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得急,这里什么也没有,我没来得及布置,就只能用些笨办法吓唬人了,我知道思思姐姐胆子大,肯定敢进来。” 傅清明的“布置”,指的是像雨花巷那样,用毒和药布阵,防止有别人闯进来。 想起雨花巷,谢相思问:“那位姑娘如何了?” 萤火虫灯放在桌面上,布兜沾了底软趴趴的,“灯光”随之晃了晃。 傅清明摇了摇头,谢相思心头一紧。 “你走之后三日,她突然说想见你。我往裴府射飞镖,可你迟迟没回应,我一打听才知道,怀王已经启程回长安了。” “之后我回去,她便没了气息。”傅清明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是谢相思寄给他的那一封,“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她,有负你的所托。” 谢相思胸口闷闷的,声音也发沉:“她是怎么死的?” “自杀,触墙而亡,死得决绝。”傅清明叹了一口气,手握了松,松了握,可也握不住注定要流逝的生命,“销骨香吞噬人肌理,即使我医术再高,也只能留她性命,难以让她的容貌恢复往昔。她在死前留书给我,让我火葬了她,她不想顶着这张脸埋进土里,投胎转世。” 天香阁的姑娘,身若浮萍,被人呼来喝去,当成玩物。她们处处都不如人,只有那一张美丽的容颜,让她们觉得自己稍稍胜于她人,她们的脸,是她们唯一引以为傲的地方,也是唯一能让她们在这尘世生存下去的依仗。 那个至今谢相思也不知道名字,只有两面之缘的姑娘,死对她而言,是解脱。 在解忧帮做事,谢相思见过很多人求生,第一次见到有人求死。 她叹一口气:“如果人有来世,希望她平平安安,顺遂地过平凡一生。” 两人相顾无言,静坐片刻,谢相思将刀横在小几上,开门见山地问:“你找我来的目的是什么,直说吧!” 她太直接,问得傅清明一愣:“我本来以为你会迂回地和我寒暄下在皇宫里的重逢,或者问问我朱燕巷的房价什么的,侧面打探一下。毕竟正常人都羞于直接问别人秘密,没想到你会这么直截了当地开口。” “你去皇宫自然是机密,我问你你也不能说,那我为何要问啊?朱燕巷的房子不管涨了掉了还是大甩卖,我都买不起。你找我,肯定有目的,这个才与我有关。我问一个事就行,为什么要浪费心思旁敲侧击问别的。” 傅清明起立鼓掌:“思思姐姐真是人间清醒。” “看你年纪小教教你罢了。”谢相思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说吧,到底什么事?”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傅清明,我师父是鹿鸣。” “鹿鸣?”谢相思很是意外,“妙手神针鹿鸣?” “正是。思思姐姐也知道我师父?” “但凡在江湖上行走,谁能没听过鹿神医的大名。可我听说鹿神医不收弟子,之前多少人想拜鹿神医名下,不管是帮派子弟还是权贵,他都没有松口。” 解忧帮内部有各类名人志士的资料,只是谢相思一看字多的书就头疼,《朝堂宫廷篇》和裴缓有关,在出发来长安前她强迫着自己背了,《江湖异闻篇》她只囫囵翻了个大概应付考试。有关鹿鸣出宫后的事情,她知道的不多。 傅清明点头说:“思思姐姐说得没错,师父说他要燃烧自己所有,来行医救人。他会看病,却不会看人,那些奔着他来的人,大多为名为利,少有真的想行医的,他分辨不清,就干脆不分辨了,也不收徒,就只自己一人坚定本心便行了。 “我嘛,是个意外,我父母双亡,身患重病,舅舅带着我到处求医问药最后求到师父,师父治好了我,舅舅却因长年累月的劳累猝死。师父见我一个人孤苦,就收了我在身边,一开始只是做他的小童,后来师父见我对药草一学很有天分,考察了数年才最终收我做关门弟子。 “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师父过世后,我遵照入门时发的誓,不入贵门,不以医术敛财,救济苍生。我去的第一站,就是盖州城,之后就遇到了思思姐姐,我和思思姐姐真是有缘。” “不入贵门?不以医术敛财?”谢相思眉头一皱,很是嫌弃,“可你入了宫,还有钱买朱燕巷的房子,你这誓言三个里两个都没做到。” “朱燕巷的房子虽然是我的,可我赚钱可从不靠医术。”傅清明说着,手指做拨算盘珠子状,“我和师父之前在边境落脚,我白日和师父行医,晚上倒卖两境物品,赚了第一桶金。之后我拿这笔钱,选了一个很有发展前景但偏僻的城镇买了房,再之后倒手卖掉,就这样来来回回,七八年之后我就买了这儿。其实这儿的房子我去年才买,因着办师父的丧事没时间回来,就到现在也没收拾,乱得很,让思思姐姐见笑了。” 好一个天纵奇才!她要是有这水平,早就攒够钱离开解忧帮了。七八年光景就如此出息,真…… 谢相思思绪一顿,梗着脖子看过去:“你这编的吧?七八年前你也就七八岁吧?七八岁的小娃娃还能倒卖货品?” “呃……”傅清明轻咳了两声,“那个,我今年刚好二十。” 谢相思盯着眼前这张稚嫩的脸,无辜的鹿眼,怎么看也就最多十五六岁的样子,摇头三连:“怎么可能!我不信!你演的吧!” “我跟着师父到处试药尝药,天山最好的雪莲师父只取蕊芯,花瓣都让我吃了,很甜。我师父临终前也是鹤发童颜,不见多少老态。”傅清明及时停下,把话题拉回去,“这都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我叫思思姐姐来——” “别,别叫我姐了,我比你还小一岁,这声姐姐我可担不起。” 傅清明睁着一双无辜的眼:“那叫相思妹妹好了。” 谢相思捂住泛酸的牙,摆摆手:“先说正事吧!” “其实若不是天香阁的姑娘,我应该比你先到长安。我在盖州城落脚时,就有人来给我送了一封信。”傅清明又摸出一封信,指尖抵着,推到谢相思那边,“你看一下。” 信封中的信上并没有字,空白一片。她问:“为何没有字?” “这是暗影营送来的信,是机密中的机密。没有字,最保险。” 谢相思脑中念头一闪而过:“是陛下。” “师父虽然离开皇宫,可和陛下的君臣之谊永远都在,这空信封是皇上和师父之间的约定,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我继承师父遗志,自然要为师父守好约定。” 谢相思想到那个传言,那个裴缓青云直上有了王爵是因为为陛下献血治病的传言。 “……难道陛下真的有病?” 傅清明点头:“正是。” 谢相思托腮,眼前“唰唰唰”飘过的是她熟读背诵无数遍的《朝堂宫廷篇之镇国将军裴阙》。 当今越武帝当年还是三皇子时率军打仗,平定西南,和裴阙是生死与共的同袍兄弟。之后先帝驾崩,传位于三皇子,铮王谋反,是镇国将军裴阙一手护佑三皇子登基。 铮王余党不甘心见三皇子坐上帝位,纠集起来在越武帝封禅大典后打算再次谋逆,镇国将军和夫人为保护皇上以身为饵最终双双被杀。再之后长子裴昭中状元入仕,一路顺遂。虽然裴昭的天资出众,但大家都说他能这么快上位还是多亏了自己姓裴。 裴缓是裴家的异类,文不行武不行,成天招猫逗狗,纨绔难搞。裴昭在朝廷风头那么盛,都没有人想浪费心思给他下套,是都等着放长线,兵不血刃,等裴缓出事把他哥给拖下水。裴昭离开长安,裴缓没人管,这正是诱他犯错的好时机,可还没等到各方有所行动,皇上突然封了裴缓做怀王,成了大越第一个异姓王。传出来的原因是皇上生病需要裴缓的血做药,大家虽然叫他“血王八”,可其实并没有人真的信。 在这个节骨眼儿封王,一般人就很难动裴缓,这是皇上为了保裴缓呢! 且皇上行武,一向体魄强健,每日上朝都是容光焕发,并没有一丝病态,还用裴缓的血做药?蒙谁呢? 朝上的重臣都是在官场沉浮几十年的老油条,他们表面关切上折子问候皇上龙体,心里完全不信事情会这么简单。 众人皆醉他们独醒。品级小和年轻的官员受到这些重臣前辈的“好心指点”,也加入“独醒”大军的行列。 最后,大家都把真相当成个傻子才会信的借口。 谢相思眯了眯眼,不由得感叹一句圣心难测,不愧是坐稳龙椅三十年的一代英主,可真是把每一步都算到了。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玩的是人心啊!”谢相思几下想明白这其中关窍,抬眸睨了傅清明一眼,“所以你进宫,是为了陛下的病。陛下到底得的什么病?为什么怀王的血能救他?” “其实不是病,是毒。” 谢相思被惊到:“有人要谋逆?” “这毒叫噬鬼,是苗疆人牟赞研制的,用药极为偏门,一旦毒发,便是恶鬼都逃不掉,所以才叫噬鬼。噬鬼毒会通过人体的血游走到四肢百骸,身体每一寸都会腐烂,受尽极致的痛苦最后才会死去,至今尚未有人能解这个毒。”傅清明明眸中盛着无限的哀伤,少年不知愁的面庞终于有和他真实年纪相配的情绪,“师父从去年底开始潜心研究破解噬鬼的方法,可惜只破出了一半的解法就出了意外。” “节哀。” 傅清明摇了摇头,将眉间那一瞬间溢出来的阴霾扫开,继续说:“陛下体内的毒性很浅很淡,所以才保住了性命。但那毒不解,会慢慢在体内吞血再生,最终还是会要命。可这大半年皇上的病情并没有加重,所以说怀王的血,应该是真的有用。” “是因为怀王天赋异禀吗?” 傅清明又摇了摇头:“这我并不知道。” 所以那日进宫,裴缓是给陛下献血去了。 谢相思消化着这一晚得到的庞大信息,手被人握住。她本能反手一推,傅清明被弹开,她又迅速地扯着他衣襟把他捞了回来。 这一飞一回之间,她惯来冷艳的脸情绪变化极快,一起一落,她的样子忽远忽近,飘扬的发丝都泛着光,像是在缥缈月色里羽化登仙,傅清明一颗心都要蹦出来。 谢相思把他扶正,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手快了。” 傅清明怔怔地看着她,手摸着把手坐下,让那颗躁动的心也慢慢沉下去。 “没、没事,是我忘了你的防御反应了。” 见傅清明这么好说话,且适应能力超强,谢相思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又坐了回去。 傅清明悄然往远处挪了一寸,谢相思当没看见,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轨迹,说:“怀王那儿我不能太久不回去,你铺垫了这么久,想要我做什么就直说吧!” “也不是铺垫,既然要你帮忙,当然要把事情原委都和你说清楚。”今夜傅清明也受谢相思影响,干脆坦诚到底,“陛下也知道光靠怀王的血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才找上我。我要解噬鬼之毒,一是为了完成师父的遗愿,给陛下解毒;二来,也是未免这毒落在什么愤世嫉俗人手里,祸害苍生。所以,我需要你帮我从怀王那儿取点儿血过来,用作研究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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