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在雨中,宛如一座雕像,内心的恐惧袭满全身,爬向四肢百骸。 副将看得着急,将伞往孟钦那边又遮了遮,道:“王爷您先进去吧,属下在这儿守着,一有消息属下立刻就去回您。” 孟钦的脚终于动了动,却是转向了关着裴昭的柴房。 进去前,他折回身,拽下副将李然的佩剑,提着推开了门。 柴房里全是灰土杂物,裴昭一身脏污坐在其间,面色却波澜不惊,像是一早就在等着他。 “裴昭,长安出事了是吗?” 裴昭静静地看着他:“我和王爷一起待在这儿几日都没有出去过,王爷问我,我又怎么会知道?” “你知道,你把我困在这儿,就是要让我没有耳朵去听外面的消息,也没有眼睛去看外面的情况,我像个瞎子,像个聋子,什么也不知道,不敢往前也不敢后退。我在这儿,四弟在长安,那出事的,一定是长安了。你从两江来,不过是障眼法。” 裴昭倒是有些佩服这位晋王殿下了。 他阴狠莽撞,倒也有些脑子。 裴昭不置可否:“王爷这么说,那我也没什么可反驳的。就是不知道,王爷如今要怎么做。” “怎么做?”孟钦念着这几个字,笑意陡然有些阴鸷,“你与我一样,都被困在这里,长安局势,你我皆是不知道,你怎么就这么敢肯定出事的是本王,而不是四弟?” 裴昭的面色终于有了变化,不再是古井无波,事事都算在眼底的讨厌模样。 孟钦的剑出鞘,剑锋抵在裴昭的咽喉,只要稍稍用力,便会立时要了他的性命。 “本王的人,胜过白玉龙佩。本王就带着你去两江,就算长安局势不利,本王集结弟兄划江而立,仍然能有机会逆风翻盘。到时候,本王就杀了你,用裴家的血来祭旗!” 死亡近在眼前,裴昭仰着头,忽而笑了一声:“王爷刚还说出事的不一定是你,又说局势不利你也能翻盘,王爷心里也知道,长安那盘棋已经输定了吧?王爷曾经毫不犹豫直入三军,取敌方将领首级,这份胆魄、这份笃定,也被富贵权势磨得不剩下多少了。如今犹犹豫豫的,哪还有昔年半分风采?” 孟钦被戳中痛点,剑刃割破裴昭的肉皮,血顺着流了下来。 他眼睛通红,却在又要动手前强压下怒意,反手撤了剑,吩咐:“来人,把他给本王捆了带走!” 门口守着八个人,闻声进来的两个一个长得平平无奇,一个贼眉鼠眼,两人动作很快地将裴昭捆好,只是在看到裴昭那张脸时两个人皆是一愣。 裴昭亦是一愣。 这两人,居然是陈大帅和慕云。 “他叫裴昭,不是那个血王八,是那血王八的哥,咱们不熟,别同情心太泛滥。”看到陈大帅愣住,慕云低声说道。 陈大帅紧了紧绳子,将绳结系紧。 裴昭瞥了眼门外,嘴巴也被封住,他说不出话,被陈大帅拎着丢上马车。 孟钦孤注一掷,不管事态究竟如何都要去两江。马车颠簸,裴昭的脖子上那道细小的伤口没来得及上药,血流得越来越多。 孟钦说得没错,他确实也不知道长安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与孟云客商议后,孟云客留在长安,他则赶在孟钦前面截住孟钦的去路——装成是从两江回来的裴昭,设下迷魂阵。 所谓天高皇帝远,两江变数很多,与其让孟钦犯错,不如让嘉贵妃犯错。 孟钦多年身在高位,心思敏感多疑,裴昭的话成功地勾起他的恐惧和猜忌,让他留在这里,孟云客则有更多的时间和皇上在长安布置一切。 一旦长安那边成功,那孟钦便会背上谋逆罪名,他若是赶回长安,等着他的便是捉拿圈禁。 若是他执意往两江去,裴昭便会拿出真的白玉龙佩,将两江的裴昭人马调离,就算仍有人誓死忠心孟钦,也肯定会有人认清前路选择站到另一端。一旦孟钦和这些将领之间出现裂痕,裴昭有能力,也有信心让他们分崩离析。 毕竟孟钦的人马再多,军功再盛,也比不上裴家。 可是眼下,裴昭可能没有命熬到两江了。 父亲在战场打了一辈子的仗,裴昭看过太多家破人亡的苦命人,连他自己也最终成了这样的人。若是孟钦真的扯了一杆大旗出来,那战事必将再起,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那不是他想看到的。 更何况他答应了谢相思,他一定会活着回去。 裴昭喘着气,靠在车壁上,脖子尽量缩着,压着伤口减缓血的流出速度,脑中飞速旋转。 他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只能一点一点地往外蹭,马车的颠簸甩得他撞在车壁上,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他无暇顾及,咬着牙借着马车压过石头往前蹿的惯力猛地往前一滑,流着血的脑袋滑出车身。 陈大帅驾着车,慕云眼尖吓了一跳,一把按住裴昭的脑袋把他按了回去。 “和他那个弟弟一样是个不老实的。”慕云摇摇头,手却黏黏的,他一看,竟全都是血。 慕云撩开车帘往里一看,顿时惊了一跳。 里面一条又粗又宽的血痕蜿蜒,裴昭躺在地上,瞧着像是死了一样。 “吁——”马车骤然停下,慕云急忙弯腰钻了进去,手指放在裴昭鼻子下,还有呼吸。 这边马车停下,很快就被发现。 副将李然掉转马头来到马车边:“怎么停下了?” “里面那个人、那个人好像要死了。” “什么?”李然看了马车里的情况亦是一惊,立时转回去禀报孟钦。 裴昭这个人还有用,两江也有裴家军,把裴昭捏在手里,他们必然会就范。若是裴昭死了,事情就麻烦了。 眼下一行人停在了一处山脚下,旁边树林枝繁叶茂,一眼看过去静悄悄的。 打仗中这样的地方最适合藏人,孟钦如今草木皆兵实在是不想在这儿停留,可他是绕了许多路挑了行军时发现的非常荒僻的一条路,能选在这儿埋伏人等他的,除非是开了眼的神仙。 孟钦吩咐道:“去到前面带一个大夫回来,穿林子走更快些!” “是!”李然立时便去。 孟钦钻进马车,扯开裴昭嘴里的麻布:“就这么一个小伤口就要了你的命,裴昭,你可真是没有用。” “药……药……”裴昭断断续续地只念着这一个字。 “药?什么药?” “我身上,有、有药……” 孟钦的手在他身上摸索,摸到一个巴掌大的描金盒子,里面装着乳白色的药膏。 他出了马车,将药丢给陈大帅:“给他涂好。” 陈大帅遵令行事,看着裴昭血流不止的伤口,一下想起他刺杀裴缓时,裴缓的伤口也是这样。 将那药膏涂上,伤口瞬间便止了血。 裴昭的气能喘得匀些了,慢慢地说:“以前你们刺我一刀差点儿就把我弄死,没想到今日却多亏了你们。” 陈大帅满脸的不敢置信:“你是……” “嘘。” 陈大帅将裴昭的伤口包扎好,脑袋转向外面张望着,见孟钦在马上正看他,连忙又转回头。 “师妹呢?” “她在……” “王爷有埋伏!”外面陡然响起李然的嘶吼声。 队伍立时警觉,纷纷拔刀,围在孟钦四周,喝道:“保护王爷!” 陈大帅问:“是你的人吗?” 裴昭摇摇头,暗影营的人不能出面,否则孟钦就会知道是他杀了那些报信的人。把孟钦拖在这里时间越久,长安的胜算就越大,为保万一,他让那些人无论如何只管堵截杀人,不要回来找他。 暗影营的人都是木头,只听命令,如果没有命令下达,就算他死在眼前,他们都不带眨眼睛的。 既然不是暗影营的人,又有谁这么准确地能围到这里来,除非是神仙。 在这个认知上,裴昭和孟钦是高度统一的。 裴昭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很荒谬的念头。 可越想,越觉得真实可信。 他抓住陈大帅的胳膊,低声说:“你师妹可能就在附近。” “什么?” “陈大帅,你会站在你师妹这边的,是吗?” 陈大帅没有犹豫,连连点头。 “你师妹日后要嫁给我,我是你的师妹夫,你要保护我。” 陈大帅愣住,有些不敢置信眼前人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外面李然身上鲜血淋漓,还没跑到孟钦眼前便死了。孟钦手执着剑,怒目圆瞪,喝道:“出来!” 林子里树叶沙沙作响,几个人影快到看不清,从树上翩然落地,看清为首的人,孟钦有一瞬间怔忪:“谢相思?” 谢相思穿着一身绿衣,手握弯刀,说:“晋王殿下,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怎么可能会在这儿?”孟钦脑中纷乱如麻,眼前这个人,怎么也不该在此时此地。 他迅速反应过来,步步后退,人站在裴昭的马车边。他将剑举起,指着马车里:“这里面是你主子的哥哥,本王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他身边的人不多,解忧帮的人打谢相思和她身后这些人还是没问题的,但难保他去两江不会再出事。 他要尽量减少人员的折损,顺利到达两江。 谢相思提着刀,一步一步地走近。 车窗的窗幔被撩起,裴昭看着她,一身郁郁葱葱,一步一步地走进自己心里。 果然是她。 果然是他的相思。 怪不得这几日他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心声,因为她一直就在自己身边。 她听到他所有的心声,知道路线,提前规划,等着在这一刻拯救他。 谢相思听到他的心声,转头看向他,万千情愫缠绕而生,一眼万年。 “谢相思,不要执迷不悟,否则,你会后悔终生!” 谢相思停了脚步,贪恋地多看了裴昭几眼,随后艰难地转过脸,面对孟钦。 “嘉贵妃意图谋反犯上,已经被陛下与临安王诛灭。晋王若是肯放了裴大人,乖乖认罪回长安,陛下会顾念着父子之情,留殿下一条性命。” “什么?母妃她——”孟钦咬着牙,眼睛一瞬间红了,“不,不可能,父皇怎么舍得真的杀了母妃,本王不会信的……肯定不可能!” “嘉贵妃下毒谋害陛下,连同中书令裴昭一同中毒。裴缓为了救兄长,换血给裴昭,自己身死。你的母妃,嘉贵妃,她为了你都敢去要陛下的性命,陛下怎么会不杀了她?” 孟钦状如癫狂,不住地摇头:“下毒……怎么可能!母妃明明说只要我掌握外兵,压过四弟,父皇自然就会将皇位传给我。她从没说过要杀父皇,从没有过!母妃不会撒谎的,她不会骗我的!都是你,是你在这儿妖言惑众,污蔑我母妃!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把她给我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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