自然是要在的。” 谢相思问:“敢问王爷,是哪位高人解的梦?” 裴缓打了个哈欠:“本王自己。” 谢相思嘴角一抽,沉默以对。 裴缓:“是本王不够高吗?” 谢相思顺从道:“王爷自然是高人。” 整个王府裴缓身量和桑明差不多,并列第一,确实是“高人”。 “那不就完了,谢护卫,好好值夜吧,本王继续睡了。”裴缓扯过锦被将头一蒙,重新歪了回去。 丫鬟锦芽吹熄了灯,白照对谢相思拱手:“那就辛苦谢护卫了,我也回去睡啦!” 谢相思的刀,差一点儿就要饮血出鞘。 黑夜里,她盯着裴缓的背半天,恨不得盯出个窟窿来,终是吐了口气,身形一跃,纵身上了房梁。 屋子里燃着梨香,其中制香用的一味龙涎香还是皇上为表恩宠亲赐的,闻着清清淡淡,即使梨花不在,这屋子里还是梨香扑面。 梨花清冷高洁,很不像裴缓这种浮夸人会喜欢的,倒更符合传说中的裴昭。 看来裴缓的习性喜好还是受他那位兄长影响不小。 房梁上不知道是谁缠了一圈金丝席,躺在上面软软的,又不闷热。谢相思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控制得细而长,寻常人难以发现这里躺着个人。 ——“我睡不着。” ——“总觉得谢相思在盯着我看,我好不自在。” ——“可去盖州城之前她也是这么盯着我的,我怎么就能睡着呢?” 谢相思即将入定时,耳畔传来一声声嘟囔。 她微微侧过头,眼睛盯着斜下方的床榻处,锦被里的鼓包随着这声音悄悄动了动。 ——“谢相思睡着了吗?” ——“她怎么可以睡着,她是护卫。” ——“我叫她一声。” “谢相思!” “王爷有事?” “没事,随时抽查看看你睡没睡。” “哦。” ——“没睡,倒是挺有职业操守的。” ——“不对,若是有职业操守怎么会踹雇主的腿,害得本王现在腿还肿着。” 谢相思缓慢地眨着眼,所以裴缓现在才想起来她白日里伤到他的事,那叫她来,就不是存心想找碴儿报复了,而是真的为那个梦境担忧。 迷信害人啊! 谢相思松了口气,随后那口气又提起来。 她若是这一晚都要因为这个鬼理由待在这儿,那就没办法去找傅清明了。 “谢相思!” “王爷有事?” “你转过去别看本王。” 谢相思:“哦。” 谢相思扭过头,动作没有避讳。 裴缓听到声音,道:“你果然在暗中盯着本王看。” ——“嘻嘻。” ——“嘻嘻嘻。” 谢相思看着近在咫尺的木梁,已然对他的自恋淡然以对:“不盯着王爷,怎么能保护王爷?” 榻上有了动静,是裴缓翻了个身。 “那你下来盯。” ——“本王睡不着也许是她离太远我没安全感。” ——“试试看是不是。” ——“如果不是的话,再绕回之前的思路,试试是不是因为她盯着我才睡不着的。” ——“啊,长夜漫漫,我要实验。” 谢相思对裴缓信奉着能不浪费口水就不浪费口水的原则,她飘然落地,站在榻边,和灯架并列成排,一动不动。 裴缓的脸对着她,隔着一层薄薄的床幔,他闭着眼,神态安详。 ——“还是睡不着,一定是不够近。” “这个距离,万一敌人射一箭,穿过你我的空隙,那本王就危险了。谢护卫,你靠近一点儿。” 谢相思从善如流,上前一步。 “敌人若是射飞镖,这个距离也能过。” 谢相思再上前一步。 “若是射银针。” 谢相思再上前。 “若是……” “王爷,再往前的话,属下就要上床了。” 裴缓睁眼,谢相思往后退一步,他入目撞上的,是谢相思近在咫尺的细腰。 腰带轻系,不用力就能勾勒出娇软的弧度。 他的手指探出,只碰到腰带垂下的璎珞穗子,扫得他心痒痒。 ——“怎么会有人有这么好看的腰。” ——“好想……” ——“不,我不想,这跟登徒子有何区别,我裴缓还是要脸的。” ——“不对,我什么时候要过脸。” ——“做人就该从一而终,不能半途被外界改变。” 裴缓再抬眸,眼神墨黑,里面藏着谢相思窥探不出的深渊。 他伸出手,声音喑哑:“谢护卫,过来。” 胸腔里的空气像是一下被人抽走,谢相思往后小幅度地退了一步。 “你敢不听话?”裴缓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他一笑,胜过璀璨世间所有的光华。只今夜的笑透出危险色,谢相思心头不住地战栗。 谢相思一怔,他人突然扑了过来。 ——“今夜……” 谢相思眼一眯,手抡起来。 ——“量到……” 谢相思往旁边一闪,手挥下。 ——“尺寸我好叫人做衣服……” 裴缓眼前一黑,高大身躯轰然扑到地上。 ——“给她。” 裴缓昏了过去。 他只是想量她的腰身?他还要送她衣服? 又打错了。 谢相思“扑通”滑跪到裴缓身边:“王爷!王爷!” 她叫了几声裴缓都毫无动静。 谢相思拽着裴缓,将他扶到榻上,盖好锦被。愧疚的情绪如果是水,那她现下已经被泡发了。 谢相思对着裴缓鞠躬,诚挚地表达歉意,本着“打都打了,不如就势做点儿正事”的原则,她趁着护卫不注意,翻窗出门,逃入茫茫夜色里。 长东街不算是长安城最繁华的一条街,却是所有人趋之若鹜的存在。传说中长东有地龙,在这地方买房子能官运亨通,平步青云,是以诸多亲贵朝臣都在此处置办宅子。 长安有言,一块房梁砸在长东街,十个人里有七个家中有人做官。 但凡贵的地方都会分个三六九等,长东街的八条巷子各有乾坤,上三巷最贵,都是二品往上重臣王室的家眷置办的,中三巷大多住着四五品的京官家眷,而下两巷是给除了钱一无所有的富商,偶有几家是权贵养的外室。 一言以蔽之,这地方很贵。 因为含钱含权量太高,有心思歪的贼人绑匪经常来这儿绑票要钱,后来慢慢地,朝臣权贵也不在这儿住,或是给投奔的远方亲戚住,或是将房子租出去。 朱燕巷位于上三巷的第二巷,谢相思奔袭而来的一路,想象这该是怎样穷尽奢华的地方,可此刻站在门口,望着残破的门,白到褪色的灯笼,她开始怀疑这个魔幻的世界。 “……啊?就这?” “嘎吱”一声,门应声而开。 寂静的深夜,破败的院落,自动打开的木门,组合在一起就是个鬼故事,一般胆量的人都得吓出个好歹。 可这一切落在傅清明身上,非常合理。谢相思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入门。 门在她身后又重重合上,这三进的院落一点灯火也没有,她四下扫了扫,直步上了台阶,推开主屋的门,随后大拇指一推,手里的佩刀“唰”的一声出鞘。 那一点月光漏进来,傅清明正坐在大堂里,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兜,里面网着一兜子萤火虫,绿色的光照在他脸畔,诡异得要命,饶是谢相思这等心智也一瞬间心脏骤停。 “思思姐姐,我等了你这么久,你怎么见面就拔刀啊!” 谢相思手指收回,佩刀落回,坐到傅清明手边:“谁让你装神弄鬼的吓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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