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欲动,谢相思拿出一封信,上面盖着“解忧”二字的印鉴。 “这是帮主令,与晋王相关的所有订单就此解除,众位师兄弟不要再做无用功帮他了。” 解忧帮的几个人都愣住,慕云第一个反应过来,立时站到谢相思那边,有一个人带头,其他人也都迅速跟了过去。 解忧帮是孟钦留在身边的王牌,如今却全数倒戈。 自己身边的这几个人,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们。孟钦的剑伸进马车,目眦欲裂,狞笑着:“就算我死,我也要拉着裴昭跟我一起死!” 谢相思的手紧紧地握着刀,一颗心似被揪着一般,表情痛苦。 “你想怎么样?” “让开路,让我进两江,到了两江,我自然会放过他。” 谢相思闭上眼,喘了几下粗气才咬着牙道:“好!但你不能伤害他!” 孟钦眼睛盯着谢相思,将剑收回来,坐在马车上,手攥着缰绳。 他觉得脖子一凉,随即是一热,“噗”的一声鲜血从脖子上奔涌而出,他扭回头,车帘被一只如玉如竹的手撩开,那个解忧帮最不起眼的人手拿着剑,松了一口气。而旁边的人,清瘦虚弱,目光却澄澈坚定,他看着自己,没有一丝怜悯,也没有一丝的快意。 这是裴昭。 裴家大公子,裴怀之。 孟钦倒在地上,颠倒的、虚幻的视线里,那个曾在一面之后出现在他梦境里的人跑过来,随后扑进了裴怀之的怀中。 她越跑越近,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像是这一生他不择手段苦苦追求的所有东西一样。 伸手去够,却又越推越远。 可他是晋王。 是睚眦必报的晋王啊! 想毁了他的,他都不会放过。 他的手攥紧,用了最后的力量,撑着胳膊坐起来,将那一刀朝着那个绿色身影的后背刺过去。 “相思!” 他听见那个总是稳重从容的裴昭发出惊恐的声音。 他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大越元顺三十三年八月初二,晋王孟钦前往两江途中被山匪所袭,不幸身亡。消息传回长安,嘉贵妃急火攻心当即吐血,一月之后郁郁而终。 越武帝伤心不已,身体每况愈下,下旨让临安王孟云客监国。 八月十六,越武帝又下旨,册立四皇子临安王孟云客为太子,择日完成册封礼。 九月的盖州,最美是黄昏,秋叶泛黄,凉风丝丝。 谢相思和裴缓手牵手,悠闲自在地走在去往裴家祖坟的路上。 “早起临安王又来信了,问你的伤怎么样,如果还能走的话赶紧回去,他忙得一个头四个大了。” 之前晋王的那一刀,用了全部的力气,谢相思人在裴昭怀里,裴昭又受了伤,她带着他躲闪不及,便被刺了一刀。 伤口穿过她的右肩,刺中裴昭的左肩。 他们两个又被扎了个对儿穿,这位置没有危及性命,却有个后遗症。 严格来说不算是后遗症,应该是后遗症痊愈了。 ——他们两个听不到彼此的心声了。 傅清明从长安赶过来,谢相思将两个人之前的心声互通简单说了一下,傅清明说:“你上次和我说之后,我就回去查古籍了。在苗疆留下的文字记载里,确实有骨骼格外异常的药人和普通人血脉相通后可产生这种效果。对你来说无所谓,对裴大人来说就类似中毒吧,等你们再次血脉相通时,你的血又进到裴大人体内,以毒攻毒,化解了他之前的毒,你们也就恢复正常了。也亏得裴大人曾中过噬鬼毒,你那点儿毒血在他身体内不算什么,不然你就是杀了我朝未来的朝堂柱石啊!” 傅清明跟着两个人一直到二人伤痊愈,便立刻返程回了长安。 李之昂把他弄进了刑部做仵作,陛下驾崩之后休朝七日,刑部的案子堆了一堆,他再拖下去,回去李之昂见到他非得揍他不可。 傅清明离开之后,裴昭带着谢相思回了裴家老宅,一住就是一个月,没有任何想回去的迹象。 闻言,裴昭说:“陛下撑到今日已经是极限了,我不想再亲眼看着我又一个亲人离开。” 谢相思沉默,只是将他的手握紧。 他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随后往后一收,十指相扣:“我也想趁这个时间带你好好看看青山绿水,日后,我大概不会有这么多时间陪你了。” 顿了下,裴昭又道:“若是你不想被圏在长安,我便辞官。” 谢相思摇头:“我想游山玩水,是想自由、想快乐。在你身边就是最快乐的,你在哪儿我就去哪儿。” 有得就有失,失去的那些和裴昭比,不值一提。 “嘴这么甜啊!”裴昭喃喃道,出其不意地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嘴角,砸了咂嘴,认真地道,“确实是很甜。” 红霞烧上谢相思的脸颊,她也很认真地道:“你也很甜。” 两人相视一笑,心甜如蜜。 裴家祖坟间,多了一座新坟。墓碑上的字,是由裴昭亲自书写找师傅刻的。 ——弟裴缓之墓,兄裴昭。 自想起自己是裴昭之后,那些有关于中毒之后苏醒之前的记忆碎片式的在脑中闪现。 他想起当他中毒被成之抱上马车时,耳边环绕着的声音:“哥,好好活下去,你可是无所不能的裴昭啊,阎王爷也休想将你带走。” 那声音辗转不停,一遍一遍地在耳畔回荡。 他光着脚踩在地上,踩过石子,踩过荆棘,踩过刚下完雨的水坑,来到暂时埋葬成之的地方,用手一点一点去挖坟的土,挖到双手鲜血淋漓,他也毫无知觉。 那夜,他最后昏厥过去,起了高热,不住地高声嘶吼着:“成之,你要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你不能丢下哥一个人!” 执念入心,入身。 梦境中,成之真的活了下去,好好地、鲜活地走在长安雨后的街上。 在他的潜意识里,成之活了下去。 等到裴昭再醒来,便开始无意识地把自己当成裴缓,学裴缓说话的模样,仿照裴缓做事的方式到处找碴儿,做完这些,他就等着他不知道去哪里的“兄长”给他善后。 陛下不想朝堂动荡,也在守护他对成之最后的思念,配合他,把事情好好地掩藏。 碎片连成一条线,和成之一起,会永远地安放在他内心的一角。 裴昭上了一炷香,将他让桑明和白照带来的梨花酒倒了一杯洒在墓前。 “我做成之的日子里,经常在梦里惊醒,周围陌生至极,我孤寂到无所适从,我让自己的日子花团锦簇,热闹非凡,可却总像是和这世界格格不入。 “我就是这世间的一个游魂。 “直到我遇到你,我重新感受到了活着的实感。” 他的灵魂渐渐地从自己造的那副“成之”的躯壳里脱身而出,迫不及待地想以自己的本来面目,来见她,来爱她。 是她将他救了回来。 谢相思没料到裴昭的情话输出得这么突然,还没来得及脸红,他话锋一转问道:“相思,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谢相思转头:“嗯?” “解忧帮的事情。” 谢相思想了想,笑了笑:“我其实一直想跟你说,可又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在长安你把我弄晕之后,因为特殊体质的原因,那药并没有起多久的效,我很快就醒来。在我醒之后却没见到你,白照他们躲出去,没人告诉我你在哪儿,我想,别人不知道,陛下一定知道。” “所以你还是闯进宫去了?” 谢相思见他面色不好,笑着拉他的手:“我这不是没事嘛。” 裴昭想甩开,却没她力气大,只气得板起脸来。 “当着你弟弟的面,别搞家庭矛盾。 “陛下没说什么,只是拿了一个印章出来……是解忧帮的印章,解忧帮幕后的人,居然就是陛下。我帮陛下解决掉嘉贵妃之后,便请命来找你。晋王所依仗的是钱权买来的人,可那些人却是陛下放出来的鱼钩。只要晋王拿那些人作恶,最终都会自食恶果。 “噬鬼毒出自解忧帮,陛下知道嘉贵妃买了这毒,但也没想过她真的会杀自己。就连晋王,也从没想过自己的母妃对自己的父皇起了杀心。” 裴昭拎着酒坛,灌了几口酒,酒入喉,比之前喝的烈了许多。 “男子总会觉得自己是天,不管赏赐的是珍珠还是毒酒,女人都要跪着受着。被伤了心的女人,心肠比蛇蝎要硬。若是他们早早知道这个道理,事情也不会到今日这一步。成之,也许就不会死了。” 裴昭将剩下的酒都倒在坟前,和成之分了这一坛酒。 他心里有些忐忑,面上却还云淡风轻地问:“你没有想过你的身世吗?” “我是药人,药人都来自苗疆,苗疆被收服后,药人就没了踪迹,应该就是在那时陛下把我们安置到解忧帮的吧!” “苗疆是我父亲收服的……按道理来说,他是你们的仇人。” 谢相思瞪大了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都哪辈子的事情了,更何况苗疆也不是被灭族,只是被统一了而已。如今苗疆人人富足,百姓安居乐业,比之前遍地都是药人,以买卖人口为生的时候不知好了多少。” 裴昭的心,这才真正地放了下来。 从知道谢相思是药人那刻起,他就开始担心这件事。怕他们走过重重困难之后,还是没办法相守。 还好,她是谢相思,是明理知事,与他心灵相通的谢相思。 当着成之的面,裴昭想问的,想知道的,都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转身,拉着谢相思往回走。 谢相思反手将他拉住。 “你问了我这么多,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是药人,药人的性命有长有短,我怕,我陪不了你长久的一生。” 裴昭望进她的眼。 璀璨,明亮,似繁星点点。 她嘴上这么说着,眼里却不见担忧之色。 像是一早就知道他的回答。 他是裴昭,是顶天立地,与她心灵相通的裴昭。 他牵着她的手,走向黄昏尽头。 “你活得长,我就一生身边有你。你活得短,我便一生心里有你。” 父母死时,他怨过天地。 知道成之以身换他时,他恨过自己。 如果人来世间走这一趟,遇到的都是这样痛苦的事情,走到末路,兄弟亲朋,全无一人,那还不如不来。 他灵魂失意时,得遇相思。 吻醒他的灵魂,引他走回正途。 他人生得意事,唯剩相思。 解他忧苦,陪他终老。 这大抵是上苍对他这后半生唯一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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